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小在床上昏睡了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外面天阴沉沉的，正是傍晚。

　　有人说，睡到傍晚，醒过来看着寂静无声的屋子以及阴沉沉的天，这是人最孤独的时候。

　　可她不觉得孤独，因为这颗心冷冰冰的，像是不会动了一样，连多愁善感的心思都没有，又何来孤独。

　　她睁着空洞的眼，看着床顶，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这句话突然飘入了余小小的脑袋，她闭上眼，将自己想象成云染，站在他的角度看了一遍。

　　顾嵩慕害死了他的母妃，他在这世界上最亲最亲，也是唯一的亲人。他的腿残，中毒，也都和顾嵩慕有关系。

　　如果没有其它限制，她也会选择杀了他报仇。

　　可现在，事实是，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对她很好的父亲。

　　云染，你就不能为了我，妥协一步吗？余小小淌过两行泪，觉得无比委屈。

　　她脑袋里又闪过了云染当时的表情，那么沉痛而悲伤，就像当年那个流泪的少年，虚弱无助。

　　或许她可以和他好好说，她可以和他商量，可以换一种柔和的方式去劝他，让他跨过心魔。

　　而不是以一种敌对的姿态，去火上浇油。

　　他才是一开始的受害者。

　　余小小缓缓吐出一口气，想好了一切，就起身洗漱准备。她要去找云染好好说，毕竟那种要强的人吃软不吃硬。

　　何况，她以为，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头一回吵架，不能就这么把感情吵没了。至少得保持双方的冷静，彼此倾述吐露，才算得上理智。

　　她走出清宁宫，去找云染。

　　“皇上，你昨晚才发作过，今天怎么又发作了？”薛清无比焦灼，这蛊虫都是半个月发作一次，可现在才一天，主子竟然又遭罪了。

　　云染面色乌青，嘴唇失血，额头上尽是冷汗，就连身子也在发颤。可他偏偏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发出了浅浅的笑声。

　　这样子诡异极了，就像个鬼一般。薛清被吓得不轻，只能开口：“属下现在就去找江姑娘。”

　　他走出去，可身后的云染置若罔闻，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与外界隔绝的状态。

　　哪怕是痛得要死，可他就仿佛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传出有些惊悚的笑声，薄凉至极。

　　江楠装作了宫女模样，被薛清带进了御书房。一看到云染的样子，她眼眶蓦地一红，心疼极了。

　　可她昨天才放了半碗血，如今才一天，再次放血，无疑是带着巨大的危险。可是她还是毫不犹豫，掏出小刀，割破自己的手腕。

　　血才放得一点，她就身子发软，险些倒在地上。好在薛清及时将她扶在了榻上，又将血碗移了位置。

　　云染还是那样，伏在龙案上，明明痛苦非常却置身事外，好在终于不再发出那种让人细微的笑声。

　　可江楠知道，他很难过。

　　那种密密麻麻的悲痛，似乎传到了她的身上。江楠流下泪来，哭道：“公子……”

　　她看着自己一滴一滴的鲜血，似乎要流失殆尽。她想自己或许就要死了，可她又害怕，不是怕死。而是怕她死后，没有人能帮他减轻痛苦。

　　“阿宝……”

　　这一声不仅传入了薛清和云染的耳朵。

　　余小小也听到了。

　　这些年来，她武功精进，听力早就异于常人。隔着门窗，那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再清楚不过。

　　对于情敌，似乎格外敏感。所以余小小还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江楠的声音。

　　不对，不是因为她是情敌。而是因为她的声音好听，富有辨识度。

　　余小小这么想，泪中带笑。

　　呵，阿宝？曾经有个人告诉她，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那个人还曾像个小孩一样，叮嘱她，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他说，只有他的母妃，以及他们两个人知道。

　　当时的余小小多傻呀，回答：“这是我们一家人的秘密。”

　　可现在，有个女人，在他的身边，唤他‘阿宝’。

　　而她，竟然还为他找了那么多的开脱之词。哪怕他要杀她的父亲，她竟然也能冷静下来，想要来找他商量。

　　真是笑话，无比讽刺。

　　余小小，你到底爱得有多卑微，才会沦落至此。

　　余小小闭上眼，觉得流泪都是没有骨气。转身，她就像没来过。

　　云染在一片灰蒙蒙中，仿佛听见有人唤他阿宝。可思绪一回到大脑，他方才知道这个人是江楠。

　　江楠在泪眼朦胧中，发展云染终于肯看他，又唤了一句：“阿宝。”

　　那年，余小小和云染在温泉中欢好。她躲在竹林背后，听见余小小一遍一遍地唤他名字。

　　阿宝，阿宝。

　　那时候的江楠就在想，她什么时候，才可以也这么叫他。她像个知道了心上人秘密的小女人，在每一个日日夜夜，心中念叨着：阿宝。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有个穿白衣的公子，眼睛比星星还漂亮。

　　而唯一的称呼，就是她偷听来的小名。

　　在他和其他女人欢好时，那个女人夹杂着欢愉的声音里，偷偷听来的，一个小名。

　　而现在，这个男人，在蚀骨疼痛的折磨中，站起身。

　　他踉跄着身子，走过来。

　　接着毫不犹豫，伸手，将她的那小半碗血液，打翻在地。

　　“皇上，你这是……”

　　绕是薛清，一向听云染的话，此刻也是觉得生气。

　　江姑娘昨日才出了那么多血，今天连路都走不稳了。可是一听皇上有事，又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现在用命放出来的血，还就这么被毫不犹豫的打翻了。

　　江楠抬眸，一双眼淬着血一样，红通通地看着他。

　　蛊虫之痛，也不过她现在这般吧？

　　云染想说你滚吧，可是那江楠的眼神竟然让他清醒了几分。

　　“你走吧。”

　　让他痛死了罢，活不过一年又如何？还有什么会比那一巴掌以及那个厌恨的眼神，更让他痛苦？

　　江楠在巨大的身心折磨中，眼前一黑。猛地倒下去。

　　云染坐在地上，任由疼痛在骨血中流窜，竟然变态得觉得安心，甚至让人享受。

　　薛清一个头两个大，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薛清，给我拿酒……”

　　薛清没听他的命令，抱着江楠走了。他如果再不管江楠，这姑娘估计得失血过多而死。

　　云染还躺在地上，低喃着：“薛清，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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