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犹遣慎风波
因为当年永乐帝疼爱皇太孙,不喜太子,所以皇太孙的端本宫比太子的慈庆宫在规模上要大好些,整座宫殿庄严壮美,各色监制齐备,如同一个小小的紫禁城。洪熙帝登基后,就听从皇后的建议,没有让太子朱瞻基迁宫,而是把慈庆宫改做了未成年皇子、皇孙们的居所,将端本宫里的院名按照太子东宫的规制改了名字。
好在,端本宫本就在慈庆宫的西边,同处东华门外,用一道角门,就能够与太子视事之所的文华殿相通。这样,端本宫外,穿廊过堂,就是文渊阁的后门,前面的主敬殿、文华殿,出文华门向南,就是东华门。
端本宫里,进门是朱瞻基当皇太孙时办正事的地方——端敬殿,现在改成日常所用的前殿,两边的偏殿里则有南书房、练武场这些起居之所,端敬殿里头的后殿是太子寝宫昭景宫,穿过丽春门,就是太子妃胡善祥的住处昭阳宫了。
太子和太子妃的居所,都在中轴线上。中轴线以外,东西两侧各有两条长长的甬道,东甬道往外是东宫里管文书、教学、礼仪参见、首饰、衣物、财货等的掌正、司馔等六局,相当于内宫里尚书局的地盘,还有大库房、大厨房以及一个花木果蔬十分漂亮的东花园,这也是东宫的内眷们常去游乐玩耍的地方。
西边甬道外是一排九座独立的院落,都和昭景宫、昭阳宫似的坐北朝南,是太子妃嫔们的居所,里面主殿、偏殿、宫女内侍们住的厢房一应俱全,等益宁到了孙清扬的玉堂宫,只看格局,就明白坊间传言她是皇太子心尖上的人,一点也不假。
玉堂宫,也就是先前的菡萏院,乍一看,并不像刘良媛所住的观月宫那般靠近皇太子朱瞻基的昭景宫,但因为与太子妃胡善祥的昭和宫相连,从这儿过去给太子妃每日晨昏定省,比别的嫔妾都要少走好些路,再加上里面的陈设,看上去朴实无华,但细瞧却许多都是旧年里先帝赏给他的宝贝孙儿的……这些个细节落在内宫里待了多年、早就练成一双火眼金睛的益宁眼里,自是看了个分明。
孙清扬坐在椅上,看着恭恭敬敬跪下给她施礼的益宁笑道:“姑姑请起,你既是宫里的老人儿,就该知道我和那先前的丽妃娘娘,也是颇有些缘法的,不需如此多礼。”
“多谢良娣抬爱,奴婢不敢托大,纵然从前是娘娘跟前的旧人,如今跟了良娣,自是要按规矩来的。”
听了益宁的回话,孙清扬略一思忖便道:“既如此,为免姑姑你以后总被人说起,我今儿个就给你改个名吧,你们的名字,都是先帝那会儿的,叫着你们自个儿伤怀,我也难受,侍候小郡主的瑜宁姑姑,如今已经改了名字,正好我跟前的一个大宫女,才提了管事姑姑,今儿个就一并给你们都改了吧。”
既然玉堂宫里已经有了管事姑姑,还要自己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用自个儿同太子妃叫板吗?毕竟太子妃跟前,也才用一个管事姑姑。
才一来,就叫改名,益宁不知道这是孙清扬体贴自己,怕这旧名字总让她触景伤怀,还是别有用心,但她内心里,却觉得如今唯有这名字,是自个儿和陈丽妃的联系了,并不想改,可主子发话,哪儿有奴婢反驳的道理,只得低低应了一声:“听凭良娣做主。”
孙清扬从她这一句里,听出了不情愿,但倘若不改名字,总免不了有人在背后议论,就像瑜宁当初到她跟前一样,从前她年轻气盛,偏对着不肯让改名字,而今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着争那闲气,当下,只当没听出益宁的不快,笑说道:“从前内宫里的管事姑姑,都是用的‘宁’字,我和太子妃商量,东宫里头的管事姑姑,就都用‘静’字,瑜宁如今名叫庄静,你以后就叫益静吧。”
益宁听孙清扬虽然给她改了名,却留了个益字,知道这是周全她的意思,遂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奴婢益静多谢良娣赐名。”
一旁的福枝笑道:“益静姑姑得了名字,奴婢的呢?天天被她们一般叫着,都体现不出奴婢的管事姑姑身份来,良娣快给奴婢也改了吧。”
“你就直接叫福静吧,静些才有福呢,省得这般吵吵。”
福静当然知道这是孙清扬说的玩笑话,当下满口答应:“良娣教训得是,奴婢这性子,是该沉静些,不然岂能压服住下面的人?”
