后来的几天，余小小都会一个人带着酒肉上小邺山。她坐在坟前，时常自言自语。

　　“你看我这位置选得好吧，就在山顶。你从这里看下去，可以俯瞰整个京城。”

　　“你想回家吗？江南那么美，又是你的故乡。”

　　“等明年，我就把你送回江南。现在不方便，你在土地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有没有烂……”

　　余小小想着，正有虫子爬过肖凌的身子，他正在一点点烂掉，就忍不住几度哽咽。

　　“我听别人说了你的事，我理解你。你最后的选择很酷，你是一个真正的大侠。林家的列祖列宗肯定以你为傲。”

　　肖凌是喜欢余小小的，但他选择成为了林长生，放弃了她。可到最后死的一瞬间，他又手握发簪，成了那个深爱她的肖凌。

　　余小小在山顶笑，风扬起她的发丝，显得她有些沧桑。她倒满两杯酒，一杯洒在坟前，一杯仰头饮尽。

　　直到似血的残阳渐渐消失，余小小站起身，下山。

　　山脚站着云染，余小小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云染，他依旧是当年的那个白衣少年，不染纤尘。他的眉眼里装着浩瀚星辰，优雅矜贵得像是一幅画，可看向她时，眼眸中又漾着柔情的光。

　　余小小朝着他笑了下，“去哪吃饭呢？”

　　云染愣了片刻，稍后也笑了：“都好。”

　　秋天也是这么过去的。

　　她时常跑去小邺山坐着，直到傍晚又下来。每次下山，都会在山脚看到等候她的云染。

　　然后他们俩就去吃饭，偶尔也喝酒。有时什么也不说，有时余小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就会说上两句。

　　云染是个木头。他不像肖凌那样有趣，可以和余小小拌嘴，有说不完的话。

　　“我真奇怪，我怎么会喜欢上你？你除了好看有钱，好像还真没有什么讨女人喜欢的地方。”

　　他不会逗女人开心，也不会哄女人。很少说情话，也很少做什么让人感动的事。不浪漫，不风趣，也没有少女喜欢的霸道和冷酷。

　　可余小小还是喜欢他，因为一见钟情，更因为六七年的朝夕相处，爱一个人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感情的事没有道理，她就喜欢云染。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坐在那里，她看着就觉得温暖，舒服。

　　可云染就这么默默陪着她，没有给过她一点压力。甚至能清楚地分辨出她的喜怒哀乐，然后恰到好处的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有时她想一个人静静，甚至不用张嘴，云染就能感受到，然后默默地离开。

　　有时她开心，云染眼睛里的星星就会更为耀眼，宠溺地看着她，任由她发疯撒泼。

　　冬天的时候，尤瑶生了。

　　是对双胞胎。云轩开心得大赦天下，甚至三天没有上朝，早晚都守在尤瑶身边。

　　余小小去看过，是很可爱的一对胖娃娃，然后她送了一对长命锁，以表心意。

　　出宫的时候，云染一路陪着她。

　　余小小扭过头看着他，“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不要了？”

　　当年不问政事的云轩竟然成了皇帝，好在他手段狠辣，处理事物也颇有能耐，蜀然越来越昌盛。

　　余小小曾经担心，尤瑶是因为担心她和云染，所以才让云轩当了皇上。后来才放心，尤瑶不是在赎罪，而是真的喜欢现在的境况。

　　尤瑶的脑回路真的有一些清奇，用她的话来说，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就想要那么尊贵的身份。因为她喜欢，所以云轩愿意将就。

　　“尤瑶喜欢当皇后，云轩他愿意穿龙袍。”

　　云染看着她，眼睛里的意味很明显，而她不喜欢皇宫，所以他不要江山。

　　余小小垂下眸子，不敢直视他灼灼的目光。

　　云轩比他还小一两岁，如今已经有孩子了。可云染，甚至还没有真正的妻子。

　　刚才看孩子的时候，余小小知道，云染是羡慕云轩的。他心底，或许也想当一个父亲。

　　“云染，你年纪不小了。”

　　“嗯。”

　　余小小停下脚步，“你现在应该娶妻生子。”

　　“那你会嫁吗？”云染看着她。

　　她还能活几年？这冬天一过，她就只有三年寿命了。云染还不知道她早就为了他，放弃了几十年的寿命。

　　余小小也不打算说，有的东西说出来没有意义，还徒增伤悲。

　　她沉默了很久，给出了答案。

　　“余小姐就当我说笑吧，是我云某痴心妄想。”

　　大概是因为云轩的刺激，云染突然就冒出了脾气。虽然这几个月他维持得很好，可是他依旧不是圣人，没法做到无欲无求，不争不抢。

　　云染快步走在前面，背影被宫灯拉的更加萧瑟。

　　他从来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为了她付出过很多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比如他放弃了江山，放弃了对顾家的仇恨，替她引了蛊，甚至至今没有娶妻生子。

　　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和肖凌孤男寡女相处过几个月的时间，可却从来闭口不提。他占有欲那么强的人，甚至能接受自己心底放不下另外一个男人。

　　他爱得笨拙而深沉。

　　余小小笑了，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纠结的。她离死不远了，每天数着日子等死，三年一过，下了地府喝了孟婆汤，一切重头再来。

　　可云染的人生还很长。他可以娶妻生子，甚至子孙满堂。没必要再执迷于她这样的将死之人。

　　余小小看着那抹越走越远的身影，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的怒气。可她只是笑笑，然后踩着步子，不急不缓地走出宫。

　　走着走着天上就下雪了。

　　昏暗的宫灯下，雪花温馨而美好。余小小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她在宫门口等云染。后来云染背了她一路，一步步走回王府。

　　时间真快，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走出宫门的时候，发现本应该走远的云染，竟然停在了门口。

　　他正面对着她，青丝染白雪。眼眶发红，他看上去无辜极了，像个落寞的孩子。

　　“我背你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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