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瞪了一眼,如能保住胎儿,他定会去做。可实在是保不住了,母亲受了重伤,能中住性命都算不错,哪里又顾得胎儿。
他轻叹道:“梦妃身负重伤,又遇落胎,身子损伤极重,需得好好调理数月。我这便去开止血消炎的方子,令人给她熬了,喂她服下。这三日,需得一日六次,每次半碗。每两个时辰就得服用一次。”
八皇子令瘸腿厨娘过来帮忙,几个人不分昼夜地守在小帐里,如遇累了,便扒在榻前小睡一会儿。直至一日一夜后,夕榕身下的血才慢慢少了,不足三月的胎儿约有姆指大小,白得像是剥了皮小青蛙,尚难辩男女,便这样没了。而夕榕依旧沉陷在昏睡之中,有人喂她药,有人抱她,有人为她换上干将的被褥……一切都不自知。
第三日清晨,便得了拔营的消息。八皇子带着留守军营的一干将士前往南安城。
宇文昊与宇文旻等人,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总算成功攻下了南安城。双方损兵折将,死伤无数。待打开城门时,城中的一干西梁贵族已逃无踪影,留守城中的百姓站立街道两侧,引颈张望,数名在当地颇有声望的乡绅、富贾夹道欢迎,鞭炮齐鸣,锣鼓掀天,竟似比上回霍烈打了胜仗,成功围困宇文昊还要欢喜。
紫衣美人与瘸腿厨娘随侍夕榕,与她共乘一骑马车。待近了南安城,宇文旻带着将士在南安城五里外相候,于城外五里处扎营。宇文昊只挑了五千精兵于城中驻城,其余一律在城外待命。
宇文旻听人说夕榕在白龙县山林突围时,身负重伤,性命垂危,心也是提得紧紧的,传了宇文昊的军令,便近了军中那辆显眼的马车。掀起车帘,却见瘸腿厨娘正抱着昏迷不醒的夕榕。
“她可好些了?”宇文旻秀眉微蹙,心上似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怎么也无法释怀。
他一早就应该会猜出来的,五皇子不会善罢甘休,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夕榕为救宇文昊为连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紫衣美人微微颔首,算是见礼,道:“梦妃已经昏迷三天了,郎中说她身体极虚,重伤落胎,怕是一时还醒不过来。”
瘸腿厨娘轻叹一声,面露遗憾地道:“还真是令人可惜呢,一个刚刚成形的男胎就那样没了。”
紫衣美人一愣,不到三月,能辩得出来么。
瘸腿厨娘固执地坚持:“真是男胎,我与哈公公都仔细辩过。”
紫衣美人更正道:“这位是璃王殿下,不是太子。”言下颇有责备她多话的意思。
瘸腿厨娘是见过宇文昊,嗫嚅道:“贱妇认得太子殿下。”复又低头道:“那些杀千刀的坏人,梦妃是个好女子,竟也下得那等黑手。这回她的命是保住了,怕是身子亏损也不小。”
紫衣美人逾发的不喜欢这种话,不就是一个低贱厨娘,整日搞得比她还要高贵一般。
八皇子骑马过来,抱了抱拳,道:“三哥,皇嫂体弱,再也受不得风寒侵袭。你来盯着将士们扎营打帐篷,我与紫奉侍护送皇嫂入城。”
宇文旻道:“我送她入城。”
八皇子忆起夕榕与宇文旻在帐中的谈话,心下颇是不放心,道:“这几日,一直是紫奉侍与我在照顾皇嫂。皇嫂的伤势、病情三哥不清楚,还是我亲自送她入城吧。我得与大哥细说。”
马车内的夕榕,一张脸苍白如纸,一张唇干裂起皮,不过几日未见,整个人便已削瘦一大圈,哪里还是那日见面时的夕榕,仿佛就余下半条性命。双眸紧紧的阖闭着,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她一直昏昏欲睡之中。
八皇子挥了挥手,唤来自己府中的亲信随从,一声令下:“入城!”
宇文旻看着八皇子带着不足百人的队伍,缓缓与南安城移去。
夕榕,你心中真爱的人明明是我,却为了旁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你当真不顾我的感受,还是你故意要让我难受。你生我的气了,因为我不肯下令出兵替太子解围,你便要这样报复我?