一旁立着的桂枝对福静笑道:“你自打升了管事姑姑,奴婢们个个都是噤若寒蝉,还要怎么压服啊?”
孙清扬笑着对益静说:“姑姑到这里来,就和她们一样,在我跟前随意些,不必拘谨。你比她们都年长好些,就是福静,以后有什么事,也得听你的,看到她们什么地方做错了,只管按规矩罚了去,若是有那不服气的,你再报给我找她们理会。”
虽然这多半只是场面话,但益静一听,这话却是没把她当外人的意思,就有些哽咽:“先前丽妃娘娘说良娣待人宽厚、纯良,奴婢还有些半信半疑,如今到这玉堂宫里,听得良娣一席话,这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见益静黯然神伤的样子,孙清扬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温言问道:“丽妃娘娘,她去得可还安详?”
虽然知道陈丽妃已经逃出生天,但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对孙清扬心怀好感,益静也不敢吐露半句,只含糊其辞地答道:“娘娘心想事成,求仁得仁,自是安详的。”孙清扬理解成陈丽妃自愿殉死,幽幽叹了口气:“那一天的哭声,就是我们在端本宫里,也听得胆战心惊,闻之落泪。倒是丽妃娘娘,慨然赴死,叫人不敢小瞧……小郡主跟前的庄静姑姑,从前是权贤妃娘娘跟前的旧人,与你也算旧识,让福静安排个小宫女领你过去瞧瞧,这些日子,你先熟悉熟悉玉堂宫里的情形,过几日再做事。”
因为瑜宁和小郡主瑾瑜的名字重了字,所以小郡主起了名后,她就改成了庄静。
见益静谢恩之后由小宫女领了去小郡主那边,孙清扬揉了揉眉头:“眼看这要到年底了,何姐姐那边的胎象却一日不如一日,藿医女说只怕是保不住了,我却不敢和她说,福静,你替我想个法子,怎么样才能让何姐姐少伤些心?”
福静想了想:“良娣,您何必担这份心呢?想那当日,若不是何良娣想要讨好您,您也不会为奸人所害,误食胭脂米里的水盅,早产了小郡主,整得小郡主到现在都是三天喘两天咳的,虽然这事不能怪她,可到底是从她那儿来的,您还成天为她操这些个心,何苦呢?”
孙清扬苦笑了下:“要说看着瑾瑜那可怜的样子,一点不迁怒何姐姐,我就成圣人了。可是,如今先帝宾天,斩衰三年,虽然母后说只有先帝的子女需守足三年,咱们端本宫里,守一年的孝期即可,可这前前后后,就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见不到端本宫里添丁,太子殿下心里急,太子妃心里急,我何尝不跟着急啊。何姐姐这一胎若是能保下来,总能添点喜气,这宫里头,死的人太多了,连夜里出门,都总听到有人在哀哀痛哭,我实在不想再听到何姐姐的哭声。”
桂枝插嘴道:“其实依奴婢愚见,若没那个孩子,何良娣未必能够和您一般封成良娣呢,她既然已经凭那孩子得了好处,就该知足的。”
孙清扬面上划过一抹冷峻:“这话就说得不通了,你没当过母亲,你不明白当母亲的心,我相信何姐姐,就是什么位分也没有,她也宁可要保住那孩子。”
桂枝鲜见孙清扬这般严肃的表情,讷讷不敢言,半晌,方赔着笑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事已至此,只能劝何良娣往好处想嘛。”
“嗯,现如今,也只能尽量劝她往好处想了——”孙清扬又揉了揉眉头,“只是这口,我到底张不开,要怎么和她说呢?”
