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一只手扶着桅杆，眺望过后，紧了紧眉头说道：“眼看这天就要黑了，再有两个时辰也差不多就到了。”

　　萧舲踮起脚尖抬眼望去，辽阔的海平面那一端，隐约看得见模糊的山脉，傍晚的夜风不再像是正午那般猛烈，轻轻地摇起萧舲的衣裙下摆，站在船头极目远眺的她，像是一只展翅的百灵，似乎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起来了。

　　“你们到了之后，要是想再回来，那就只能走陆路了，这一趟我是不会再跑了，也不可能找到船家载你们过来的。”船工猛吸了一口大烟袋，一脸的愁云惨淡：“要知道，那个地方我也好几年没去了，现在想想，用我家娃刚学的话说，那叫一个‘荒无人烟’啊……”

　　“老伯你不用担心，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暂时不会用上船的。”萧舲轻言回应着船工的话语，慢慢地退回到了小船正中，谭皓彻已经恢复了很多，走出船舱，站在萧舲的身侧，面容俊俏眼神飒爽少年，虽然有些瘦削，但是他的身高已经超过萧舲好多，萧舲站在他的身侧仍然显得十分娇小。

　　萧舲推了推谭皓彻的肩头：“感觉好些了？快回去坐着吧，入夜之后再起风浪的话，你会更难受的。”

　　谭皓彻努力牵起一个笑容，很是听话地转身走进了船舱，而云泽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萧舲的身影随着谭皓彻一同消失在船舱里，自己心中怎么也转不过那个味儿来，半晌也回不过神。

　　月色在天边亮起，云泽微愣半晌随即轻轻摇头，一脸沮丧地呆呆站在原地，想要说什么，语气却凝在唇边，船工有些过分地挑起眉梢打趣道：“小伙子，别憋着，有事儿就说出来啊。”云泽斜着眼睛看了看不懂事儿的船工，张了张嘴，有些话到嘴边，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谭皓彻老老实实地坐在船舱里，看着皎洁的月色将云泽那一张面孔，映照得如同临怀镇海滩上银白色的雪沙，细密而清冷。他突然就愣住了，随着云泽嘴角的一丝的苦笑淡漠，长久以来压抑在谭皓彻心底的那一根弦似乎被人轻轻撞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但随即，他倔强地向萧舲身旁靠了靠。

　　船身微微摇晃着向前，在萧舲的轻轻拍打下，原本就头晕恐惧的谭皓彻终于在夜色之中沉沉入睡，鼻息轻轻地响动着，萧舲拽过船舱里的一方薄被，将谭皓彻的身体轻轻盖住，终于才算是放下了心。

　　“他，还好？”

　　萧舲一愣，连忙回道：“已经睡下了。”

　　船舶继续向前，海上咸咸的气味萦绕在身侧，云泽缓缓叹了口气，这样的夜晚，很容易让他响起曾经的一些人，比如云安，比如骆潼，夜风吹在脸上有些黏黏的感觉，他的语气变得温和：“快到你的家了，心情可还好？”

　　萧舲低下头，惨淡一笑：“我的家乡很近，但是我的家，可能这辈子也回不去了。”

　　云泽深知她言下之意，便没有回应，眼神沉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海水：“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好啊。”

　　这时，只听海面上突然“噗通”一声，两人顿时一惊，萧舲更是激动得“腾”地一下跳了起来，踮起脚尖站在船边，指着白影掠过的海面，开心地抚掌而笑：“你看到了吗？那是石斑啊！”

　　又一条石斑鱼腾出水面，尾鳍在水面上拍打出不大不小的浪花。

　　云泽也站起身，凑到萧舲的身边，直起身子探头向海面望去，不多时，已经有三四条石斑鱼接二连三地跃出了水面，船工揉了揉眼睛，十分惊喜：“快！快让我撒网！”

　　一条条白色大鱼“噗噗”地跃出海面，洁白的鱼腹在月光的映衬下更加滑腻，船工的渔网洒下，整片海域便“扑通扑通”地热闹了起来，有大鱼被笼在了网里，挣扎着拍打起水花，那水花晶莹剔透，在黑夜里好像能发出光来。

　　“你听没听说过，鲤鱼跃龙门？”萧舲激动地张望着船工捕鱼的动作，一边拍着云泽的肩头笑道：“你看这么多的鱼跃出海面，是不是争相要跃出龙门啊？”

　　“哦，那个传说啊，”云泽望着前方若有所思：“是说只要跃出了龙门，就可以不用待在水里，而是化身为龙了是么？”

　　“是啊是啊，”萧舲忽然间不再激动，而是闪烁着明亮的双眸认真地看着云泽：“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现在，就快要到你跃出龙门的时候了。”

　　“是吗？”云泽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有些话他很想反驳出来，但是看着萧舲满怀希望的样子，心里终于还是忍住了。

　　若是真有这样的龙门，鲤鱼认真地努力着，不管怎么说，生活最起码还有希望，但是对于他来说，龙门在哪里呢？

　　云泽并没有反驳萧舲，而是静静的仰起头来，望着海平面的那一端，那个未知的故乡。

　　身侧的人不再言语，眼口通心的萧舲很快便感觉到了自己的语出有失去，那两个字的简单问句之中，带着模模糊糊的弦外之意，龙门又会在哪里呢？定州？桓安？还是宁阳？

　　萧舲却不揭破云泽心底的隐情，只是笑着继续说下去：“小时候，阿爸说，做皇帝有什么好的，都说他们是龙，可是他们真的会开心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最高点上，就像是在天的飞龙，就那么飞着，所有的同类和亲人只能在地下仰望着，该有多孤独啊……”

　　云泽咧嘴一笑，目光之中却是无尽的悲悯和忧伤，脑海之中浮现起司城瑾终日玩乐的样子，讪讪而道：“也并不见得，说不定，有的人追求的，就是高高在上呢，怎么都是生活，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生活方式罢了。”

　　“是啊，”萧舲放下挥舞的双臂，轻轻揉了揉有些发困的双眼：“其实很多人为了向上一步，都会拼尽全力的，这也不能说不好，只是人的本能是想追求一种更好的生活而已，即便跃出龙门之后的生活可能会大失所望，但是这不同的生活方式，还是会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地去追求。”

　　云泽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他垂下头，左手在萧舲的身后微微抬起，划过萧舲的脊背，举在半空之中，却在快要靠近萧舲肩头的时候还是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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