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小哭了很久很久，到最后声嘶力竭。天空惨淡淡的夕阳已经坠入西山，晚霞的余辉也渐渐散去。她知道，天就要黑了，所以现在还不能倒下去。

　　她幻视了四周一眼，找到唯一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然后走过去，掏出自己的大刀，开始刨坑。

　　冰冷的液体滴落在泥土里，余小小想到这里将会是肖凌的归宿，就觉得心疼得难以呼吸。

　　可肖凌既然来了小邺山，就表示他是想死在这个地方，而并非故乡江南。

　　江南是他的家乡，想来从头到尾都是温甜而特殊的存在。那是片净土，肖凌不想血染江南。

　　至于他死后，到底是想落叶归根，还是想留在小邺山，余小小无从知晓，只能私自揣测。

　　现在还是炎夏，将尸身葬到江南，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只能等到成为尸骨，再送回江南。

　　想到这个骄傲的少年，将会变成一堆尸骨，巨大的疼痛感就攥紧了她的心，让她又开始泪奔。

　　坑差不多了，余小小回到肖凌身边。看着那张脏乱乌青的脸，余小小忍住心中巨大的折磨，拖起他的身子，然后背在自己的身上。

　　路过一具具尸体时，余小小看见了江涯子。

　　他也褪去了意气风发和张扬傲气，静静地躺在一众尸体中。和肖凌一样，他选择了骄傲地死去。

　　心中一酸，余小小将肖凌放在土坑的边上。又开始掏出大刀，继续刨大这个坑。

　　他们师徒，相依为命多年。死后，想来也是应该葬在一起的。

　　余小小又走回去，将老狗背过来。接着将老狗先放在里面，又气喘吁吁地坐在泥地上，平复了很长时间。她一直握着肖凌冰凉的手，心中一直在想，或许这就是她的错。

　　当初乌阴毒的事，让肖凌毁了誓言，所以才有今天的下场。或许当年，她死了，肖凌就不会做出那么多牺牲。

　　想了很多，一边想一边掉眼泪。直到最后，余小小知道再不埋进去，天黑了就不方便，再拖下去尸体就会开始腐烂浮肿。

　　肖凌那样骄傲，一定是不愿意在她面前有那么不体面的样子。

　　余小小用自己的衣袖，将肖凌脏污的脸尽可能地擦干净，然后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眉眼。最后，依依不舍地将他放进了坟坑。

　　狠心地将泥土埋进去，余小小亲眼看着肖凌的脸被泥土一点点遮盖，最后消失在她的眼前。她从未想过，上次的生离就是死别。而这次的死别后，今生再也不能相见。

　　她忍住了巨大的压力，处理好了一切残局。最终再也忍受不住，在刚堆出来的坟头前再一次失声痛哭。

　　天已经黑了，堆满尸体的小邺山上充满了女人断断续续的痛哭声。她哭得那么难过，可她知道，肖凌会永远年轻。

　　肖凌永远都是少年，永远年轻。

　　余小小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想来所有的水分都快成眼泪滴出来罢。后来身边传来了响动，她也丝毫没有留意。

　　九煞跪在她的身边，清廋得格外恐怖。然后面向坟头，直直磕了三个头。

　　“九煞在这里请求……能拜浮灵祖你为师，还请你泉下有知，能收九煞入你门下……”

　　九煞每说一个字，就会消耗所剩不多的体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渐渐流淌消逝，五脏六腑的痛提醒着他自己很难再坚持下去了。可好在，他到底是在死之前，赶来了这里。

　　余小小扭过头看向他，突然笑了。那个笑充满讽刺，充满恨意。

　　你瞧这个人多么虚伪自私。当时如果他不是那么变态地要求肖凌传他武功，如果当时他愿意来拜浮灵祖为师。是不是肖凌就不用死……对啊，肖凌明明不会死的，他是大侠他不会死……都是因为九煞，他这个自私自利的魔鬼。

　　如果不是晚上，如果不是余小小满眼泪水，她就能看见此刻的九煞，脸色有多么的诡异，身体有多么的脆弱。

　　她费尽力气站起身，不想再看见那么恶心的一幕。就在她颤颤巍巍离去的时候，身后跪着的九煞嘴角缓缓流出血痕。

　　“如果我死了……你可会在我坟前哭？”他问得无力极了，就像是奄奄一息的人，在用最后一口气问。

　　他也好想在死后，能像肖凌一样。他也想，余小小能在他的坟前哭，哪怕只是掉一滴眼泪，也足够。

　　“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冰冷而绝情，浓郁的恨与恨。

　　余小小没有回头，所以她没有看见身后那突然倒下去的身影，没有看见那双凄凉而无助的眼，正深情而疼爱地看着她。

　　九煞在生命的最后，心想，她既然那么恨他，想来他死了，她也是忘不掉的。

　　那也好呀，永远忘不掉的存在。

　　余小小一生到死，都不知道，那个一直欺负她算计她让她伤心让她痛苦的九煞，也曾为她放弃生命，燃尽自己最后一点力量，千里迢迢来帮她还愿。

　　到处都是尸体，余小小泪眼朦胧，浑身乏力，也不知被尸体绊倒过多少次。脑子里只知道要下山，至于下山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都成了难题。

　　一个人被活生生掏空是什么滋味？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流淌。她不知今朝何夕，该去往何处。

　　所以在最后一次被尸体绊倒的时候，她没有选择站起来。她静静地躺在成堆的尸体中，心中一片空明，呆呆地看着天上明亮的月亮。

　　余小小闭上眼，眼角滑过冰凉的泪痕。

　　今晚的月亮真美啊。

　　美得让人一生难忘。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不是在小邺山，而是在皇宫。

　　身子很酸根软，脑袋因为长时间的睡眠而胀痛不适。她缓缓张来眼，面前是很久不见的尤瑶和甄屏。

　　余小小问，“云染呢？”声音沙哑低沉。

　　“他身子伤亡太重，还在修养。”尤瑶说完，甄屏又添了一句，“主子好着呢，小小你不用太担心。”

　　余小小呆呆看着天花板，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想自己是差一点掉进悬崖的人，好在云染还活着。否则这一生，她是难以再活下去的。

　　就像一个已经七零八碎的物件，到底还有一两分完整。老天爷至少没有把她逼到绝境，推入地狱。

　　人间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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