福静低声说:“依奴婢之意,不如顺其自然,能保几日是几日,何良娣能多高兴些时候,您也不用为难,到了保不住的那天,她自然就知道了。”
孙清扬听了摇摇头:“这法子不行。孩子越大,越伤身体,藿医女的意思,最好劝她早些拿掉,这样以后还有机会再怀上,可藿医女几次还没说完,就被何姐姐挡了回去,如今连脉也不让她诊了,所以藿医女这才求到我这儿,让我劝何姐姐万不可讳疾忌医。”
桂枝嘟囔道:“奴婢瞧何良娣想孩子已经想得有些疯了,回回奴婢陪您到棠华宫里去看她,她都和您神叨叨地说有人要害她,要夺她腹中的胎儿,眼下连藿医女的话都不听劝了,到时良娣您真去劝她,只怕还会被她疑心您故意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听了桂枝的话,不等孙清扬开口,福静就轻喝道:“主子们的是非,也是我们当奴婢的可以言论的吗?原先瞧你还不错,怎么最近越来越没轻重了?这般轻狂,还怎么在良娣跟前当差?”
桂枝不服气,红了脸说:“福静姑姑你方才不是一样也说何良娣当初是想讨好咱家主子,才害得小郡主受苦吗?依我来说,她这就是自作自受。怎么你就说得,我就不能说了?大家同为奴才,难不成你那就不是轻狂吗?”
福静做了管事姑姑,若桂枝足够忠勇,说不定就是孙良娣大宫女里的头一人,所以即使会顶撞福静,她也要表现出忠心护主。
孙清扬面沉如水,扫了桂枝一眼。
这一眼,就瞧得桂枝战战兢兢,不由自主地跪下了:“良娣,奴婢失言,请良娣责罚。”
孙清扬并没有发火,语气一如往日平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叫桂枝胆战心惊:“先不说你讲的对不对,福静也是你能说对错的吗?先前我就说过,她升了管事姑姑,在你们的跟前,就要有姑姑的样子,同理,你们就得待她如管事姑姑那般敬着,在庄静那儿什么样,在她这儿就得什么样。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有我教训,轮不到你们来说嘴,但你们错了,她却是可以责罚的,怎么?连我说的话也当耳边风,谁借你的胆子,这般出息了?还是我平日里待你们太宽和,就忘记了分寸,没上没下的?”
桂枝的头越发低了下去:“奴婢不敢,奴婢知道错了,请良娣责罚,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
“嗯,那你就去廊下跪一个时辰,罚一个月的月例。福静你也是,她们管教不好,你一样有责任,加倍罚两个月的月例吧。”
桂枝一听虽然也罚了福静,但只是月例,不像自个儿要到外面罚跪,失了体面,却再不敢置喙,和福静两个一道谢了恩,自己出去跪了。
心里还是有些喜意,若良娣真恼了自己,只怕直接撵出去了,不会像这般只是罚一罚,看来,这步险棋,总算没走出大错。
桂枝出去后,孙清扬略闭了闭眼,方才看着福静说:“你如今升了管事姑姑,就要有姑姑的样子,不要让下面的人逮了痛脚,在我跟前可以随便说话,在她们面前却不能,不然,她们有样学样,却只学了个皮毛,岂不是乱了规矩?”
