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紫贝阙兮珠
孙清扬虽然自个儿心里还一团乱麻,但听何嘉瑜说得可怜,仍然安慰道:“没事,没事,藿医女也只是说可能于肾元有亏,并没有说全无办法了。你放心,以她的医术,一定不会有大碍的。你放轻松些,怀孕的时候,忌讳思虑过重,那样对胎儿不好的,放心吧,孩子不会有事的。至于是谁想害咱们,总能查得出来,至于其他,咱们小心些,总不会让那害人的再得了手去。”
她虽然说得笃定,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腊月里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又来了,或许,那会儿的惧怕,就应承到了这会儿。
好在听了她的劝,何嘉瑜点点头,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我好怕,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情?千辛万苦才怀了这个孩子,一怀上,就要遭这样的劫难,老天爷对我好不公平。”说着,她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不断地求神祷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若我能渡过此劫难,孩子平平安安的,信女何嘉瑜愿余生都吃斋念佛……”
藿香已经开了药方,使人去抓药煎药。
瑜宁就劝孙清扬、何嘉瑜先到榻上去歇息,在药煎好前先小眯一会儿。
看到宫女们扶着何嘉瑜去了暖阁,孙清扬也准备起身去里屋。
突然,她感觉到小腹一阵酸痛,下意识地抱着肚子,不由喊出声来:“痛,好痛——”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只觉得下腹,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藿香连忙过来给她请脉,突然神色大变。
“没想到这虫子竟然这般厉害,不过折腾这小半晌的工夫,贵嫔的脉象就呈现滑中散淡、气血俱虚之势,而且再下去只怕会有血枯气亏之象,现在可是再也拖不得了。贵嫔,这早产已经不可避免,下官得帮您催产。”藿香急忙说道,“好在,四月里天气暖和,阳气充沛,小郡主这也快有八个月了,即使是早产,也较容易存活。”
孙清扬虽然不懂医术,不明白滑脉、散脉代表什么,但听了藿香的话,自是知道不能再拖,只有选择早产一条路径,到了这一步,她反而镇定下来,镇定地说:“那就有劳藿医女,你用药吧。”
藿香下去准备催产药,菡萏院里的人也都跟着忙碌起来。
“小郡主跟前侍候的人都准备妥当了吧?”孙清扬知道,奶娘是苏嬷嬷亲自挑选的,都是出身清白的良家女子,宫女们都由瑜宁亲自调教,不会有什么问题。其实真有什么问题,她这会儿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过是因为心里头不踏实,寻些事情分散下注意力罢了。
瑜宁赶紧点点头:“苏嬷嬷挑的人,您就放心吧,奴婢已经暗中观察了好些日子,四个奶娘,都是极老实本分的人。小郡主和奶娘们随身伺候的宫女也都挑好了,贵嫔只管安心。”
苏嬷嬷、福枝几个,已经叫稳婆的叫稳婆,准备热水的准备热水,该通知人的去通知人。
因为孙清扬之前胎象颇好,所以有些事情并没有提前备好,此时不免有手忙脚乱之嫌,但好在苏嬷嬷几人都是得力干将,所以总算在藿香的催产药准备好前,基本办了个妥当。
得知孙清扬早产的消息,一时之间,端本宫里众人神情各异,太子妃和皇太孙先后都到了菡萏院里,赵瑶影和刘维直接就进到了产房,孙清扬的几个大宫女都在产室里面忙着,只有小宫女负责招呼她们,小宫女瑞儿这会儿崭露头角,领着一帮子平日里只负责迎门、洒扫、值夜等小事的宫女们,超常发挥,跟着里里外外招呼了半天。
