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淙淙的声音由远及近,竹香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过来。
瑽瑢夸张地深吸一口气,与清香的空气撞了个满怀。
原来兰亭说的是一处庭院。
院子里的布置看起来似乎不是当代的风格,每到一个转角总有一些小惊喜吸引着瑽瑢的目光。
一条浅溪曲折盘绕在庭院间,里面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卵石。
瑽瑢右手拿着一把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拍在左手上,惹得甄琰频频回头看她。
“扇子哪来的?”甄琰终于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家里带来的。”瑽瑢得意洋洋的唰一下把扇子抖开,装模作样的在胸口拍了两下,扇起一阵风:“怎么样先生?”
甄琰沉吟半晌,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瑽瑢不满地把扇子一收:“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她接着把折扇放到唇边,靠近甄琰。甄琰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瑽瑢一把扯住被迫半蹲下来。
“我觉得我今天特别风流倜傥,简直是貌若潘安、美如冠玉。”
说完她放开甄琰,又用扇子在手心敲了两下:“先生,你可以夸我了。”
甄琰:“.…..”
瑽瑢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开始吧?”
甄琰艰难的开口:“我觉得你今天特别……”
瑽瑢眼睛一眨不眨,等着他说下去。
甄琰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不说了,抚了抚额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培风,把她扇子收了吧。”
话音刚落,一个石青色的身影忽地从瑽瑢眼前掠过。瑽瑢手上一空,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
瑽瑢:“?”
“好了。”甄琰自然的挡住了瑽瑢望向培风的视线:“你今天特别好看。”
瑽瑢:“???”
“夸完了。”甄琰无比真诚地对上她质询的目光:“走吧,别让太多人等急了。”
今天出来时,瑽瑢嫌弃人太多碍事,身边没有带上绿萼或者疏竹,所以此刻她只能在心里默默质疑着自己的眼睛。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庭院不大,没走多久便到了诗会地点,果然已经有十多个人在等着了。
甄琰走过去,他们就一一起身向他拱手,搞得小尾巴瑽瑢怪不好意思的,跟在他后面怯怯地一一还礼。
最后甄琰领着瑽瑢坐在了紧靠首座的位置。
看样子他们确实是最后一个到的,因为瑽瑢才刚刚坐下,位于首座主人就宣布诗会正式开始了。
趁他在洋洋洒洒地发表长篇大论的同时,甄琰抓紧时间给瑽瑢介绍了一下在座的大人物。
“座首的是会稽转运使之子,苏霡霂。”
瑽瑢噗嗤笑出声来。
这声响动在席间有些突兀,惹得所有人朝他们看过来。
苏霡霂也暂停了他的演讲,投过来询问的目光:“甄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甄琰淡淡地摇头:“继续吧。”
苏霡霂虽然一脸茫然,但还是接着刚刚断掉的那一句话讲了起来,并且很快又热情高涨了。瑽瑢倒有些敬佩他的记忆力。
“方才你笑什么?”甄琰这才轻声问道。
“这个名字。”瑽瑢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把“娘里娘气”四个字委婉的表达出来。
甄琰接道:“有点耳熟?”
“不耳熟。”瑽瑢疑惑道:“我怎么会耳熟他的名字?”
“我还以为你认识他。”甄琰提示道:“我记得丞相夫人就出自会稽苏家的?”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瑽瑢惊醒过来。
眼前那个清瘦高挑的,和竹竿一样的人逐渐和记忆里的一个胖乎乎的像个团子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啊!”瑽瑢跳起来:“苏胖!”
苏霡霂:“???”
讲话第二次被打断,苏霡霂面上倒不显半点不悦,依旧笑着向甄琰有礼貌地询问道:“甄兄?”
“抱歉。”甄琰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他把瑽瑢摁下来,点头示意:“请。”
苏霡霂顿了顿,却没了刚刚的兴致,潦草地做了结。
“那是我表兄啊。”瑽瑢小声解释:“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那时候他可胖了,老被我欺负,却还一直傻傻地以为我是沈玦瑢。”
“在这里,你不姓沈。”甄琰摸摸她的发顶:“你叫瑽瑢。”
瑽瑢点点头,却又小小地咦了一声:“那苏胖……苏霡霂他不会认出我来吧?”
甄琰把目光投向座首,回复道:“他不会说的。”
瑽瑢放下心来,随手从桌案上摸了一块糕点吃起来。
“不过。”甄琰又说:“兰亭诗会一年举办一次,是难得的盛典,原本是上巳日举办的。”
瑽瑢在内心里掐算了一下日子,问道:“那今年怎么推迟了三个月?”
“不是推迟了。”甄琰回答说:“而是再次举办了。”
“为什么呀?”
