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声,比杀猪更刺耳,比战场的惨厉更令人不安。
永宁公主的内侍太监骑马到了宫门,拿出通行令牌,这才一路快奔地与乾坤殿去,没想殿里空无一人,一时间又不知哪里去寻璃王。
纠结一番,只得先去太医院请人,又去内务府找接生的嬷嬷。
太医院人见是永宁公主府的内侍,道:“是永宁公主要生了?”
“是璃王府的夫人。”
“笑话,众所周知,璃王至今也未婚配,哪来的夫人。”
居然没人搭理。
再去内务府,也是同样的话。
宫里人,自来都是瞧脸色的货色。
内侍太监满宫的转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璃王。
永宁公主见不是法子,只得令了璃王府的下人去请帝都城的有名气的郎中,又派人四处寻找最好的稳婆。
直至酉时,下人们也没找到璃王。
而夕榕也叫得越发的惨厉了,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永宁公主见到内侍,不由得铺天盖脸的训骂起来:“真是个废物,连个太医、嬷嬷都请不来!”
“公主恕罪,奴才叫了,可是他们说璃王未婚配,哪来的夫人。还讥讽奴才一顿,个个都不肯来。”
“他们那是故意的。自来得是些欺软怕硬的主,看人下菜,哼——”
正骂着,魏槐却一路奔了过来,一脸好奇。
永宁道:“你家主子呢?”
“殿下说,今儿在六皇子府里喝酒,让我回来通禀一声,他晚上不陪夫人用膳了……”
永宁素日脾气不错,在公主里是少有的好性子,可这会儿也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还喝酒呢?再不回府,他怕是就要收尸了。这一尸三命,他宇文旻担得起吗?我今儿在这儿守了一日,宫里宫外都派人寻遍,可他倒好,居然去喝酒!死奴才,马上把人给我叫回来!本宫这便入宫请太医、嬷嬷!我便不信,他们个个都请不来!”
魏槐哪敢说话,一听那玫瑰阁里的惨叫声,调头就跑。
夕榕躺在床上,子衿在一边干着急,只看稳婆时不时捧出一些血水来。
“这都一天了,连孩子的脑袋都没瞧见,这可怎办啊?这汤药都喝下去五六碗了,一点效果都没有。你倒是用点劲,使力的生啊,你不用力,你保不住性命,怕是这孩子也生不下来呀……”
夕榕喘着粗气,看着一边比她还着急的稳婆:“我是不是会死?”
那稳婆道:“生下孩子你就没事了,你瞧都出那么多血了。”
她也许会死!
她会死的。
即便有那么多不甘心,也非她能决定的。
“子衿,告诉郎中,让他们准备剖腹取子。”
稳婆道:“夫人是疼糊涂了吧,你是人,不是畜牲,这能剖腹取子么?也亏你想得出来。”
不是她想出来的,张王县那个郎中,就给人剖腹取子,为什么她不行。
她受不住了,这种疼痛太要命,她宁愿有人在自己的肚子花上一刀。
“子衿,你别管稳婆的话,去告诉郎中,让他们剖腹取子,告诉他们,必要的时候,保孩子……一定要保孩子。”
子衿站在一边,不知该听谁的是好,全城的稳婆已经请来了五个了,可是个个都没主意,时不时检查一下,就站在一边干着急,接了血水便又倒出去。
“子衿,你快去,快去啊!”
子衿被催得急了,这才出了内室,站在厅里,对在场的三位郎中道:“我家夫人说,请郎中剖腹取子。”
三个面面相窥,尤其是听下人说了这屋里的女人与太子殿下有关联,又与璃王很亲。
郎中道:“有过这种情况,但在下听说,多是生不出来,决定保孩子不要大人,才这么做的。”
子衿跺了一下脚:“真是急死人了。公主说入宫请太医,一去也不回。璃王殿下也不见回来。”调头又回到内室,有稳婆仿佛司空见惯,此刻索性在一边喝茶吃点心,对夕榕的惨叫声听而不闻。
夕榕见子衿进来,“他们怎么说?”
“郎中说,此法不妥。若是剖腹,怕……怕保不住你的命。”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她反复沉吟几句,“快给我备纸笔墨砚,我得把后事处理好,我得写信!我不能让太子为难璃王,不能让我的孩子没娘疼……子衿,你快去呀!快去呀!”
子衿愣了一下,又出内室,备了纸笔,正要进屋,便听有人在外面叫了一声:“璃王到!”
宇文旻站阁门外,听到那撕心裂肺般的叫声,只觉浑身都毛骨悚然,他也曾见过惨烈的战争,唯独此刻,却觉得异常惊骇。
不待细想,宇文旻径直进了花厅,魏槐道:“殿下,那是……”
“那是本王的夫人,她叫得那么大声,郎中没听见?”大踏步走了进去。
内室里,却见夕榕咬牙站在案前,浑身疼得直颤栗,腿上鲜血淋漓,握笔的手,却似怎么也不听使唤。
“夕榕,你这是做什么?”