喝催产药前,藿香仍然叫人将煎好的打虫药给孙清扬服了下去。
“不然,在生产的时候,大量的血气涌出,会令水盅更加兴奋,反倒不妙。”
听了藿香的解释,最怕吃药的孙清扬,一捏鼻子,先后将两碗浓浓的汤药喝了个干净,准备待产。
幸好怀孕中期,她就和咸宁公主专门请教了生产的种种事宜,所以和稳婆们配合得很好。
赵瑶影因为晕血,已经被劝了出去,孙清扬死死地抓着坐在床前的刘维的手腕,用力之狠,捏得拿惯刀枪、手上颇能受力的刘维生疼。
刘维虽然自幼习武,但并没有上过沙场,更没见过这生产时如同鬼门关一般的场面,随着孙清扬每一回呼吸,低声惨叫,她的手脚都跟着哆嗦,可是她还是强定心神,怎么都不肯出去,手里拿着帕子,不停替孙清扬抹去额上的汗水。
四个稳婆都是经验十分丰富的,刘维看她们指挥着福枝几个准备东西,倒是有条不紊的样子,心神略定。
有个稳婆看孙清扬的情形不是一时半刻能生出来的,就在一旁轻声劝道:“贵嫔要尽量忍一忍,现在可不能把力气耗光了。”
刘维虽没有生过,但也知道养精蓄锐的道理,轻声说道:“姐姐,我出去让她们给你弄些吃的吧。”
孙清扬慌乱地摇了摇头,她这会儿什么也不想吃,只想快点把女儿生出来,看着她哭,看着她笑,她非得看着女儿活蹦乱跳的,心才能够放下来。
瑜宁端着碗粥绕到产床的另一边:“藿医女和姚太医也说怕贵嫔气力不济,让您怎么着现在也得吃口东西。”
看孙清扬直摇头,刘维急道:“姐姐你可要稳住了,小郡主可全都得靠你撑着呢,这会儿再痛你也得吃两口。”
提到孩子,孙清扬慢慢冷静下来,趁着一阵疼痛过去,示意瑜宁把粥喂给自己。
可就是这么折腾了大半天,孩子仍然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
虽然是四月的天气,但因为产妇不能受寒、受风,产室里不仅一点风不透,还支了七八个炭盆子,整个屋子就如同蒸笼一般。
虽然进来后,已经脱了外面的衣服,只穿了一身中衣,但刘维仍然觉得大汗淋漓,她一个好人都快坚持不住了,更何况孙清扬本来就气血两亏。眼看着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甚至眼神都有些涣散,刘维心中大惊,急呼:“姐姐,姐姐!”
“贵人先别急,贵嫔这是没力气了,把这个参片先给她含上。”那位领事的稳婆赶紧上前把备好的参片呈了上来。
虽然知道人参是提气的,但刘维担心孙清扬这会儿虚不受补,犹豫道:“这东西能用吗?太医们怎么说?”
“贵人放心吧,这是给产妇提气的,最适合产妇没有气力的时候用,刚才奴婢已经出去问过太医了,这些都是他们亲自选出来的。”
刘维听了放下心来,心里暗自祈祷这东西真能起作用,拿着参片,喂进了孙清扬的嘴里,好在,这会儿孙清扬意识还算清醒,让干什么都十分听话,积极配合。
正当孙清扬痛得死去活来,力气越来越小,脑袋越来越沉,差点儿要昏睡过去之际,竟听到朱瞻基在外面吵骂的声音,她抬眼看了看刘维。
刘维细听了一会儿,笑道:“殿下非要进来,想是被人拦住了,所以在那儿骂人,他定是心疼姐姐受罪,想闯进来看看。殿下这么疼姐姐,小郡主出来,还不晓得他会怎么欢喜呢。”
孩子简直就是孙清扬的强心剂,想到若是自己不努力,女儿一出生就会没母亲,抑或是,自己保住了,孩子没保住……
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孙清扬马上就振作起了精神:“瑜宁姑姑,再去给我准备点吃的东西。福枝,去告诉殿下,请他安安生生地回去睡一觉,不要添乱。其他人,也让她们都先回去吧,不用在这儿守着。桂枝,你过去提醒藿医女,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离开我这儿半步,拿进来的吃食、药物,都得让她验过再给我服用……”
吩咐完这些话,孙清扬倒觉得多了几分精神,听到外面时不时传来阵阵啜泣声,觉得奇怪,又看了看刘维。
刘维轻描淡写道:“定是众位姐姐、妹妹见殿下在,所以不管真假,怎么都得哭几声,不然如何能显得和你情深义重呢?”