宇文旻想到深处,眼泪蓄在眼眶,呼之欲出,原本她用性命相护的男子是自己。原本,在她最体弱、病危之时陪在身边的男子也是自己。可现下,她与他之间,情还在,心还在,却不能亲近。甚至他想护她入城都不能够。
命运,当真是与他开了一个最痛苦的玩笑。
相爱之人,却不能携手共赏明月,闲庭坐看云卷云舒,近在眼前,他连一个拥抱都给予不了。这是何等的折腾,是怎般的苦楚。
八皇子一行的身影,在他的眼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入城的官道下,也掩映在那片郁郁葱葱的林间。
每想一次她的名字,都是他的痛,美好的过往,痛苦的当下都纠葛在心中,不能释怀,不能轻浅。
八皇子刚入城不久,有张平带人策马奔来,一行五六人个个都太子府的人。
张平抱拳道:“太子殿下事务繁忙,特令属下前来迎接八殿下与梦妃。”
西梁皇宫,重重殿宇,高敞巍峨,斗拱飞檐,无穷无尽的宫阙楼阁,在这严冬的清晨,披着霞光,显得越发的气势雄伟。
张平道:“前梁一干妃嫔都已尽数被抓,唯独少了梁帝与梁后,就连前梁国舅一家也没了下落。太子殿下已下军令,让一干人等不得扰乱后宫,派了得力的二千将士守住各宫。只撇了尚书房和梁国妃嫔居住的流华宫暂住。今日殿下要接受前梁降臣呈表,军务着实繁忙,怕是一时顾及不到八皇子。殿下让属下告诉太皇子,让你与紫奉侍暂住梁宫。”
八皇子轻叹一声。他从小就喜欢玩,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忆起上回夕榕有孕,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才没了孩子。后来,也是宇文昊求情,齐元帝才从轻发落了母亲。心下都是记着的,看到宇文昊痛苦,愧意就更重。从小到大,他是拿宇文昊当最家的兄长一般的。
“紫儿。”八皇子唤了一声,紫奉侍掀起车帘一角,道:“八殿下。”
“入了宫,你与秀娘在皇嫂跟前小心服侍。”
张平浅淡一笑,道:“入了梁宫,也不用紫奉侍照应。有梁臣听闻梦妃负伤,已经献出自家爱女入宫服侍。瞧那模样,还算机警。”
说是服侍梦妃,还不是想借着机会接近太子,为自己的家族、父兄另谋荣华。西梁亡了,从今往后天下再无西梁一国,梁京都落到北齐太子手里,还有什么国呢?这梁臣倒也真是善于保全自个儿的主,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居然把自己女儿献出来当人侍女。
一行人弃下马匹,步行入宫,一早有人带了肩舆过来,将夕榕移到肩舆上,行色匆匆地在宫人引领下往流华宫移去。
晨风掠过,寒意阵阵,御花园中却瞧不见半分冬天的景象:五步一丛万年青球,十步一株常青松,长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枝头笑傲的蔷薇花朵,无力绽放;还似停滞在金秋的菊花,也少了秋季的荼蘼、张扬;它们无力地渲染出百花盛开的模样,可到底是严冬时节,如何渲染,终是少了阳春的朝气。宫苑曲径两侧,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色彩各异,甚是喜庆,竟似要过节一般。
大片的花艺园地里,稀疏种植桃树、海棠、杏树,虽未绽花苞,又无新叶,可那枝头挂着红、蓝、紫、黄数色的彩条,树上还有拳头大小的小巧竹绡灯笼,煞是漂亮。
八皇子不由骂道:“西梁怎不亡国,一路过来,路上有饿死的百姓,这宫中居然装点得如此奢华,只这一夜的蜡烛怕是就够一镇的寻常百姓吃上一月的了。”
张平赔笑道:“可不就是。据说南安城破前,梁帝、梁后还在后宫欢宴。说来也怪,我们一破城,他们就都不见了。”
八皇子道:“四城门都是我们的人,几个大活人还能插翅飞了不成。怕是这宫里还有暗道。”
西梁尽入北齐之手,却亦是这样的快,从三月至今还不到一载。现下,便有全力对付卫国了。
张平道:“殿下也是如此想的,已令了韩和将军着手查找暗道。”
几人说着话,便见前方移来一人,走在前头的正是玄袍高冠的年轻男子,气宇轩昂,风姿卓绝。
众人齐声海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宇文昊近了跟前,宫人放下肩舆,他俯下身子,满是怜惜地瞧着昏睡中的夕榕。
哈庆飞野似地近了,俯身禀道:“殿下,呜呜……”话没说完,先稀哩哗啦地哭了起来,竟比死了亲爹老子还哭得伤心。
哈庆呜咽道:“梦妃伤势太重,咱们小王子还来不及出生,便这样没了……呜呜,才刚成形呢,奴才这想起来就难受。”
宇文昊微微皱眉,这个孩子是他此生的第一个,过往妻妾虽多,却一直未曾有人有孕过,曾有一度,连他自己都怀疑或许是不能生养的。抑下心痛,道:“这些日子,你要小心服侍。若是梦妃醒了,着人来报。需要什么,只管派人去梁宫太医院取。”
“奴才明白!”哈庆一面抹着泪,一面道:“若是梦妃醒了,知晓孩子没了,指不定有多难过呢。”
他何尝不想与时时刻刻腻在一处,但他是北齐太子,攻下西梁,他还有正事要做,接受降臣呈表,打理南安城诸多事务,稍有不慎,就会给刚刚安定的南安城带来一场风暴。经历过战争的百姓需要抚慰,还有那些经历换主的臣子,需要重新降顺北齐朝廷……
他低头,顾不得周遭有无数双眼睛,眸子里掠过无限的柔情,仿佛是捧着最心爱的宝贝。当他的唇碰触到她冰凉的脸颊时,他道:“梦妃体弱,你们身边侍候的人都得多份心思。这大冷的天,也不知挡挡寒风,她如何受得。”
哈庆一怔,忙道:“奴才下次会记住的。”
“若有下次,拿头来见!处处都要本殿提点,要你们何用?”宇文昊之前还笑意浅浅,顿时就凝成寒冰,似要杀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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