“为了你。为了瑽瑢这个名字能在更多的文人间传播。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想以‘沈瑽瑢’这个身份虚度余生的话,还能用‘瑽瑢’痛痛快快地活一场。”
瑽瑢惊讶地抬起头,却发现甄琰并没有在看她。
相反的,他看向了瑽瑢手里的点心。
“.…..”
“先生。”瑽瑢无奈道:“所以您就是为了让我不要再吃了,就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吗?”
甄琰:“……”
瑽瑢两口迅速解决了糕点,就着桌上的茶水努力咽下去。
“这是不可能的!”她昂着脖子骄傲地回答。
“……”
所谓流觞曲水,就是众人围坐在兰亭里那条清澈的浅溪胖边,将一个银杯置于上游,让它顺着曲折的水流缓缓流动,酒杯漂到谁的跟前,谁就取杯饮酒,并赋诗一首。如此循环往复,尽兴方归。
可是今天苏霡霂却宣布形式可以多样,不必局限与诗词,甚至特地点明了可以弹琴。
瑽瑢这才开始渐渐相信这场诗会是甄琰特地为自己准备的了。
第一轮,由苏霡霂开始。
他先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放声歌道:“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席间已有几人笑道:“苏兄可别想拿前人的诗句来糊弄我们啊。”
苏霡霂连连摆手道:“你们知我不擅诗词,我不过是想以五柳先生的诗来明心志罢了。”
他们还要不依不饶地追究,却忽然被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
是瑽瑢。
瑽瑢一边鼓着掌,一边叫好。等到苏霡霂意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才装作一脸茫然地问甄琰:“他唱的不好听吗?”
甄琰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他最疼爱的弟子的面子。
“很好听。”他说。
四周赞扬声纷至沓来,瑽瑢看向对面,苏霡霂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睛,举起酒杯。
她也捧起酒杯,对着他遥遥一示意,两人一同饮尽。
瑽瑢一直是笃信好人有好报的,直到酒杯从苏霡霂面前缓缓飘到了自己面前。
“瑽瑢。”甄琰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便催促了她一声。
瑽瑢手忙脚乱地照着惯例喝下酒,喝的太急又呛到了自己,她捂着嘴咳了半天。
甄琰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背。
实在是咳不出来了,瑽瑢只好尴尬地抬起头,直面所有人的目光。
苏霡霂已经让人送了琴来,就摆在瑽瑢面前。
“不必紧张。”甄琰握了握瑽瑢的手。
言语的安慰半点用没有,瑽瑢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过自己的脸,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竟然一首曲谱都不记得了。
甄琰也看出来了,附到她耳边轻声说:“不必担心,大胆弹,有我在没人敢说你弹的不好。”
她的手颤抖着按下琴弦,拨出第一个音。
满座哗然。
第一个音便错了,左手琴弦没有按到位,连甄琰都微微皱眉。
苏霡霂很是担心地望着她。
谁知瑽瑢在弹错第一个音之后却好像找回了自我,手优雅地抬起又落下,在空中划出柔软好看的弧线,在琴弦中自由地翻覆,仿佛花间游荡的蝴蝶。
不过没人来得及关注这位俊美的小公子弹琴的样子有多好看。
他们关注的是琴声竟然能动听到这个地步。琴弦仿佛有了灵性,每一根震颤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从刚开始还有几声窃窃私语,到后面竟然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世界变得非常安静,连挨得近的两人衣角摩擦的声音都听不见。
一曲终了,瑽瑢收回手,看着最后一根被弹响的琴弦逐渐恢复平静。
零星的掌声从角落里响起来,很快一呼百应。
瑽瑢没敢抬头,先是瞟了一眼甄琰。
他也在鼓掌。
“嵇康也不过如此了。”有人感叹道。
甄琰也终于开口了:“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黄金。”
他这样说。
“再来一遍吧!”这个想法也不知道是谁先叫出来的,很快得到了呼应。
瑽瑢把头和手一起摇起来:“不可不可。”
苏霡霂道:“瑽瑢不必谦虚,明明弹得很好听。”
瑽瑢百口莫辩,只能狠狠瞪着他,他却移开了脑袋。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恩将仇报吧。瑽瑢想。
“为何不可?”甄琰偏头问道。
先生开口询问,做学生的没有不回答的道理。瑽瑢咬咬牙坦白道:“我刚刚……随便弹的,不记得调子了。”
此话一出,众人更加震惊。
原本他们还在好奇这个曲子为什么如此陌生,倒好像从未听过一样。
原来是一位少年临时弹出来的。
于是他们望向瑽瑢和甄琰的目光更加充满敬佩,瑽瑢也更加坐如针扎。
甄琰却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的眼里仿佛只剩下瑽瑢面前的那具瑶琴。
“我记得。”他对瑽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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