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凌晨的时候，云染来了。

　　余小小迷迷糊糊中醒过来，没有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只感觉到自己落去了温暖的怀抱里。

　　“你待会儿得上朝，怎么突然来了？”

　　“你第一次住在这，担心你不习惯。”

　　“那昨夜儿为什么不来？”余小小垂下眼睛，有些难受。

　　“昨夜儿处理政事，事务繁重，忙了一宿。”

　　“你好像越来越忙了。”

　　这几个月，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彻夜不归一次。每次都是忙这忙那，可是，他以前再忙，也会来的。

　　云染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满，安抚道：“阿姝乖，再等几个月，等江山稳固了，我就能日日陪着你。”

　　等等等，她都等了多少年？余小小一恼怒，闭上眼又装睡了，气得不想说话。

　　半晌听见云染一声无奈地叹息，她又没忍住睁开眼。细细打量，才发现云染的脸色不好。

　　他也忙了一晚，到底折磨的是他自己。余小小嘴角一扯，“那你忙你的，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身份？”

　　她住在后宫，却还没有用女儿身示人。可也真不能就以‘男宠’的身份存在吧？

　　“再过一段时间，等事情少一些了，你就恢复真面目，我立你为后。”

　　余小小淡淡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外面，“天不早了，你快去准备上朝吧。”

　　云染那一抹亮黄色的背影消失后，余小小又闭上了眼。

　　穿上龙袍，他好像就不是以前的云染了。到底是他变陌生了，还是因为自己心境变了？

　　夫妻尚有七年之痒，余小小有些累了。

　　早上用过膳，她一个人在后宫御花园中溜达。前朝的人，该贬去边疆的贬了，改死的也死了，整座后宫，除了宫女太监这些下人，也就剩她一个。

　　真是……无趣。

　　果然到哪都是八卦，余小小留意到了两个小宫女，正一边扫地一边说话。

　　“听说现在的皇上，把前朝皇上关在了地牢。前朝皇上被凌辱抽打，各种折磨。我在地牢里的小哥说，前朝皇上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他们不是父子么？怎么这样……”

　　“皇室家族都是冷血无情，哪来的父子兄弟？前朝的豫王，还是皇上的兄弟。昨天刚被处死。”

　　“这这也太冷血了吧，好吓人！”

　　“你小声些，别被别人听见了！我告诉你，不止这样，还有顾家也遭殃了！”

　　听到顾家，余小小腿脚一软。

　　“顾家，前朝顾家？皇上当初娶的不就是顾家的大小姐吗？虽然后来合离了，可也算是妻子的家族。顾家，不会被抄斩了吧？”

　　“对啊，再过两天，就满门抄斩。除了顾家，还有前朝的好些个名门望族，都被发落了。十有八九都是死路，剩下的要么发放边疆，要么告老还乡，只有柳大人还被任用。”

　　余小小靠在假山上，捂着嘴，觉得无形中，似乎有什么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脖子。呼吸费力，大脑昏沉，直到那两个宫女走了，她也没缓过来。

　　弑父杀兄，她能勉强理解。云染腿残，中毒，多年来被人奚落，如今报仇，有理可寻。

　　可他何以绝情，要将顾家也满门抄斩。

　　一开始，云染就恨顾家。可是顾嵩慕对他的谋害，都是奉了云霖暝的圣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顾嵩慕有错，可他是她的爹爹，云染竟瞒着她这般处置。

　　秋风凉，余小小倚靠在假山上，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而且无力。

　　许久后，她迈着步子，像个木偶一样回到寝宫。

　　云染已经下朝了，正在屋里等她。看到她走进来，唤了一声：“阿姝。”

　　余小小抬起眸子看着他，冷冰冰问：“满门抄斩？我也是顾家的人，是不去也该死？”

　　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摘了人皮面具，清廋的小脸上带着泪迹，红通通的眼睛里，一汪潭水沈不见底。

　　云染看了他这个样子，嘴唇翕动，一时竟然找不到话说。

　　他知道自己昨晚没来，让她生气。所以顾家的事，他就瞒着没提，以免惹怒她，激化她的情绪。哪能想到，竟然还是被她知道了。

　　“我问你，我是不是也该死？”

　　“不是的，阿姝，你……”

　　余小小一步一步走上去，竟然笑了：“云染，我且问你一声，我哥是怎么死的？”

　　顾子若，死在了豫王的营帐。为什么？因为那时候她和云染陷在地下森林，顾子若帮了云染求情，惹恼了豫王。

　　“阿姝，这不能怪我。他到底怎么死的，没人拿得出证据……”

　　对，一切都是臆测。可是当事情只有一个设想时，这个设想十有八九就是事实。

　　“所以，怪的是我。”余小小身子发颤，“怪我嫁给了你，让他因为我，而选择了替你求情，才会害得豫王杀了他。”

　　怪我嫁给了你，这句话无疑是在刺伤云染。云染站起身，慌乱之下搂住了余小小。

　　“你知不知道我爹对我有多好，顾安蓉算计我的时候，他义无反顾站在了我这边。我和你在外面的这几年，他写了多少封家书送来惦记我……”

　　余小小剧烈地挣扎着，猛地推开了云染，“你要让我们变成仇人吗？”

　　她声音很小，飘荡在空荡的房中，显得空洞无力。可是，又那么狠地带着浓浓的威胁。

　　沉默了很久，云染垂下眸子。

　　“那我的母妃，就要白死吗？”

　　“顾嵩慕害我母妃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求你爹来保住我母妃。如今我报仇，你却要来让我手下留情？”

　　余小小表情僵硬，不敢相信这是从云染最终说出来的话。

　　穿着龙袍，带着玉冠，睥睨天下。

　　哪里是以前那个残疾在轮椅上，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杀了我爹吗？”

　　“你父亲毒害我母后的时候，就心安理得了吗？你们逼迫我娶你这个仇人之女的时候，又心安理得了吗？”

　　余小小抬起手，“啪”的一声，响亮刺耳。

　　“顾姝，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云染轻声问了一句，不等她说话，又转身而去。

　　那背影有些无力，落寞苍凉。

　　“这两日我们都冷静冷静。”云染的声音带着脆弱，就像是那晚静妃去世，他抱着一只猫，哭着回忆小时候。

　　余小小掌心发麻，知道刚才那一巴掌力道颇大，可她没心思想其他的。巨大的悲痛感席卷而来，她拖着沉沉的身子，站了很久。

　　五年多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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