孙清扬被她逗得“扑哧”笑出声来,“不管真假,总之她们有心了。”
永乐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的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菡萏院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静谧。产房里,着急、上火、压抑了一整夜的女子们,彼此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听到婴儿的哭声,夜里就歇息在菡萏院正房,一直等着消息,才刚刚起身的朱瞻基,大步流星地往产室走去。
他还没走到门口就碰见出门报喜的刘维:“恭喜殿下,贵嫔生了个小郡主。”
虽然是个女儿,而且之前已经有太孙妃生了一个女儿,但是这个得来的实在是多灾多难,加之又是孙清扬所出,朱瞻基心里还是多了几分怜惜:“清扬怎么样了?”
“回殿下,姐姐一切平安,只是辛苦了一夜现在刚刚才睡下,稳婆说估计要到下午她才能醒过来。”
母子平安,这让朱瞻基松了口气。没过一会儿,苏嬷嬷把梳洗干净的小郡主抱了出来。
朱瞻基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喜欢得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更是生出阵阵怜惜:清扬才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瘦弱得像一只小猫?
孙清扬几乎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的时辰了。
睁眼就看见朱瞻基的笑脸。她虚弱地朝朱瞻基笑笑,心里头却惦记着女儿,虽然气力不济,但仍然命人把小郡主抱到了跟前,看着女儿瘦瘦弱弱的样子,心中万分痛惜。
“殿下,若不是那背后的毒手,咱们的女儿也不至于早产,您一定要查出是谁这么狠毒,连还没有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朱瞻基心里约摸有数,但此时动不得那个,说出来不过是徒叫孙清扬动气,就劝慰道:“这胭脂米送进来,肯定是主子们吃的,这下的毒手,想来并非是针对你和孩子,而是咱们端本宫,你放心,只要查出那人,有了机会,我定叫他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因为怀里抱着孩子,两人虽然说的是狠话,但语气都是温温柔柔的,唯恐生气吵醒了襁褓中还在熟睡的孩子。
朱瞻基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几乎一只手掌就能托住,那小小的脸,还没有他的一个指头长,看着就让人心里像春草疯长一般,软软柔柔的。小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皱皱巴巴的没什么好看,这个早产儿更是一团肉似的,五官都没长开,面黄肌瘦的,朱瞻基却显出了极大的热情,连小家伙睡觉的样子,都看了半晌,眼睛里无限爱怜的样子。
看到瑜宁同奶娘将孩子抱了下去,他还有些恋恋不舍。
和他感受差不多的孙清扬收回了追逐瑜宁她们背影的目光,问福枝:“太医怎么说?”
福枝看向瑞儿,瑞儿忙上前劈里啪啦说了一通:“太医说小郡主只是身子弱些,其他没什么,慢慢调理着就能好起来,特别嘱咐了嬷嬷和奶娘们注意饮食和寒热,只是瑜宁姑姑说,现在算上奶娘,大小宫女,小郡主身边的人有些多,暖阁里恐怕有点挤,您看要不要另挪个屋子?”
瑜宁现在已经是小郡主的领头教养嬷嬷,专门负责她那边的一应事宜,这边福枝就和苏嬷嬷一道顶事,将瑞儿安排到屋里头来,和丹枝先前一样,领二等宫女的月例,先学着,这次和太医们问相关情况,就是福枝和瑞儿一道问的,让瑞儿回话,是福枝看瑞儿记得了几成。
结果,瑞儿的回答自是让福枝很满意。
她笑着和孙清扬说:“瑞儿说得对,小郡主的屋子安排在紧挨贵嫔您的内室的东暖阁,刚开始觉得她不过是个小人儿,随便都够了,现在人手全部调拨上来,才发现有些拥挤,腾不开脚,您看要不要单另腾开些?”
