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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云开见月明

孝恭皇后 原铨 10493 2021-04-02 20:51

  第三十二章 云开见月明

  等将孙清扬挪回房里,离开了产房的污秽之地,一直没离开的朱瞻基就赶过去看她。见她已经睡着的面上虽有疲惫之色,但血色倒还充足,神色怡然宁静。显然这回生产并没有太伤元气,方才放下心来。

  他轻轻地摸了摸孙清扬光滑的脸颊,又用燕枝手上的锦帕为她擦了擦汗湿的额头,这才站起身来,出了屋子和准备告辞的董夫人作别:“这次多亏了夫人……等过些日子,朕再下旨,召你进宫来看她。”

  刚才藿医女走时,他不敢问孙清扬的眼睛,这会儿,还是不敢问,想到能够母子平安,即使她仍然看不见,也觉得心满意足。

  董夫人明白他的心情,主动揭破:“皇贵妃的眼睛不打紧了,等七天后,藿医女再给她换次药,应该就能看见,只是初时,还不能见强光。妾身先回去,有什么事情,皇上您再下旨,妾身再来。”

  董夫人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孙清扬所在的屋子,方才离去。

  虽然是母女,如今却是天家的妃嫔。有外人在的时候,少不得还要行跪拜之礼,这会儿想陪着,也不能不依着宫规出去。

  到了宫门口,还对送她的杜若感伤道:“清清生了三个孩子,哪个月子,我都捞不着伺候。”

  杜若安慰她:“几个少爷娶的媳妇,不都要您在跟前帮着打点吗,您还嫌不够累啊?这一阵子,把夫人也累坏了,您好好休息休息,皇上疼皇贵妃,您又有诰命在身,这进宫出宫的,也方便,常来看着,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个,董夫人脸上浮现笑意:“倒也是,先前一年里,也见不上一回,皇上登基之后,这每个月里,总能见上一回,比先前强多了。诰命不诰命的,我倒不稀罕,但有了这张虎皮,能够常见清清,也就知足了。”

  又压低了声音问杜若:“我听清清说云实回来了,就在宫外养着,如今也怀了几个月的身孕,你得空了,去见她一见,清清在宫里头,总要有些自己的人,才好帮衬。”

  杜若笑道:“之前皇贵妃娘娘未生产前,给说了几句。奴婢等这边事忙完了,就去看她。您放心吧,您的心意,奴婢明白着呢,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云实生的孩子,可不就跟娘娘自个儿生的一样,不管男女,咱们娘娘在这宫里头,可依仗的人就越发多,以后的路子,也就越走越宽了。”

  董夫人捏了捏杜若的手,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可惜,你出宫去了,你们姐妹三个,难得在一处,这天南海北的,要见也见不着。不过这回也是多亏你找到了千年雪莲,要不清清和那孩子,还不一定会是什么样子……我也没有多的女儿,往后,你和云实就和清清一样,叫我母亲吧。”

  在董夫人的心里,杜若和云实都是和孙清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患难与共,生死不离。到了这会儿,就和家人似的,如今这么说,也不过是将这层纸挑破,过个明面罢了。

  杜若也不推辞,算起来,她和孙清扬如今也是妯娌,自是盈盈下拜,唤了董夫人一声:“母亲。”然后笑道,“这会儿和皇贵妃攀亲,人家只怕要说奴婢是趋炎附势呢。”

  心里头,她倒是坦然自若,毕竟,嫁给了朱瞻壑,她连京城都不能长待,就是要沾孙清扬的光,也有限得很。

  董夫人抹下手上的两只金累丝花卉雀纹赤金镯,递给杜若,笑道:“这镯子,你和云实一人一只,算是我给你们的表礼。你这孩子,既然叫了我母亲,怎么还自称奴婢呢?外人说的那些个话语,随他们去吧,咱们过自己的日子。”

