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在熊熊的火光下，萧舲擦了一把额上被的汗，冲天的烟雾和烈火将百里卿整个人都吞没了，她抱着肩膀慢慢蹲下，就像是当初第一次见到百里卿时一样，在当铺门口，懦弱无力地蹲在地上，仿佛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感受到从心底里传上来的，火辣辣的痛感。
身后，文瑶轻声抽泣了几下，萧舲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快要奔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火苗渐渐熄灭，空气里只剩下烟熏火燎的粗糙感。
听着文瑶在背后轻微的哭泣声，她的一颗心仿佛被一股力量揪住，使劲地向外拽去，只要她一张开嘴，便能感觉到天地之间一片寒寂，几乎能将整个世间冰冻。萧舲闭上眼睛，一滴眼泪轻巧地划过脸颊，百里卿的笑颜又一次回现在脑海，那个温婉善良笑容可亲的前辈长者，那个一板一眼教授自己武艺的授业恩师，那个行至万军之中面不改色的江湖女子，逐渐化作了一张惨白的脸孔，和挫骨扬灰之后的尘埃。
萧舲努力忍耐着，到最后也只有一滴清泪眼角缓缓流下，划过她瘦削的下巴，滴在地上看不见了。
“萧姑娘……”尔朱盈近乎冷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管家刚刚查过了，我们救下来了七个人，这七个人，你是否要看一下？”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萧舲才会强迫自己，正视自己掌心那枚扳指。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点头：“她们都是云谣阁的姐妹，多谢尔朱族长搭救，当日多有得罪，幸得族长不计前嫌……。”
尔朱盈轻微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江湖之事，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你和云泽之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突然，大门“嘭”地一声被人撞开，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焦躁的脚步声冲进每个人的耳膜：“大小姐！不好了！”
萧舲和尔朱盈一惊，回过头去，只见尔朱府的侍卫头子夺门而如，七尺健硕男儿见了尔朱盈仿佛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脚下甚至不稳，整个人几乎是伏在地上大声叫道：“大小姐，我们尚未转移出来的女子，都被赶来支援的苍羽教教徒带走了，我们的人伤亡惨重！”
“什么？”萧舲听闻此言不由得惊呼一声，侍卫的话好似一道晴天霹雳直接打进了她刚刚有些平缓下来的心中，她挣扎着起身，就要冲向门外，尔朱盈见状一把拉住萧舲，任凭她怎么惊叫，都不肯放手：“萧姑娘，你不要冲动！你冷静！”
看到了神祭那种令人作呕的场面，又亲眼看见了百里卿的血液被用来血祭，这种种回忆里的场景，连同所有关于苍羽教残害江湖人士的做法传闻一并在脑海中席卷而过，刚刚还是一张被火光炙烤得发红的脸孔，在这一刹那变得惨白。
“你放开我，她们是我的姐妹，我答应过师傅，要救她们！”
尔朱盈一把捂住了萧舲的嘴巴，环看了一下四周，在东方既白的晨光之中，尔朱府的高墙之外，燃起了齐刷刷的火光，刚刚在焚烧尸体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刹那，尔朱盈素来冷静的面孔上，也难免多了几分惊慌失措。
“你看看外面！”尔朱盈怒斥道：“就算你是云谣阁阁主，外面这么多人，你冲出去，有几分胜算？”
萧舲听闻此话，也迅速冷静了下来，眉头一皱，沉声向侍卫头子问道：“他们有多少人？什么时候带走的！”
“刚刚，就在刚刚！”
“他们是杀了人还是活着带走的？”
侍卫头子使劲想了一下：“没杀人！我确定！他们来了不少人，是扛着那七个女子走的！”
“还好还好……”萧舲沉下心来，拼命思考着下一步的策略，而这时，原本已经走进屋里整理百里卿骨灰的文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她似乎早就听见了侍卫头子的话，而此刻却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声音颤抖且细微木讷地问着：“清华、清韵师姐，锦心小师妹，她们……她们都去哪里了？”
萧舲用力握紧了掌心的扳指，对文瑶说，更像是对自己说：“她们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说完，用力推开尔朱盈的手臂，拔腿就向门外狂奔而去。
“萧姑娘！你回来！”尔朱盈在身后大喊，但是萧舲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苍羽教在这件事上的做法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如此平静地处理异端，并不是苍羽教的传统，于是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心中最坏的情况正在一点一点膨胀，她不知道现在出发还来不来得及，所以她不敢停。
苍羽教的人并未清理战场，而是急速地将剩余的云谣阁弟子带走，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尔朱府侍卫，则被他们痛下杀手，一个个几乎毫无全尸地躺在地上。
火把的光亮逐渐远去，但依旧在天边闪烁着微弱的光，萧舲凭借着这一股细小的目标一路狂奔，穿过安平巷的巷口，翻越古林楼的房檐，眼看就要追上那束光，却在一瞬间，日光洒满了大地，一阵疾风吹来，原本微弱的光源忽然间消失不见。
萧舲一愣，呆呆地站在原地。
“师姐……”回过头去，只见文瑶一路磕磕绊绊地跟在自己的身后，目光里焦急但是仍然充满希望地问：“你找到她们了吗？”
萧舲刚要开口，却听见巷子的尽头，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喊叫，那声音绝望得仿佛能将天幕刺穿，而不同于杀戮时短暂的尖叫声，这一声声却连绵不绝，听得出，发出声音的人在承受着此生多么煎熬的折磨。
那声音并不指向同一个方向，而是分别来自四面八方，萧舲感觉得到，苍羽教是故意将七个姐妹分别送往了不同方位，于是萧舲心下焦急，努力去分辨方位，结果便是更加纷乱的声音。
与哭喊声、尖叫声伴随着的，竟然还有咒骂声。
东边的声音停了下来，很快西南角不再有哭喊声，再接着，正南边也没了动静，等到正北方向最后一声尖叫划破长空，穆灵郡重新恢复了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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