孙清扬可不敢让小郡主离了她的视线,连忙说道:“不用,平日里,就让她的教养嬷嬷和一个奶娘,加上两个小宫女跟在暖阁里,其他就都在东次间,两个时辰换一拨就是。什么时辰喂奶、什么气候增减衣裳,都听瑜宁姑姑的安排,不可擅作主张。我看柳枝还比较沉稳,先调过去给瑜宁姑姑帮手,你叫柳枝安心做,小郡主平安健康了,她的前程不比跟在我身边的差。”
福枝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贵嫔放心,柳枝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奴才,定能够和瑜宁姑姑配搭好,只是这眼下小郡主跟前都安排妥当了,您这屋里再调走了柳枝,虽然瑞儿进来,也还是少一个人呢,奴婢看二等宫女里,有个叫青苏的,还算机灵,要不先调进来?”
孙清扬沉吟片刻:“你拿主意吧,既然调进来,那瑞儿就改名叫瑞枝,青苏就改成苏枝,和你们几个的名字也相仿,好记。你以后就顶瑜宁姑姑的缺,拿管事姑姑的月例……”
听到孙清扬一醒来,就安排这么多事情,朱瞻基打断她:“好了,这些个事,以后再安排吧,眼下你要好好休息才是,既然太医都说没事,你也就别太担心了,我上午往钦天监那边去,守着他们算了时辰,都说咱们的女儿虽然有些波折,但大难不死,必定能一生顺风顺水。”
上次大女儿瑾秀出生的时候,恰逢北京皇宫内奉天、华盖、谨身三个主要大殿被火灾焚毁,他一直忙着操心那边的事情,没怎么顾得上,本就有些心怀愧疚,等这二女儿出生,就推开了一切事宜在外面守着,加之孙清扬这是早产,大人孩子都着实可怜,虽然太医说孩子还算健康,可是他心里也没底,所以就想到钦天监看看八字。
龙子凤孙,哪一个不是矜贵命,钦天监就是看出什么,肯定也是拣些好话来说,孙清扬虽然不信,但听到这样的吉祥话还是心里很欢喜。
“嗯,托他们吉言,这个闺女可一定得好好的,为了生她,我几乎丢了半条命,她可不得顺顺当当地长大,将来好好孝敬我嘛。”
听了孙清扬的话,朱瞻基笑起来:“她还不比一只猫大呢,你就想着让她怎么孝敬了,想得可真长远。”
见孙清扬开口欲说什么,朱瞻基扶她躺下:“你就别操心了,是想问有没有给家里报过喜吧?”
孙清扬点点头。
福枝立马回话:“回贵嫔,宫里各处殿下都派人去报过了,孙序班府上,还是殿下身边的内侍亲自去的,老爷夫人听说您母女平安,欢喜得什么似的,就等着小郡主满月的时候,到宫里来觐见呢。”
突然早产了近两个月,母亲要是能放心才怪呢,但孙清扬知道,一进宫门深似海,她既然是皇家的人了,就得守宫规,就算是她的娘亲,女儿的亲外祖母,也得熬过这一个月才能进来见上一见。
看孙清扬皱了皱眉头,朱瞻基用手给她往眉头两边展了展:“别担心,如果想见岳母她们,我哪天找了入宫的关牒,让她们悄悄进来看一看就是。”
孙清扬忙道:“那可不合规矩,你就别操心了,不然还不得有人逮着臣妾的错处,左右一个月后就能见了,这些日子,你多派人去给母亲她们报报平安,讲讲小郡主的动静就是。”
朱瞻基知道孙清扬最守规矩,生怕人家借此生事,也就不再劝她,答应了下来。
“有些口渴了,福枝,倒盅茶给我。”孙清扬坐起了身,朱瞻基顺手就扯了一床被子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
桂枝忙上前,整了整被子:“这些事情,让奴婢们来就是,殿下您就陪贵嫔安安稳稳坐着吧,不然苏嬷嬷看见了,还不得训奴婢们惫懒。”
见桂枝说得可怜,朱瞻基就看了她一眼:“嗯,只要你们平日里好好侍候主子,谁都不会那么说的,我看你就是个有眼色的,纵然苏嬷嬷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听到朱瞻基的夸奖,桂枝嫣然一笑。
桂枝穿着宫女们的粉红色如意云纹交领长袄,宫绿色比甲,头上梳了双髻,戴了两朵穿珠花,模样不够绝艳,却也颇眉清目秀。
孙清扬尚不觉得,福枝已经横了桂枝一眼:“快去给贵嫔把茶倒上来,要瑜宁姑姑说的那种,别拿错了。”
“嗬,你这才当上姑姑,就拿出架势来,知道使唤人了。”孙清扬打趣福枝。
福枝敦厚地笑了笑:“杜若姐姐和瑜宁姑姑都说了,叫奴婢警醒些,别叫贵嫔处处都要操心。”
朱瞻基笑起来,对着孙清扬说:“你怎么调教她们的?竟然一个个都这般行事有度,我瞅着就是新提进屋里的那两个小的,进退之间,也颇有分寸。”
“都是苏嬷嬷和瑜宁姑姑给调教的,我这屋里,离不了她们两个,如今你看,福枝也能独当一面了。”
正说着,桂枝端了盅汤水上来,闻着还有一点点酒味,朱瞻基看了看盅里的白色汤料,奇怪地问:“这是米酒吗?产妇还能喝米酒?”
