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合达海上的水汽氤氲终于吹到了中北州平原上，雨季正式来临。许学文早已奔走在河道整治的前线，而谭皓歌站在殿前，细密的雨水斜着飘落到他的面前，一支油纸伞慢慢划过他的头顶。
“你怎么又不打伞？”
谭皓歌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深沉地看着天边翻卷的阴云，笑道：“等你啊。”
萧舲向前一步，并肩站在他的身旁：“你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油嘴滑舌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谭皓歌转过头去仰天打着哈哈，自得意满地说道：“要不是你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给我遮风挡雨，我还不至于这样……”
“喂喂喂，你也是一国之君，怎么这个叫法总是改不过来？”
“为什么要改？”谭皓歌语调一转，神情微滞，他侧过头，看着远远的亭台楼阁笼罩在一片烟雨迷蒙当中，目光有着一瞬间的迷离，声音宛若蚊蝇：“而且，我也只是对你这么说啊。”
萧舲那时候静静地看着他，似乎透过他直视的双眼看到了很远很远，远到合达海上的第一次初见，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命运的车轮居然将两个人分别推上了江湖与庙堂的两个顶端。
“冷文耀还是没有找到吗？”
“是啊，”萧舲低下头，有些懊悔地说：“自从靖安庄被剿灭之后，江湖上便再也没看见冷文耀的身影，皓彻这段时间躲在自己的宫里，我去找他，他也不肯开门，看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真的是不小。”
“授业恩师一朝变为邪教叛徒，想必没有人能坦然地接受。”谭皓歌转过身来，握住萧舲手上的伞柄，说道：“起风了，回宫里去吧。”
冷风吹起一地的潮湿，宫殿两旁飘来阵阵的花香，风过处，胭脂般艳红的花瓣扑朔朔落下，谭皓歌抬手，为萧舲摘下了落在头发上的花瓣。
萧舲并未察觉到，仍然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轻声说：“这一回打击邪教的力度很大，东境一带已经算是彻底根除了，只是少数残余势力依然徘徊在北疆附近，神出鬼没的，我们始终找不到贼首在哪里，我想着小楠一个人在那边总归是不放心的……”
谭皓歌怔怔地望着这个陷入沉思的少女，他的心中忽然顿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忽然间喊出了萧舲的全名，而少女略带惊讶地回头，他却不知道继续说什么。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谭皓歌低下头去，低声问：“你要走了吗？”
萧舲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脱口而出，但是她真的已经在宁阳城里待得太久了，作为新任阁主的她，面临着白雾帮落寞，琴霜门叛变的江湖动荡，始终畏缩在谭皓歌的保护之下始终是不好的，离开，她也不是没有想到过。
“你会离开的对吗？”谭皓歌固执地追问。
“是。”萧舲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不得已在舌尖轻吐出几个字：“云谣需要我。”
谭皓歌抿着自己的薄唇，声音有些飘渺：“可是我也需要你啊……”
“陛下，陛下！”小太监不识时务地跑来，急匆匆地递上了一封简报：“许大人快马加鞭送上了治水捷报，请陛下过目！”
萧舲识趣地闪退到一旁，谭皓歌强忍着怒意接过简报，粗略翻看了一下，便对小太监说：“告诉许大人，咸宁偏殿等候，朕这就去见他。”
“是。”得到命令的小太监喜气冲冲地跑开了。
谭皓歌转身，对着萧舲努力笑了一下：“如果你要去，那就去吧。”
“当真？”听到这个消息的萧舲有些不敢相信：“你可一直都反对让我回到江湖上去的。”
有阳光冲破云层，洒下了一道细小的金黄，风中带着桂花的香气，萧舲站在风中，身影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仿佛所有的温暖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于是他笑了，他喜欢看见这个少女温暖如初的模样，他摇摇头：“我号令天下，却从不敢对你施加命令，你若想去，那就去吧。”
低垂的柳枝随着细雨中的微风来回摇动，萧舲明媚的笑容，倒映在风云变换的宁阳皇城里，她微笑着走上前去，伸出双臂轻轻地环住了谭皓歌的腰身，只是那么轻柔的一下，便让谭皓歌觉得突如其来的喜悦和温柔。
“谢谢你。”
短暂的拥抱，还没等谭皓歌伸出手臂去回应她，少女已经向后走开了一步，笑意盈盈地说：“真的谢谢你。”
话音刚落，灵巧的身影踩着斑驳的光点走向反方向，而脚尖落在浅水处，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这不属于宫廷女子的庄重，是只属于萧舲一个人的灵动。
“阿舲！”
谭皓歌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发现自己还是想要抓住那个背影。
但是当萧舲回过头来的一瞬，他瞬间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微笑着，对她说：“路上小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萧舲一怔，随即微笑着：“好，我会回来的。”
“那么，”谭皓歌向前一步，看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如果你回来，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雨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那种来自于大地的味道由下至上蔓延开来，萧舲站在原地，与谭皓歌之间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这距离让她正好听清了话音里的每一个字，天空中有小鸟张开翅膀撞入细雨之中，她就这样站在原地，试探性的问句恍若隔世。
少年皇帝的表情逐渐变得落寞起来，手中的油纸伞一寸一寸垂下来，直到看不清少年的双眸。
“好，我答应你。”萧舲静静地说道，表情很平静，但是双唇抿住的笑意，却从眼底跑了出来。
“你当真？”少年皇帝丢开油纸伞，挑着眉，一双眼睛明亮得像是暗夜里的星斗，每一寸光芒都盛满了笑意，他一步一步朝着萧舲走过去，而萧舲没有躲闪，也没有反抗，任由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我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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