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回过头对着萧舲淡淡一笑，说道：“这里风大，你坐一会就到舱里去吧。”

　　说罢倒退两步，重新坐到了船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个举动似乎有意无意地化解了漫漫航程上的沉默和尴尬。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撩起萧舲衣裙的下摆，她伸出手去，缓缓的抚平的飞扬的衣角，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除了被风吹乱的发丝之外，便再也没了羽毛滑落，急忙将脸低了下去，面孔通红，好像做贼一般。

　　谭皓彻和萧舲坐在船只的正中，萧舲忽然间笑了一下，极目远眺，前方未知的海域里，竟然不再是那么可怕。

　　“你已经不再怕了么？”谭皓彻低声默念，那声音极小，传到萧舲的耳中仿若蚊嘤，许久之后，看着萧舲舒展开的眉头，谭皓彻也突然展颜：“你不再恐惧就好。”

　　萧舲抬眼对上谭皓彻的面容，少年的笑容在冷风过境的海面上，显得很舒缓，就好像是低飞掠过合达海的水鸟，温柔的羽翼微微拂过白沙椰青。

　　云泽听到笑声回过头去，看到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上，即便是挂着那样灿烂的笑容，却依然在这个少年的眼里望不见分毫的喜悦，那一双温润如玉的双眸之中，似乎总有化不去的哀悯，世事如水，往事如烟，云泽总以为自己历经了劫难，却不知在他不知晓的另一处，那个血脉相通的孩子，才真正的是阅尽了人间悲苦，方才得出这透彻悲悯的目光。

　　他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路过两人，走到后舱的舱门前，面向船尾的方向，巽城的影子已经快要消失在地平线的那头，看着越来越少的渔民和百姓，在日渐西沉的光线之中扬帆返航。

　　“你看他们啊，都回家了呢。”萧舲的声音忽然响起，兄弟两人一齐看向萧舲，那原本写满了失落与委屈的嘴角，轻轻牵起，眼睛在西斜的日光下微微眯着，宛如弯月一般，在背阴下闪烁着盈盈的目光。

　　谭皓彻靠近萧舲，和她一起将手扶在桅杆，缓缓抬起头来：“对啊，小时候，我就站在岸边等你回来，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出去疯呢？”

　　海风吹起每个人鬓角的发线，萧舲背后的长发飘起来，调皮地扫过谭皓彻的脸颊，竟然有些发痒，谭皓彻嬉笑着躲开。

　　两人的笑声和打闹被云泽看在眼里，突然间他有些向往这样简单的生活。

　　一阵大风突然从船身的右侧吹来，船帆瞬间被吹得鼓鼓的，船身猛然一斜，谭皓彻的脚下一个不稳，跌落在了船头的那堆杂物上，海风吹翻了船工放在货物上的油布，瞬间杂乱无章的零碎物件便在风中飞舞了起来。

　　萧舲没有去管那些杂物，而是冲过去，一把将谭皓彻拽过来，按在了船舱里，一只手蒙住他的双眼，口中默念着：“别害怕，没关系，我在呢，没关系啊……”

　　谭皓彻的眼前被萧舲抬手遮住，纵使船身摇晃得厉害，他也不再是那么心惊胆战，被海风吹起来的恐惧感刚刚升起便被押下去了大半。

　　云泽一手扶着船舱，一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萧舲伸出手去，那一只手修长秀美，自己从前怎么从未发现呢。

　　萧舲轻车熟路地安抚着有些颤抖的谭皓彻，那语气何其温柔，一只手掌敷在谭皓彻的眼前，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熟稔而仁爱的样子，让云泽的心底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的苦涩。

　　得出空的萧舲抬起头来，对着云泽轻声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帮船家捡东西啊！”

　　呆若木鸡的云泽这才反应过来，在迎面的海风之中踉跄地松开了手，手忙脚乱地抓着甲板上滚落的各式各样的杂物，一块锦缎被海风撩起来，船工大喊：“那可是我买来要送给我家婆娘的！”

　　云泽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他的手指刚刚要碰到那块锦缎，忽然一阵大风又一次吹来，将原本安静地躺在甲板上的锻被吹得向前翻了几下，眼看就要飞出船身，云泽见了，嘴里说道：“我来我来。”连忙跑上前去，一手拉住桅杆，另一只手腾空一挥，将空中翻飞的锦缎一把抓住。

　　船工见状，大喜过望。

　　风小了下来，两人在甲板上又忙碌了一会儿，终于是风平浪静了，甲板上凌乱的货物也被重新安置好，这时，萧舲才从船舱里走了出来，问：“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吗？”

　　船工憨厚地笑着：“不用不用。”

　　云泽却是没好气地说道：“这里不用了，你还是去照顾你那个弟弟吧。”

　　就连目不识丁的船夫都听了出来，云泽的这句话里带着多大的酸味啊。

　　“其实……”萧舲尴尬地搓了搓手，“我不是不想帮忙，实在是……皓彻他怕水，这一回是他第二次出海，我……我下意识地就去……”

　　“好了你不必说了。”云泽将油布盖在货物上，制止了萧舲的解释：“我知道，你跟我说过，我没有怨你的意思。”

　　“真的？你没怪我？”萧舲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正对着云泽那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云泽这才发现，她的笑容很灿烂，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无名的小岛上，那个被他固执地称谓“神女”的女孩子，这一笑带着她特有的爽朗。

　　也许就是在这个人的面前，云泽可以不再掩饬自已无妄的内心而索性随意了起来：“怪你，当然要怪你了，你知道我总是打不好结，还在那里看着，快来帮忙啊！”

　　船工很没有眼力见儿地冲出来：“没关系没关系，我来就好了！”

　　“喂……”云泽无力地瞪了一眼不识相的船工，船工傻不愣登地憨笑着还沉浸在云泽帮自己抓回锦缎的喜悦之中，憨憨一笑：“没事的，这点小事，我来就好了！”

　　萧舲忍不住“扑哧”一笑，双手慢慢离开了油布，船工灵巧地打了一个结，末了还自信地拍了拍油布。

　　谁说一定要看透水月，览遍世事，才能回到初心？云泽别过头，萧舲笑意盈盈的脸颊和水天一色交织在一起，那个无名小岛上静谧的时光，看起来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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