福静却是心服口服地应道:“是,良娣,奴婢以后定会注意。”
“你是个稳重持成的,杜若走了之后,我对你诸多看重,你都没有叫我失望,别因为益静来了,自个儿就没了底气。她是宫里的老人,知道得多懂得多,你却是打小跟在我身边的,性情什么的,我都清楚,咱们若想叫益静成为自己人,就不能对她生分,要像对庄静似的,日子久了,人家才能真心和咱们想到一处。”
听孙清扬说得这般明白,福静连忙跪下:“先是奴婢孟浪了,以为益静姑姑来了,奴婢这笨手拙嘴的,就难再入良娣的眼,听良娣这么一说,奴婢就全明白了。您放心吧,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孙清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别妄自菲薄,你想帮我将益静收拢到跟前来,不惜贬低自个儿,这份心我知道呢。只是你本是和她们一般的大宫女,如今你升了管事姑姑,她们心里不免有些不服气,有时甚至会故意试探你,若是你还和从前同她们一般玩闹,自是会被她们看轻的。”
福静知道孙清扬这是教她呢,笑了起来:“奴婢不怕,有良娣护着奴婢呢。”
孙清扬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对了,你那学人的本事,丢了没?”
“良娣,奴婢失言,请良娣责罚。”
若是光听声音,孙清扬都以为是桂枝又来跟前赔罪了,她忙抬了抬手,阻止福静再学下去:“你这本事,没叫其他人知晓吧?”
福静摇了摇头:“打那年良娣吩咐,奴婢就不曾在人前显露过,也是自个儿实在喜欢,所以不知不觉的,就把人说话的神态记在心里,和杜若姐姐住一屋时,她有时会看奴婢模仿别人,还会帮奴婢纠正着,如今她走了,奴婢一个人住一屋,也只有回到屋里,才会小声地学,其他人绝不知道的。”
孙清扬点了点头:“嗯,你有这本事,待在宫里头,真是可惜了,但到外面去,学戏这些,到底是下九流的行当,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叫人看不起,这样的本事,也只能明珠暗投,私下里玩玩吧,别叫人发现了,不然让人说我身边的人学些下九流的勾当。如今你也大了,当能体会我当日劝你悄悄行事的道理,人言可畏,这句话在宫里,尤其如此。”
福静慎重地点了点头:“奴婢知道您是为了奴婢好,奴婢定会小心,不让其他人知道。”
直到那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福静才想起,孙清扬当年交代她的时候,只不过才八岁多,如今已经过去十四年了,竟然还记得当年的一件小事情,这得是多么惊人的记忆力啊!
用过晚膳,何嘉瑜正在灯下欢喜地看小儿衣裳,突然见晚萝掀了帘子进来。
“你这丫头,今儿个怎么这般毛毛躁躁的?”自打怀孕之后,何嘉瑜就算心里有火,也总是尽量疏解着,生怕肚里的孩子会受影响,所以虽见晚萝走进来急,带进了风,责怪于她,但口气并不严厉。
晚萝听到她的话,定下神来,恢复平日里稳成持重的样子,看了看何嘉瑜身边的人。
“你们都下去吧,留晚萝和曾嬷嬷在跟前就是了。”
待其他人都退下去后,何嘉瑜将手里的小儿衣裳放到桌上:“怎么了?什么大事还得将她们都遣下去?”她不禁皱了皱眉,“对了,你不是去给我拿夜宵吗,怎么手里捏着个帕子?”
怀孕之后,何嘉瑜的吃穿用度,都得经晚萝、晨莺或是曾嬷嬷的手她才敢用,还特别嘱咐,一眼都不能错,就怕一错眼,就会有害她的人得了机会,整出个什么闪失,所以就连取夜宵这样的小事情,也都是由晚萝或晨莺去。
晚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良娣,奴婢有要紧事儿说。您听了,千万不能动气,奴婢刚才到小厨房那边,看到何昭训跟前的小宫女茉莉,正想叫了她给何昭训端碗归参乌鸡汤过去,却见她鬼鬼祟祟地进了灶房,瞅着没人,扔了包东西在炉火里,待那茉莉走了,奴婢就进去用烧火棍,掏了些没烧尽的东西出来。”
晚萝举起手,她手帕里包的,是一小把黑乎乎的东西,隐约可以看出是参片。
何嘉瑜疑惑不解:“这不是参片吗?好端端的,芳儿让人把参片烧了做什么?”