子衿见到璃王,那眼泪扑簌簌地滑落下来:“你快劝劝夫人吧!她非要写信,我怎么也拦不住,她还说,她就要死了。说要给太子殿下写信,要太子殿下不要为难你……”
“夕榕……”宇文旻满心都是愧意,“对不起,对不起,你昨晚就说肚子疼,我以为已经没事了。对不起……”
夕榕讷然地看着宇文旻:“我真的不希望你和太子任何一个有事。我不想你为难他,也不想他怨恨你……无垢,你明白吗?”
“我懂,我都懂。”
“这信一定得我亲自写。要是找别人写,我怕他不信。他认得我的笔迹,我只是想最后再帮帮你,也最后再和他说几句话。”她的眼泪哗啦啦地流泄着,“郎中和稳婆说,我会死。可是我不想孩子也跟我一起死,我让他们剖腹,可他们就是不听……”
看着这样的夕榕,宇文旻只觉自己的心都要碎裂了,痛苦地摇了摇头:“夕榕,这又是何苦?”
“可不可以不让我再痛?就一会儿,我就写两封信。在这世上,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和太子,还有这两个孩子。我可以死,但我不想他们陪我一起死。我要他们活着,我要他们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她死了,带走她的爱恨。
可是活着的人,却还沉陷其间,她只是想让他们兄弟俩彼此不再怨恨对方,可以宽容地对待彼此。
她抓了桌上的布,固执地想要自己不再叫嚷出声,手握着笔,可那一股股的疼痛袭卷而来,撕裂一般,狠鞭一般,让她的手不停颤栗,就连那纸上的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心,如火锥焚刺,要把她的心烤焦一般。
她有放不下的东西,放不下宇文昊、也搁不下宇文旻,更担心肚子未出生的孩子……
宇文昊眼里蓄着泪儿,转过头去,道:“魏槐,马上令人准备最舒服肩舆,本王送夫人回太子府!”
魏槐一愣。
夕榕看着宇文旻:“你怎么能送我回去。我已经做了你的妻子,我不能回去的……”
“可现在,没有什么比保住你的命更重要。”宇文旻捧住夕榕的手,“别写了,我送你过去。”
“无垢……”她咬了咬牙,“那……如果我死了,不要在我的墓碑上刻上太子梦妃那样的字,就刻‘玉无垢之妻陈氏夕榕’可好?”
如此,此生欠他的,也算是赎清了。
生前最后的日子里,是与他相伴走过的。
“夕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要信我,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都陪在你身边。”
“不,无垢,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答应你,来生我一定不改初衷。一定不再动摇!一会儿,出门的时候,你用布把我的嘴塞住,我不想让你难堪,我那样痛苦大叫,实在太难听了……”
即便是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还是他。
宇文旻含泪点头。
魏槐令人备好了肩舆,有人将夕榕扶上了去,让也躺好,嘴上堵塞住布条,而她还在痛苦的摇晃着脑袋,额上是密密的汗珠。
一干稳婆有两人跟随着他们行色匆匆地走着。
宇文旻问子衿:“昨天上午,你陪夫人出去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儿的夫人为什么摔跤。”
“夫人昨天没摔跤。”
“你一直都跟着夫人的?”
子衿想了一阵,“我们要离开思月楼的时候,太子殿下拦住了夫人,说要和夫人喝茶,夫人不想去,可太子殿下一定要她去。奴婢没有跟着,后来夫人出来了,脸色就有些不对,我问她,她只说有些不舒服。回到府里,夫人就睡了一觉……”
这么说来,夕榕摔跤,也一定是和宇文昊在一起那会儿的时间了。
夜色正浓,宇文昊今儿又新得了几位美人,这一位他既没打算克死,也没打算送给其他兄弟,正端坐大殿,赏着美人歌舞。
府门外,突地传来一声高昂的:“璃王殿下到!”
已经快三更天了,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哈庆听到声儿,飞野似地奔出大殿,刚出来,便见璃王与一行人抬着个肩舆,空气里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子衿见到哈庆,却先一步抽泣出声:“哈公公,快去通禀太子殿下,梦妃回来了。只是梦妃难产,许……。”
哈庆拔腿就跑,踉踉跄跄地跑到大殿上,喘着粗气:“太子殿下,梦妃回来了!像是要生了。”
宇文昊陡然起身,冲着一殿歌舞昇平的美人拂袖道:“退下!全都退下!”
然,被她赶出的美人如受惊的鸟儿,还是落到夕榕的眼里,她痛苦地抬头,望了一下,复又躺下。
宇文昊奔出殿门,看着放在一边肩舆上的夕榕,头发凌乱,神色憔悴,似正大病之中,嘴里还堵着布,发出呜呜的声音。“宇文旻,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什么了?”
“是她自己要求我堵住她的嘴,她说她的叫声太难听了……”宇文旻推开他的大手:“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昨天上午,你对她做什么?她摔倒了,回到府里就一直说肚子疼,今天早上就再有承不住。郎中和稳婆说……也许……也许……”
是他无意间推倒她那边,她便动了胎气么?
当时,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艰难地起身离开了。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来人,快把梦妃抬回昭正殿的后殿,告诉大管家,火速派人请太医,妇产千金科所有的太医都来!还有,把太医院所有医术好的太医都叫来!告诉内务府,挑送宫里最好的嬷嬷来!”
喜欢戏惹君心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戏惹君心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