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离席，按礼说应当先行告知主人，而且主人也应当做到礼节性的迎来送往，家仆通告了两位来客离席的消息后，夏正德虽有疑窦，但并未多想，新府偌大，两位客人想要四处走走也是情有可原的。

　　又饮下一杯佳酿之后，夏正德还是推脱掉了下一杯敬酒，侧过头问向家仆：“宣使和谁离去的？已经出府了吗？”

　　家仆摇着头：“宣使是和韦大人一同离去的，几处宅门的守卫都没有看到两位大人。”

　　“唉，夜色紧了，我看我还是去找找吧……”夏正德不顾家仆的劝说，撩起衣襟执意走向后院的花园之中。

　　经过紫薇廊，穿过月亮门，前方不远处就是花园。此时的天色漆黑一片，与前厅的热闹繁华不一样的是，这里四下里风吹孤灯，树影婆娑，一片死寂，夏正德突然停住脚步，似乎有隐隐说话的声音传入耳廓，他回过头来对着手边的守卫招手道：“你过来，对，就是你。”

　　守卫急忙上前，恭敬地垂着头。

　　“这里面可有人？”

　　“回大人，宣使和韦大人刚刚进去不久，属下见二人醉意很沉，想要阻拦，但是韦大人制止了，只能……”

　　夏正德一挥手：“好了，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先下去吧。”

　　守卫唯唯诺诺地点点头，小跑离开了。

　　再往前走两步，便走过了月亮门的轮廓，忽然一阵细细的水声响起，夏正德眉头一紧，心底泛起一阵阵厌恶，果不其然，水声很快停止，接下来便是两人醉意慢慢的酒话：

　　“夏家的这个杂种，没想到竟然还有今天？”这句话显然是出自宣使的口中。

　　韦和通继而大笑：“还不是因为你们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主君，那么多贤能的人士不用，非得推荐这么一个杂种来，本官倒是觉得，荀大人您的才能，绝对能在荣朝飞黄腾达！”

　　这一句话深深触动了夏正德心头的晦暗。

　　“杂种？此话怎讲？”谭皓歌问向郜炎，他不能相信，文质彬彬学贯古今的夏正德，竟然曾经被人冠以这样的名号。

　　郜炎想了想，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夏正德乃是当年夏家老爷留恋风月场所所生，虽然后来抱回夏府好生抚养，但是这个秘闻却是在桓安城不胫而走，承蒙老国主求贤若渴，不计较出身和血统，这才让夏正德的一腔热忱有了用武之地。”

　　后花园内，宣使与韦和通旁若无人地扯着诋毁打趣的话，丝毫没有注意到树影之后夏正德怒火中烧的双眸。

　　宣使抖了抖身前的衣衫，面色十分不屑：“我才不会与一个杂种相比呢，那小子一定是随了他娘那个贱货，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国主对他信任有加。”宣使顿了顿，接着不怀好意地低声道：“我可是怀疑，国主想必是有龙阳之癖，嘿嘿嘿……”

　　刻意压低的声响却仿佛是绵延不断的蚊蝇，在夏正德的耳廓里来回撞击着，他双手紧紧握住成拳，骨节之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两排牙齿紧紧咬住，满腔的怒火几乎快要喷薄而出。

　　韦和通大大咧咧地笑道：“龙阳之癖我是不知道，但是你们那个国主，也属实是无能，荀大人若是有意效忠荣朝，本官倒是可以引荐一番，日后一并升官发财，让那个杂种永远过着他那寒酸的日子去吧！”

　　想到宣国旧主谭望齐，初登大宝不久，便力排众议，将夏正德从低微寒酸的门生一跃提拔为了御史中丞，后来更是在随后的几年内，引荐给了当时主政的荣朝太后，夏正德二十余年的官宦生活就此开始，而在他内心深处，对于这个少年继位的君主，更是有着难以动摇的神圣地位。

　　只是从前的那段秘闻，很长时间以来都随着他的离去，而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他不能允许任何人诋毁谭望齐，也不允许任何人重提自己血缘的丑事，他眼中燃烧起熊熊烈火，却在挥拳而出的一刹那收回了手臂，强忍怒火，走出了后花园。

　　听完郜炎的讲述，在场众人纷纷噤声，他们找不出任何一种语言来形容听后的心情。

　　“那一次出使之后，宣使荀禹在返回的路上，染上了疟疾，强撑着回到桓安城后，不治身亡，临死前，他还在口中咒骂夏正德的名字，更是将那晚的花园之中的对话讲给我听，再后来，荣朝的官场上，逐渐呈现出夏、韦两派纷争，荣皇主政不久后，康国大举来犯，据说是韦和通为了将奴隶制度推行到全大陆，因而在幼主耳边旁敲侧击，继而让荣皇做出了事不关己的态度，任由桓安城毁于一旦……”

　　往事悠悠，说起来轻描淡写，但是真正经历过得人，才知道，这其中令人耿耿于怀的酸楚与悲凉。

　　郜炎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宣国不蓄奴的政策，被夏正德带到了大陆腹地，但是与韦家辅政的方针有着最根本的利益冲突，所以夏正德在荣朝的地位始终低于韦和通，宣国灭亡的消息传到宁阳城，有人看见夏正德将自己关进房间里三天三夜没有出来，家仆担心他，喊来守卫一齐破门，却正好碰见夏正德从中走出，那憔悴的模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随后，他将荣皇赏赐的宅院交换了回去，只住在清贫的小院内，不理会朝中党政，一心钻研学究，广收门客，直到五六年前，凭借学识才重新在荣朝的官场上崭露头角……”

　　脑海里浮现出夏府简单的布局和老沈随和的笑颜，萧舲侧着头仔细回想，这是一个怎样的人？若非亲眼所见，郜炎的讲述和她在宁阳城内看到的种种，足以为这个人加上一层又一层的光芒：忠主、博学、清廉、正直……

　　可也就是这些词汇堆积起来的这样一个完美的人设，却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前轰然倒塌，没人能够想到，这样一个忠于旧主的人，会严令禁止谭皓歌走上复国复仇的道路，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色，他居然能够潜入守卫森严的皇宫内院，亲手去刺杀谭望齐的亲生儿子。

　　 喜欢南渡舲歌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南渡舲歌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