朱瞻基被封为皇太子后,何宜芳、焦甜甜、徐澜羽三个都是太子昭训,不合独居一宫,何宜芳就住在堂姐何嘉瑜棠华宫的琼花阁里,因此有时候,她想吃什么东西了,也会派身边的宫女到小厨房里去。
何嘉瑜的夜宵,有合适的,总会多煮一碗,分些给何宜芳补身子,当归、党参炖乌鸡,是给孕妇补血补气用的,尤其党参,不像人参力量厚重,也不似高丽参刚烈,养血而不偏滋腻,鼓舞清阳,尤为得中和之正,极适合不宜大补的孕妇服用,就是平日里女子喝了,也多有补益,所以晚萝才会想让茉莉给何宜芳端一盅过去。
虽然东宫里不愁参片,何家也是富贵人家,可到底不会整那种把参片当柴火烧的奢靡,茉莉把参片背着人烧了,却是什么缘故?晚萝不怕别的,就怕这事和何嘉瑜肚里的孩子有干系。
棠华宫谁不知道,何嘉瑜着紧自个儿肚子里的孩子,就像对眼珠子似的,若真有个什么闪失,就是晚萝这些个近身侍候的人,想想都会揪心。
想到白日里藿医女话里话外都带出孩子有些危险,劝良娣早做准备的意思,晚萝当时心里转了几转,忙用烧火棍掏出来抓了一把裹到自己手里的帕子中,剩下的仍丢回灶内,闪身出去,连鸡汤都没顾上拿,就去了东宫里的掌医那儿,把自个儿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参片给掌医瞧。
“奴婢让陈掌医给瞧了,这里面不全是党参片,夹着有切成和参片形状相同的藜芦,陈掌医说,药中有十八反,这藜芦最忌与参同服,盖因两药药性相反,藜芦内服入口即吐,而人参、党参这些需得内服才能发挥其功用。两药合用,就会增强藜芦的毒性而大伤元气……”
晚萝的话还没有说完,何嘉瑜的脸已经阴沉下来,她盯着晚萝说道:“你刚才的话可当真吗,你可想妥当了,这事真和何宜芳有关?若有半句虚言,故意来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整得我们姐妹离心,需知我的规矩,饶不了你的?”
听了何嘉瑜的话,晚萝身子打了哆嗦,忙道:“兹事体大,奴婢断不敢扯谎,这事是否与何昭训有关奴婢虽不知晓,但那茉莉确实是琼花阁的人。”
她把手上的帕子递了上去:“这里是奴婢让陈掌医看的那些个东西,当时陈掌医还怪奴婢,怎么能把参片和藜芦混在一起,说要是被孕妇吃了,伤着元气,是会滑胎的。何昭训是您的妹妹,奴婢哪里敢疑心,只这事儿干系到东宫的子嗣,奴婢想了想,犹觉后怕,所以还是来报与良娣。”
何嘉瑜把晚萝手里的帕子接过,倒出里头的参片瞧了瞧,乍一看,确实都是差不多的模样,细瞧之下,有些参片的经络要粗一些,拿到鼻下闻闻,和党参的气味也有些差别,目光越发阴沉,暗地里咬了咬牙,她怎么也没想到,族妹竟然敢动这样的心思,难不成她不知道在这宫里,合则两利分则两败的道理?居然为了争宠,算计到自家人的头上,真是太歹毒了。
她沉声道:“嬷嬷你速速另请个掌医过来,我倒要看看,晚萝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假。”
虽然晚萝是她近身侍候的人,但何嘉瑜仍然担心她是受了人指使故意来挑拨自己同何宜芳的关系,毕竟,何宜芳真要这么做,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倒是晚萝被他人蒙蔽指使还有些可能。
再或者,就是晚萝因为这些个日子照看自己的饮食,过于小心,所以犯了疑神疑鬼的毛病,就像前些个日子,小宫女搬盆花进来,都被她说会引起自己过敏,发落了那般。
若是何宜芳要害她……这念头何嘉瑜想都不敢想,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晚萝,她和颜悦色地说:“起来吧,我叫嬷嬷另寻个掌医过来,不是不信你,是怕那陈掌医也有看错的时候,另寻人看看,放心些,也免得出了岔子,毕竟,这事关系着太子殿下的子嗣,谁都不敢大意。”
晚萝起身后,忧心忡忡:“奴婢也想不通何昭训这般做的原因,若说她为了争宠,想害了您肚里的孩子,也说不过去啊,府里头的意思,就是她怀了孩子,也要让抱到您跟前的,要是您有了自个儿的孩子,她将来生了,还能有机会养在自个儿跟前,这样做,真是好没道理。会不会是有人要陷害何昭训,故意冤枉她的?”