  杜若如今跟着朱瞻壑,早已经不在乎别人的说辞。刚才那话,不过是说笑,当下将两只镯子都戴在自个儿的手腕上:“等见了云实,我先唬她一唬,叫她好好眼馋眼馋。”

  董夫人笑得越发开怀:“婕妤娘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倒要你去显摆。你出去了,比在宫里头好,这性子就比先前好,虽说黑了些,人看着精神,这宫里头事事操心,真是难为你陪清清那么多年……”

  话说到后面,本来笑着的神情倒有些神色黯然了:“虽说清清这回生下个皇子,是千好万好,只是皇上子嗣单薄,清清这一下子,只怕更是众矢之的,我就怕她落了个好名声,心里头苦……”

  杜若明白,董夫人这是为孙清扬在孕中,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还要帮着云实落实名分觉得可怜。虽说女人不该妒,后妃们的工作就是为了让皇上高兴,把皇上侍候得如意,像让宠给自己底下的姐妹的事情再合情合理不过。

  但对于母亲而言,即使这个人是云实,她也仍然会替女儿委屈。

  杜若只好劝慰道:“好在云实如今也怀了身孕,不拘生个皇子还是公主,皇贵妃不都多了层助力吗?母亲只管往好处想,皇贵妃是个省事的,就是泥巴坑里的日子,她也能给过成一朵花来,况且如今事事都往宽里走呢?母亲放心就是,我走之前,定会劝云实好好帮着她的。”

  在宫门口,董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道:“等你走之前,总还要回家里一趟,见见你的父亲,兄弟们……”话未说完,眼睛已有些红了。

  杜若有些诧异,在她的记忆里,董夫人是个最坚强不过的人了。在她们幼年时那么苦的日子,她都总是要求她们笑着。如今看来,上了年纪之后,这当母亲的心,确实会变柔软。

  她暗自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想着自己也有了身孕的消息,还是等回到孙府的时候,再告诉董夫人也不迟。就笑着点点头:“那是当然,母亲快回去吧,父亲他们肯定在等您的消息,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过些日子,皇贵妃这边好些,我就过去看看云实,若是能请了圣旨,就和她一道回去看你们。”

  杜若和云实多年不见,这一见面,虽说两人都怀着身子,还是又抱又笑的好一阵子。

  当知道杜若也怀了身子,云实羡慕地说:“还是你命好,嫁了那么疼你的相公,两个人游山玩水的,不知道多快活。”

  杜若虽然也觉得自个儿这逍遥自在的小日子过得最是舒心,却不好张扬,笑道:“吴婕妤,您这可是宫里头的娘娘了,多少人羡慕着,您倒好,对平民小百姓的日子眼红起来了。”

  云实苦笑道:“什么娘娘,说白了,就是个妾。这皇妾再好,也不是嫡妻。不说别的,就拿皇贵妃来讲,皇上那么宠爱她,见了皇后,不一样得做低伏小的?皇后要是留她用膳,她都得站一边侍候着,其他什么的就更不用说。这再受宠的妾,见了不得宠的妻,也得一样立规矩。别说皇上,就是我都替皇贵妃委屈。”

  “所以别人不知道,你是从宫里头出来的,还不知道这日子吗?我这幸好是在宫外头,要是在宫里,只怕这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都得另说。咱们打小起,就商定宁为良家妻,不做贵门妾的,谁知道,兜兜转转,我还是没有逃开这个命……这要不是皇贵妃给帮衬着,有没有这名分还都得另说,更别说怀孕了……”

  见云实说着话,就要掉眼泪,杜若忙拦着她:“婕妤娘娘,您从前可是最爽利的一个了,怎么现在倒动不动就要哭了呢?您方才不也说了嘛,这日子就得往好里想,往好里过。如今您封了婕妤,宗谱之上都有您的名字,这又怀着身子,等平安生下来,不论是男是女,皇贵妃肯定要请皇上提一提您的位分,这在宫外待着,您就是一家主母,也不用看谁的眼色,只管把皇上侍候好……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云实破涕为笑,啐了她一口:“什么婕妤,你我姐妹,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别讲这些虚礼。”看到手上和杜若那只一模一样的金累丝花卉雀纹赤金镯,感叹道,“咱俩打小就和姐妹一样,只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福分,和皇贵妃做了姐妹。”