桂枝笑答:“是米酒。瑜宁姑姑听藿医女说,贵嫔产后这个月里,严禁喝水、茶及汤类,连牛奶也不可以喝,不然身材就会走形,而且将来容易得风湿病或偏头痛。说是贵嫔只要口喝,就用这种烧开的米酒代替。这米酒是大火烧滚了一刻钟的,已经没有什么酒味,听说只有这样能将身体内多余的水分和恶露排出体外,便于贵嫔恢复身子。”
朱瞻基瞠目结舌:“竟然有这样麻烦的方子,一个月都不喝水,那岂不把人渴死了?”
孙清扬已经喝完了一盅,继续躺回了床上,笑道:“只喝米酒不让喝水,先我听着也有些担心,刚才喝着,甜酸甜酸的,很是解渴,既然藿医女那么说,肯定没问题的。只要能恢复从前的身段,就是再麻烦些,也不怕的。”
朱瞻基叹服道:“你们这些女子,为了爱美,真是什么都肯做。”
孙清扬飞了他一眼:“女为悦己者容,说起来,我们爱美,还不是因为你们男人嘛?”
朱瞻基把她的手拉起来在嘴上轻轻吻了下:“别的女人是不是为了男人我不知道,你反正不是,你就是自个儿爱漂亮。”
见孙清扬看着自己,朱瞻基笑道:“难道不是吗?先前脸上起了斑,就不让我进来瞧你,说是怕我看你样子丑了嫌弃,其实,是你自个儿嫌弃吧?”
孙清扬哼哼了两声:“难道不是吗?男人哪有不好美色的,我只是要想着点,免得你看厌憎了,我岂不是自个儿找没趣?”
朱瞻基仍然握着她的手,正色道:“不错,男人是好美色,但夫妻之道,却并非只有美色就能长久。这么说吧,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早看晚看,也会熟视无睹的,入兰室久而不闻其香,就是这个道理。你我之间的感情,并不只是依托容貌才如此要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点,干吗为难自个儿?别说你只是妊娠起斑,就是这斑一直不消,我对你的心,也不会变的。”
“讨厌,干吗说人家的斑一直不消,要真不消,就是殿下你咒的,到时候,殿下就等着吧——”孙清扬发出几声威胁的嘶吼,“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倘若当初,我就是个丑八怪,你还会如此待我吗?”