何嘉瑜听了晚萝的话,有些了然:“你说的也颇有些道理,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等嬷嬷请了掌医过来再做打算。”
曾嬷嬷在去请掌医的路上,心里也是暗惊,她是知道府里头因何良娣多年没有生育,故而送了何昭训进来固宠,甚至说过取而代之的话,可现如今何良娣好容易肚子里有了喜信儿,何昭训若真敢起此歹毒之心,继续做扳倒了姐姐、她就能上位的美梦,定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是府里的大老爷能忍下这口气不发落,这东宫的太子殿下也不会饶过她。
要是晚萝没发现呢……曾嬷嬷只觉浑身一寒,这计说不定就能真成了,毕竟良娣才怀上的时候,太医就说过,恐气血不足,未必能够顺利生产的话,这到七个多月还平安无事,棠华宫里上上下下,也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洒了多少香火银子出去。
都指着良娣这胎平安生下来,等将来太子登基,大伙儿也能更上层楼,跟着主子水涨船高,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就是曾嬷嬷的心里,也多了些恼恨。
等曾嬷嬷心焦火燎地请了东宫里的另一个林姓掌医进来,何嘉瑜把帕子里的参片尽数倒在桌子上指了指:“你好好瞧瞧,这里面都是什么药?”
东宫里的掌医,虽然不像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精道,但平日里主子们有个头痛脑热的小病,或是有头有脸的奴才们生病,也都是他们在看,分辨药材这样的基本功,自是不在话下。
林掌医被曾嬷嬷一路火急火燎地拽来,还道出了什么大事,哪想到竟是让他辨认药材,但何嘉瑜是主子,如今又怀着身孕,他是半分也不敢怠慢,忙拈起参片凑在灯光下细瞧,这一瞧才瞧出端倪。
作为大夫,他不用想也知道这党参片里混了藜芦是怎么回事,不管是谁做的,意图谋害太子殿下的子嗣,这罪名想想都够惊人,故而又仔细辨认了一番,方才回话道:“这是党参片,而且是上好的黄松背党参,嗅之异香扑鼻,手感绵软,不折,入口甘甜如饯,因其断面呈五花形,又名菊花参、五花参,比一般党参功效高出数位,坊间甚至有‘一棵五花参,强如十斤参’的说法,孕妇吃了最是补气益血,只不过……”
听林掌医说起党参滔滔不绝,何嘉瑜本来就有些不耐,见他话音一顿,更是心烦,面沉如水道:“林掌医尽管直言不讳,不要顾左右言他。”
林掌医听了此话,哪还敢再吞吞吐吐,连忙说:“只不过,这党参片里掺了藜芦,那藜芦虽经特别处理过,瞧着跟参片样子差不多,却绝不能与参同用,藜芦是中风痰涌、风痫癫疾的良药,但虚气弱和,孕妇却是忌服的,若孕妇不小心吃了……”
“吃了会怎样?”何嘉瑜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凤眼圆睁,直看着林掌医,那眼神简直像是要将林掌医活噬了一般。
林掌医吓得不由哆嗦了一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若……若是孕妇吃……吃下,就会令元气……元气大泄,气虚血亏……不过月余就胎死腹中,甚至是一尸两命……”
他忽被何嘉瑜一掌大力挥开,连带着桌上的参片全数跌落地上。