  杜若正色道:“你既然知道这是福分,就一定要珍惜,这宫里头,最难持久就是人心,你当了娘娘,可别被这花团锦簇迷花了眼,忘了自个儿的出身,忘了皇贵妃待你的好,一定得帮衬着皇贵妃,别给她背后捅刀子。”

  云实自打得了位分,养尊处优惯了,除开朱瞻基过来的时候,她在这府里就是说一不二的,乍被杜若这样一说,心里头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显露出来,只说道:“这还用得着你说嘛?抛开先前不说,我们如今是姐妹,当然要守望相助。虽说她如今是皇贵妃,我就是到她跟前,也还和从前一样,是个婢妾,只有她提携我的,哪儿用得着我去帮衬她?不过杜若姐姐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当个真,真有那么一天,云实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皇贵妃的大恩,绝不会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杜若搂过她:“这才是好云实呢,我这一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与你们相见,你们在一处儿,可得好好的,别叫我挂心。”

  腊月的紫禁城如同琉璃世界,抬眼白雪皑皑,檐下挂着冰柱,寒气四处弥漫。

  胡善祥躺在榻上,呆怔地看着桌上青花白地瓷梅瓶和其中供着的红梅,瓷瓶釉质透明如水,胎体质薄轻巧,素雅清新,充满生机;梅花暖暖融融,散发着清冽的香气,色如胭脂般灼艳——虽然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她的一颗心就像在冰天雪地里,看不到春暖花开。

  半个月前,听说皇贵妃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眼睛复明,胡善祥一时高兴,多迈了两步台阶,以至于早产。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子,却不到两个时辰就断了气。打孩子被埋以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模样。

  和她怀的头一胎何其相像,都是男孩,都是夭折。

  到了这会儿,她才想起,藿医女曾经婉转地劝过她,说是这个孩子,承孕时机不对,气血不足,先天发育不好,恐怕很难平安生下来。

  这些天,她一遍遍回想怀着孩子的心情,却发现,原来她一直都在担惊受怕。

  原来,不属于自己的,即使强行得到,也留不住。

  胡善祥心如槁木,若不是大公主时时进来,按宫女们的示意叫她吃饭、起床,她简直就想随着那个夭折的孩子去了。

  她的心,在那孩子气息一点点流逝之际,随之永远地埋葬在黄土之下,冰封起来。

  夭折的孩子,即使是皇子,连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那一院的梅花是他最后的栖身之地,与坤宁宫不过数里之遥,可是胡善祥只能无数次想象他在黑暗中挣扎喊娘亲的景象。

  娘亲——事实上,她连一声也不曾听见。

  他只能在她的脑海里、想象中长大。

  即使到了最后,她向上苍祈求,如果他能够活下来,她愿意用所有,中宫之位也好,荣华富贵也好,她都不要,只要他能活下来,能够让她看着长大,她愿意用所有,换他活下去。

  可是,上苍仍然没有答应她,还是带走了她的孩子。

  “皇后娘娘,您真的决定了吗?”芷荷的眼睛里,有着无尽的担忧,“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胡善祥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若莲与芷荷飞快交换了不安的眼神,终究若莲沉不住气,道:“皇后娘娘您损了皇子,本该节哀,怎么倒做出这样的打算了,您不怕太后、皇上知道了伤心吗?”