听了她此问,朱瞻基居然认真想了想:“如果我在成年的时候,遇到丑丑的你,那肯定不会,男人要看到一个女子内在的美好,起码也得她有吸引他的外表,连初识的好感都没有,就算内里再是一块美玉,也发现不了。但你我青梅竹马,那会儿,可能仍然会被你的聪慧、谈吐、思想吸引,处得久了,美不觉得其美,丑亦不会觉其丑的,所以结果还是一样。”
孙清扬听了他的这番表白,躺在枕上笑道:“臣妾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就是一个女人想要长久吸引她的男人,就得内外兼修,有姣好容貌,可以吸引一时,有内在的品质,方能长长久久,但只有内在,会连最初的注目都没有,遑论其他?所以啊,还是得美,美一辈子,这真是个力气活。”
“我不会说那些个文人墨客们说的什么只爱一个,只要一个,那分明是你们女子爱听,所以男人说来骗女子的鬼话。”
朱瞻基似笑非笑地看着孙清扬,眼中有浓浓的眷恋:“不说其他,单论这十月怀胎,坐月子,还有你们女人每个月的小日子,若只得一个女人,岂不是让我忍成和尚?不说作为男人的需求,就说身为皇子,我有责任绵延子嗣,也不可能独宠哪一个。”
他将孙清扬的手在自己心口印一印,又放在她的心口印一印:“但是在这儿,你知道,我们是同心相应的。你并不是那捻酸吃醋的女子,你不妒,就是因为太明白这些。男人的身心,是可以分离的,你懂得这点,就该知道我决不会嫌弃你。”
偏头想了想,朱瞻基补充道:“当然,你漂亮了,我更喜欢,因为那样的话,你的心情会比较好,我喜欢看着清扬笑的样子。”
孙清扬扫了一圈屋里伺候着,但装聋作哑的下人们,脸微红道:“好啦好啦,先前你和皇爷爷往外出去的时候,比这没见的日子长久多了,也不见你说这么些话来哄人,快去用膳吧,别坐个月子下来,臣妾胖了,殿下倒瘦了一圈。”
见她伸手打个哈欠,朱瞻基说:“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你记得,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就是。而且,就是脸上这些斑,也是为我生女儿落下的,怜惜有,嫌弃就没。你困了?也得等吃了东西再睡。”
丹枝已经将孙清扬的晚膳端了来,用米酒煮的红豆汤,香菇、莲子、红枣、枸杞、山药,加米酒水炖至酥烂的炖品。
朱瞻基尝了一口,不可置信地问:“连盐都没有,就这么吃?”
孙清扬在福枝的服侍下,慢慢将两盅食物都吃完了,方才说道:“本身有食物的香甜,初入口,觉得有些不适,这吃到后面,还有些回甜呢。”
朱瞻基扬了扬眉:“反正这东西,也就你们女人能吃得下,你先好好躺着,我用过晚膳再过来。”又吩咐他随身侍候的人,“今儿个我就在菡萏院歇息了,把公文拿到这儿的书房来。”
孙清扬才临盆,当然知道朱瞻基留宿也不可能是为了做些什么,见他此举,有些诧异,“殿下,这怕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人定的,你才生了孩子,我陪陪有什么不行?再说了,有一个来月我都没进菡萏院了,你今儿个休想再赶我走。”
“你们好好服侍贵嫔。”他仔细叮嘱完福枝几个,才转身出去了。
他随身侍候的人跟着出去了,苏嬷嬷压低声音问孙清扬:“贵嫔,皇太孙殿下怎么能在这里歇息?您这刚刚生了小郡主,还在月子里呢,可不能服侍殿下的。”
孙清扬脸红了红:“殿下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陪陪我!”