晚萝和曾嬷嬷连忙将何嘉瑜扶住:“良娣,您保重身子——”
先前听晚萝说起陈掌医瞧出这党参片里杂有藜芦,何嘉瑜还心存侥幸,想着那滑胎脉象从未听藿医女说过,或是晚萝多心,陈掌医看错,如今听到林掌医说元气大泄,气虚血亏,正和早间藿医女诊脉时的说辞相似。
她虽不知究竟是早期怀上时就亏了气血,随着腹里的孩子越长越大,虽然一日日补着,却终究跟不上导致的气血亏损,还是这回着了毒手,却彻底从自个儿的幻想里醒过了神,知道腹中胎儿已然不保。
这些个月来,腹里的孩子简直就是她的命根子一般,如今乍听不保,杀人的心都有了,哪还顾得上什么保重身子。
被晚萝和曾嬷嬷扶着坐在椅上,何嘉瑜恨恨地说:“去叫人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过来,我倒要瞧瞧,究竟是谁想害我腹中的孩子,竟然有这般的手段……”
晚萝和曾嬷嬷就使人去请人,又让外间的小宫女们来收拾参片,本来不当值的晨莺听见动静,也忙跟了进来,见何嘉瑜面色灰白,听晚萝悄声说了情由,赶忙随曾嬷嬷她们一道,再三安慰何嘉瑜。
事情到这一步,从地上爬起来的林掌医自是不能走的,当下,他就待在棠华宫的正殿里,等朱瞻基、胡善祥他们过来,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番。
听完林掌医和晚萝所说的情由,朱瞻基心里升起一股怒气,想这些年自己得个子嗣难得就和什么似的,送子观音不显灵不说,内宅里竟然还养着这样歹毒的丧门星,直接叫人拖了茉莉及何宜芳过来问话。
因为害怕何嘉瑜见了何宜芳,盛怒之下动了胎气,胡善祥就叫晨莺扶着她到寝殿先歇息着,等事情有了结果再给她说。
茉莉先到屋里,禁不住盘问,就交代了东西是何宜芳交给她让烧的,只说让背着人,没说里面有什么。
何宜芳见都快歇息的时候了,竟然把她叫到何嘉瑜这边来,心里正懵懂呢,进了屋里,不见何嘉瑜,倒是朱瞻基和胡善祥端坐在那儿,更是吃惊,忙行了礼后笑问道:“姐姐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过来了……”话音未落,便结结实实挨了朱瞻基一个窝心脚。
“啊——”何宜芳捂着胸口栽在地上,她的大宫女清漪要去扶她,却听朱瞻基厉色说道:“放开,让她跪着,好好跪着说说她的歹毒之事。”
唬得清漪也“扑通”一声跪在何宜芳的身后。
何宜芳膝行两步上前抱住朱瞻基的腿,哽咽说道:“臣妾是太子殿下的人,不管殿下要打要骂,臣妾不敢有半句怨言,只请殿下让臣妾死得明白,您这般发火,却是为何?臣妾几时行过那歹毒之事,又从何说起?”
胡善祥也在一旁劝道:“殿下,如今事情尚未弄明白,先前嘉瑜不也说她与宜芳虽算不上是亲姐妹,平日里却也是颇多照应,她俩又是出自同族,唇齿相依,您何不问个明白再发落于她?”
朱瞻基哼了两声:“到了这般时候,她还想推脱不成?那茉莉既然是她院里的,又明明白白说了是她让去烧的东西,难道还能冤了她?”
又冷眼看着何宜芳道:“既然你想死个明白,孤便成全你。”又是一脚将她踢开,端坐在椅上,指着桌上混有藜芦的党参片,“你瞧瞧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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