  “皇上?皇上怎么会伤心?”胡善祥讥讽地笑了笑,抬起眼,又看了看瓶里的红梅,到这宫里头来,她惴惴不安过、憧憬过、努力过、挣扎过……终究还是不能像梅花一般高洁,坚守住自己的本心,视荣华如浮云。

  她动了心,而上苍,给了她最残酷的回击。

  嫁进这宫里十年了,十年里,她都不曾得到他一点真心。之前,她认为有个孩子,就能有个寄托,到后来,却发现,孩子是她的倚仗,她迫不及待地想生下一个皇子,想着作为嫡子,他定能够成为自己母女的庇佑,到最后,却是梦醒心死。

  如今,她活着不过是依靠对女儿的那点念想,苟延残喘。

  想到孩子的呼吸越来越弱,太医们束手无策,自个儿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受难无能为力,胡善祥心如刀割。

  那样生离死别的痛苦,她再也不要承受了,她也再没有勇气和力气去承受了。

  胡善祥坐起身,晃眼看见桌上的菱花镜中的自己,有些憔悴却依然姣好的容颜,虽没有皇贵妃的清艳,却另有一份端庄秀美,可是缥缈云雾间,即使她自荐席枕,他也不曾多看自个儿一眼。

  “他怎么会伤心呢?他若是知道了,应该高兴才是,这样一来,本宫再也不会成为阻挡他心愿的绊脚石。至于母后,本宫只能说声抱歉了,本宫的胆子实在太小,不能够一次次承受这得而复失之苦。”胡善祥的嘴角滑过一抹惨烈却坚定的笑容,“端给本宫吧。”

  芷荷垂着泪,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汤药,深深看了胡善祥一眼,道:“皇后娘娘,您这会儿心乱着呢,要不,您再想想,免得将来后悔。”

  胡善祥摇了摇头:“不,就要这会儿。若是好一点,本宫只怕又会好了伤疤忘了痛,生出新的憧憬来,这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绝望,本宫已经受够了。”

  想到那些夜里,她等他……从日落等到天明,更深夜漏,她是数着一颗颗星星升起,又一颗颗消散过来的,他如何明白,她盼着一个孩子,一个皇子,更是盼着他的心。

  如今,她再也不想盼了。

  胡善祥从芷荷手里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碗药是胡善祥让芷荷到宫外去配的,主要成分是红花。坐月子的时候喝下,将会终身不育。

  失去孩子的椎心痛骨之疼,令她再也不想尝试去要一个孩子,所以在出小月子的这一天,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喝下这一碗苦若黄连的汤药。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和幻想的余地,从此以后,该无忧无虑了吧!

  宫女金钗走过来,道:“皇后娘娘,都准备好了,请您去沐浴吧。”

  喝了药之后的胡善祥无悲无喜,微微颔首道:“好。瑾秀怎么样了?”

  金钗叹道:“还是那么着,自打娘娘不好,她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要为您祈福,成日里除开到这儿来看您,就是在清心堂的玉观音前跪着诵经,任人怎么劝都不起来。”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皇后娘娘,您一定得赶快好起来,就是为了大公主,也得好起来。您没看见,七八岁大的小人儿,跪在那儿一本正经地诵经,就是奴婢们看着,也觉得心疼。”

  胡善祥咬了咬牙:“你去把大公主带过来,就说本宫已经好了,等沐浴之后,就带她出去玩。”

  瑾秀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了,即使为了她,自个儿也得好起来。

  绝情忘爱,他就再也伤害不到自己。

  自己也就再不会伤害女儿。

  浴桶里的水温正好,胡善祥撩起水中浮着的梅花花瓣,白如雪,红似血,黄同绢,白红黄三种颜色相间,色彩绚烂得让人为之目盲。

  而她是那目盲之人,从此之后,即使四季繁花,也不能再令她心生喜悦。

  芷荷从后面给她浇了一瓢水,看见水从胡善祥如同丝绸般顺滑的肌肤上滑下,哽咽道:“娘娘,您别去了,您如今这般伤心,还要请皇上早立皇贵妃之子为太子,情何以堪?”