一宫的美人盼着侍寝呢,苏嬷嬷也知道朱瞻基不可能这么饥不择食,只是该叮嘱的话还是要叮嘱。
想了想,苏嬷嬷又道:“奴婢知道殿下对贵嫔好,怜惜您,可正因为殿下对您好,您更要惜福,劝着他往别的院里去。不说其他,您这还在月子里,不能起身,总是不方便,夜里有个口渴起夜的时候,不但不能服侍殿下,还要他照顾您,这怎么行?夜里头,殿下又不喜欢其他人在跟前侍候,要不,您还是劝劝他吧。”
孙清扬沉默,她知道,她从小就知道,别说在皇宫里头,就是外面的望门大族、寒门小户,姻缘和爱也从来不是必须联在一起的。男人娶妻娶妾,就是为了更好地服侍他们,传宗接代,让他们过得更高兴,没有后顾之忧,作为女人,只是依附于男人存在的,男人夜里起身,本该女人服侍,更没有反过来侍候女人的道理。
即使这个女人是在月子里,也不应该让夫婿侍候。
如果让宫女在跟前值夜,进进出出的,朱瞻基又会觉得打扰,她也休息不好。
孙清扬知道苏嬷嬷的心思,她也是为了自己好,她打及笄起,受的宫训就有:不可眷恋皇太孙的恩宠,平日里不能流露出不舍之情,免得皇太孙过多怜惜,就是皇太孙本人怜惜过多了,也要劝诫他多将心思用在朝廷政事,劝他雨露均沾,以免皇太孙流连于后宫的男欢女爱,疏于政务,又或是独宠一人,打破了后宫里的均衡。
别说得宠,就是不得宠,也要抱着平常心,更不可对皇太孙厚此薄彼时有半点怨愤,妒忌行事。
那些个行为,都属于媚主惑上,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们做的,而且,就是小妾们做了,也一样触犯规矩,轻则会被内宫里掌事的娘娘、太子妃惩戒,重则要贬入冷宫。
孙清扬所受的教养,全是太孙妃的教养,虽然她只当了太孙贵嫔,但连她跟前的苏嬷嬷,也一直是按先前的教养要求着她。
像她这样,能够姻缘和感情在一处的,已经很幸运,所以她知恩惜福,平日里,都做得很好,甚至劝烦过朱瞻基几回。但这会儿,她才生产完,从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筋疲力尽,她需要朱瞻基陪着,安慰自己。
只是明说的话,恐怕苏嬷嬷会惊慌,所以沉默了一会儿,孙清扬就笑道:“嬷嬷放心,回头我再劝劝殿下就是。”
等朱瞻基用了晚膳,沐浴更衣后再进来时,孙清扬就当着苏嬷嬷的面问:“殿下,您今晚还是到太孙妃或是别的姐妹的院里去歇息吧,臣妾这身子不方便,也侍候不了您,夜里起身,还得麻烦您……”
朱瞻基想也没想,就回话道:“没事,我就歇在这里,夜里要喝水什么的,我给你倒,让她们温好了就是,我知道,你不能喝水,你这一个月,喝的都是那个什么米酒。”
然后对屋里服侍的人说:“你们都歇着去吧,有什么事,我招呼了你们再进来。”
苏嬷嬷有些吃惊,看了看朱瞻基,忙领着福枝几个退了出去。
等出了内室,苏嬷嬷的脸上现出了笑意。
并非男人赌咒发誓了就叫宠爱于你,真正喜欢,就会经常让侍寝,常陪伴。先前贵嫔怀孕时,殿下每天都来坐坐,后来,被贵嫔拒绝了几次,不来了,她们都悬着心,担心殿下对贵嫔的感情有变……若真不喜欢,失宠了,侍寝的次数减少不说,陪伴更是不可能。
现如今殿下明知贵嫔还在月子里,留宿于此也得不了欢娱,还执意留下,又说什么夜里他服侍的话,这宠爱,肯定是独一份的,所以苏嬷嬷悬着的心,就落到了实处。
丹枝年纪小,自是不明白苏嬷嬷的心思,就奇怪地问:“嬷嬷不是说殿下在这儿歇息不好吗?怎么这会儿反倒笑起来了?”
福枝看了看苏嬷嬷,压低声音笑道:“嬷嬷疼贵嫔啊,就和母亲疼闺女似的,一方面,要按女训教导她贤良大度,贤惠知心;另一方面又想她和殿下琴瑟相合,恩爱缱绻,她先前那么劝贵嫔,是规矩,这会儿笑啊,是真情。有了这么一劝,贵嫔问了,殿下驳回,嬷嬷的责任就尽到了,事后即使太子妃、太孙妃问起,嬷嬷也有话说,不会让人编派贵嫔的不是。”
苏嬷嬷戳了下福枝的额头:“偏你个察言观色的,什么都看得清楚,现如今,你可是管事姑姑了,别学她们那些个小的显摆,有些话,知道了放肚子里。你们两个夜里值夜,警醒些,别让殿下和贵嫔劳神。”
福枝和丹枝两个,连忙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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