  胡善祥淡淡地笑了笑:“本宫不伤心,本宫再也不会伤心了。唯有本宫请皇上早立太子,才最名正言顺,本宫卖这么大的人情给他们,即使将来她正位中宫,也不会为难本宫和大公主的。你放心,本宫从今往后,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了,这人啊,胜不过天,抗不过命,天意如此,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顺天而行。”

  芷荷是个很忠心的人,从皇后下定决心叫她配药开始,不知劝过多少回,始终没有劝转皇后的心,她就知道,哀莫大于心死,皇后娘娘这一次,已经是真正死了心。

  可知道是这回事,看见皇后喝下药,再听到这番话,她的眼泪到底没能忍得住,潸潸而下。

  她这一哭,若莲也红了眼睛,抽抽噎噎地说:“娘娘就是心太善了,你要是当初肯狠下心,允了奴婢去……就不用那般着急要皇子,就算后来没能保住皇子,也不用着急。”

  若莲当初曾力劝胡善祥设法除了孙清扬肚子里的孩子,却始终没有得到允准,还被胡善祥贬到外间当了几天差,以示告诫,这会儿见胡善祥的苦楚,就觉得她家主子实在是善良得无用,不会害人倒害得她自己这么可怜。

  胡善祥苦笑了一下:“本宫曾有过丧子之痛,推己及人,如何能够做得出那样的事情?罢了,这都是天意。你们退下去吧,让本宫好好想想,一会儿要怎么和皇上说。”

  她身子往下一滑,沉入水底。

  水滑过她细腻的皮肤,似春风一般轻柔,像他曾经给过的吻,那样绵软——泪终是不争气地流下来,混进了水里。

  仔细梳洗罢,胡善祥换上了一件绣有织金龙凤纹的常服,戴着龙凤珠翠冠,用眉笔细细描了眉,扮上飞霞妆。

  一旁坐着的大公主拍着手赞道:“母后,您这样子真好看。”

  看着女儿眉开眼笑的模样,胡善祥俯身低下头,一个手握着大公主的小手,另一个手用锦帕拭了拭大公主的嘴角,那上面有她刚吃过点心的残渣:“那以后,母后每天都穿给瑾秀看,好不好?”

  从今往后,她只为自个儿装扮,为女儿装扮。

  她已经不再需要丈夫。但女儿,还需要父亲,为了女儿,她得主动去请命,让他怜惜,让他愧疚,只要有了这些,他就定会给自己和女儿一个安稳的未来。

  不然——想到历史上那些个废后的命运,胡善祥不由打个冷战。那样的命运,绝不能出现在她和大公主的身上。

  胡善祥带着女儿到乾清宫奏请早立太子之事,没多久就传到了慈宁宫太后的耳朵里。毕竟,就是军国大事的决断,朱瞻基也少不得经常请示太后,加之先皇遗诏,内阁往乾清宫呈奏之时,往往都会给慈宁宫的太后也呈递一份节略,这样的情况下,六宫里的事务,就更没多少能够瞒得过太后的。

  这一次,她既没有让人到乾清宫去请朱瞻基,也没有大发雷霆,沉默了半晌,方才说:“去请皇后过来。”

  皇长子出生一个多月了,她越看越爱,虽说太后自个儿生过三子一女,但早年里,她的心力多在帮着朱高炽稳固地位上,对上恭敬孝持,对下谦虚谨慎,对内还要管着诸多嫔妾,能够用到儿女身上的心思实在有限。

  对这个长孙,就将先头对儿女的歉疚,都补上了,怎么疼也不够。

  虽然偏爱,她却仍然认为谈到立太子尚早。自个儿都是这样的心思,胡善祥作为皇后,怎么会主动劝朱瞻基立太子呢?难道不担心过两年,她自个儿生下嫡子,局面已定吗?

  况且,她该知道自己注重原配嫡后,认为唯有嫡子才堪承继大统,虽说这会儿强不过形势,毕竟皇上到了现在,才得一个儿子,但也不是说就需要早早立下太子啊!

  给孩子太多的福气,也未必是件好事。就算要立,等皇长子十岁以后再立也不迟。

  虽说温良谦恭的皇后,不得帝心,再加上身子弱,才夭折了一个孩子,只怕再有身孕,也得等个一两年,却也不是没可能再怀上一个,这么早主动去请皇上立太子,究竟是何打算?

  难道她不担心皇长子立为太子后三两年,自个生出的嫡子,怎么办?虽说将来嫡幼庶长,立太子的时候免不得要起些风波,但太后觉得,只要皇上的立场稳,应该是能够把得住的。

  不管从哪方面看,太后都觉得此时立太子,言之尚早。尤其是皇后没和她商量,就去主动和皇上提这件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听了太后的问话,皇后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笑道:“母后说的都对,臣妾先前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这宫里头煞气太重,好容易有了皇长子这样的喜事,需要诏告天下,普天同庆。臣妾没什么大见识,还请母后决断。”

  “决断?”太后揉了揉眉头,“你都和皇上去说了,还要哀家做什么决断?皇后,你真是糊涂,哀家知道,你刚经历丧子之痛,一时心灰意冷,想着就随皇上的意思,不争不夺,过你自个儿的清净日子,可你想过没有,此举固然能够让皇上高兴,却对你的境遇大有不利,你难道不知道,这一立了皇长子为太子,以后你纵然生下嫡子,也没办法翻转了?”

  皇后沉默片刻:“臣妾想过,不过臣妾这身子,左右不过是这样了,臣妾是个没福分的,皇贵妃和臣妾先后怀孕,一生一死,这已经足以说明天意如此。母后,您就依着臣妾的,准了皇上所请吧,何必为了臣妾,令你们母子离心呢?况且,早立太子,国本早固,也省得其他人还有觊觎之心。”

  “哀家知道,你是怕皇上的执拗劲上来,整得哀家也下不了台。但这件事情,你就应该和哀家商量,到这会儿,你们帝后同心,哀家如何自处?难道还要借群臣进言来劝服皇上吗?皇贵妃的儿子,毕竟不是你的儿子,你劝皇上立她的儿子当太子,自己将来怎么办?”

  看到太后眼里的失望之色,胡善祥面露赫色:“母后,是臣妾欠妥,欠了考虑。但这个事,您就别管了,皇贵妃的孩子,不也是臣妾的孩子吗?怎么说,臣妾都是他的嫡母,难不成将来他还不孝顺吗?皇上的心思,母后和臣妾都明白,咱们何必硬要违着他的心意呢?”

  太后瞧着皇后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心软下来,她何尝不知道胡善祥说的是实情:立皇长子为太子,这是势在必行的,皇后不去提,也会有其他人看出皇上的心意,去承这个头,与其让其他人说了,还不如皇后去讲,能落个名声。可是心里头,想到这大义正统的名分,到皇上这儿就转了个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看着皇后,叹口气道:“那芍药花虽然美,到底不是牡丹,你非得牡丹花开并蒂,只怕皇上未必会感念你的贤良,反倒会得陇望蜀啊。”

  胡善祥微笑道:“母后先前不是同皇上有个赌约嘛?如今既然是皇贵妃生了长子,臣妾这个样子,就是天意。到那一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臣妾想不了那么多,只盼着有这么一桩,皇上能够顾念我们母女,即使立了皇贵妃为后,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这不还有哀家呢吗?有哀家在,你怕什么,皇上他不管是立太子还是废后,都要过哀家这一关。”

  看到鬓角已经有些发白的太后,胡善祥一阵心酸:“母后说得没错,您强压着皇上,为着孝道,他不能不依。可是,你们母子却会离心。母后心里不是不知道,这天下,终归是皇上的,母子之情,大不过君臣之礼。臣妾不想您为着此事,和皇上生分。不管立哪个为太子,立谁为后,不都是您的孙子,您的儿媳吗?这么些年,能得母后垂爱、厚待,如同亲生母女一般,臣妾已觉三生有幸,没什么遗憾了。母后,这个事,您就依了臣妾,随皇上去吧。”

  太后没有点头,也没摇头,只看着胡善祥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心地这么好,怎么就进了宫来呢,偏遇到皇上是个没心的,怎么捂都不热……”

  要是先前,听到这话,胡善祥就要掉眼泪了,如今却只是笑了笑。

  “母后,既然您要同意立皇长子为太子了,臣妾还有个事情,请母后定夺……”

  听了胡善祥所说,太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虽说她是皇长子的生母,但接受群臣八拜朝贺,这是皇后才能受的礼仪,你怎么能这么委曲求全,不行,哀家绝不答应。”

  胡善祥站起身,跪在地上:“母后,您若是不答应,臣妾就长跪不起。皇贵妃既然是皇长子的生母,那立太子的时候,就该受这样的礼,不然,将来太子长大,岂不是要为他的生母委屈?存着这份委屈,他难免会怨责臣妾没给他的生母脸面,母后,您就当为了臣妾,答应吧。”

  见胡善祥执意不起,太后摆手道:“算了,算了,哀家老了,不管你们的事情,随便你们折腾去吧。”

  想了想,她叫人取了枝赤金芍药的花簪出来,只见那花簪上的芍药累累金丝,盘成的十二大叶中,还有曲叶密生,每一小叶上,络以金线,缀以玉珠,整朵花看上去香欺兰张,非常好看。

  “把这花簪送去长宁宫,赏给皇贵妃,让她好好将养身子,准备立太子的大典。告诉她,这是皇后奏请皇上,到哀家这儿说情才准的,叫她别忘了皇后的恩德。”

  赏了皇贵妃,太后又命人取了许多珍物,赏给皇后。

  胡善祥笑起来:“臣妾不过是顺了皇上的心意,就得了这许多好处,母后您这诸番赏赐不说,就是皇上那儿,也给臣妾的父亲,赏下了良田千顷,可见皇长子是个带福的,沾着他啊,连臣妾都能得许多好处。”

  皇后这话,说得太后越发对她怜惜:“哀家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到了这个时候,还会如此安慰自己,真是懂事。罢了,咱们不说这些事情,哀家新近得了一卷慧进大师手抄的《地藏经》,你来瞧瞧,拿回去早晚念诵,就当是为哀家那苦命的孙儿祈福吧。”

  宣德三年二月初六日,皇上下旨,册立长子祁镇为皇太子。

  这个时间,距离皇长子出生,还不到四个月,而皇贵妃孙清扬三天前才过完二十六岁生日。如今,虚岁二十八岁的她,正是繁花似锦的年龄。

  知道皇后奏请早立太子之事,孙清扬也曾经再三劝阻,说皇后年轻,早晚会有嫡子,不该立皇长子之类,奈何挡不住上意已决,太后、皇后两宫都赞成。

  而这番做派,落在有些人的眼里,不过是说她惺惺作态罢了。

  奉先殿里,文武百官具朝服上表贺陈,在内侍的导引下,先是给皇太后行八拜礼,而后是给皇后行八拜礼,等到给贵妃行八拜礼时,大家虽然心中有些惊疑,却也一样恭恭敬敬。

  等到皇太后、皇后、皇贵妃身着礼服于内殿受内外命妇八拜贺礼后,就有人私下议论:“自古以来,都是皇太后、皇后才能受这八拜之礼,她虽然是皇贵妃,又是太子的生母,也只该受我们的四拜之礼的,怎么今儿个倒像皇后似的要八拜于她?难不成,这宫里头有两个皇后了吗?”

  有那了解内情的,就悄悄地讲:“可不就和两个皇后一样,先在内宫里,就是享着副后之仪,这又生下了皇长子,风头早就压过皇后了,不过瞧今儿个的模样,还算是个懂理的,事事知道以皇后为先。”

  有人就撇嘴:“不就是会装嘛?要不然,怎么会落下那许多的好名声,还让皇后为她求情,早立太子,我看啊,只怕太后她们,全被她糊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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