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手捧早点,笑语道:“梦妃,该用早食了。”
夕榕坐下,握起竹筷,却见巧儿侍立在侧。
巧儿道:“奴婢已用过了。”
不待她说,巧儿便明白她的意思。
吃食虽不丰盛,倒也精致,两叠自制的小菜,又有一盘馒头包子,还有山村野菜熬制而成的稀粥,吃在嘴里,满嘴生香,倒也有说不出的意味。
“梦妃,吃过了早点,奴婢陪你在山里转转。这里离果州城极远,还有十余里的路程,但这儿的风景极佳,翻过南山头,就能看到一条小溪。满溪桃杏,就连溪水也染上了花香,若是取了花溪之水泡制茶叶,别有一番风趣。每年春天,果州城那些书香门第的公子、小姐们,便令了下人,不远数十里之遥特来取那里花溪泉水去……”
“听你说来,当真有趣。一会儿,我们去瞧瞧。”
夕榕从来不晓,以瓜果闻名于北国的果州,居然是这样的好地方,待到春天,漫山遍野的花儿竞放。粉白的杏花,山野的不知名的小花,撒落在山涧、山腰和山顶,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浓的馨香。
只是,再美的春色,再好的风景,若无他在身畔,又有何用?
主仆二人在山野行了一程,终于见着了巧儿所说的花溪,流水潺潺,溪上涤荡着几片杏花瓣,飘飘荡荡,兜兜转转,溪水清澈见底,偶见几尾小鲫鱼畅游其间。
行不多久,便见一茅屋搭的凉亭,亭畔立有几块碑石。
“雾雨胭脂照山林,江面春风一枝秀。满城桃李各焉然,寂寞倾城在深谷。”夕榕幽幽诵出,她的语调极美,美到如歌。
话音落,从林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是当朝萧丞相于十年前留下的诗,写的便是果州花溪镇这深谷花溪的杏花。”
来者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男子,手握一支翠玉长笛,缀着五寸长的白穗,穗上又有一枚翡翠玉佩。头带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眉目清秀,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几许贵气。
夕榕微微点头,款款欠身。
少年抱拳道:“在下云天,请问小姐如何称呼。”
“相逢何必曾相识,不问也罢。”夕榕落落大方,平静如常,道:“告辞!”
夕榕刚没走多远,就传来一声男子的朗笑声:“我说云老弟,你怎又唐突佳人了?哈哈,这是你吓跑的第几位佳人了?”
云天却未答话,只不解地看着夕榕的背影,她分明就不怕他,她只是眼里无他,不想与他说话罢了。有人会羞涩,有人会胆怯,有人会主动示好,唯独这女,令他近不得,舍不下。
夕榕放缓了脚步,这欲回又未回的身影,竟是如此的迷人,让人充满无限的期盼。但终是没有回头,携着婢女沿着溪流往杏花深处云。
云天不悦道:“我哪有唐突她了?我本是有礼有节与她打招呼。可……还是把人吓走了。”
巧儿低声道:“果州城里,有三大世族,刚才与梦妃搭话的便是云家长孙云天云公子,号称果州第一公子。”
夕榕未言,只是不紧不慢,悠闲自如地行走着,一边赏着花,觅着溪间鱼儿,越深越远。
巧儿瞧瞧天色:“梦妃,我们不能再走了。再走该要错过午食时分。该回竹篁居了。”
风景可以减轻夕榕心下的疑惑,却不能让她忘掉宇文昊将她安置果州山野的真实用意。他是怎样的男子,定是遇到极大的难处,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接下来几日,夕榕对这一带的地形倒也逾加熟络了,来时杏花盛开,不过几日就连桃花也绽放了,仿佛就连桃花也看不顾在枝头喧闹的杏花,要与它一竞斗妍。
原本夕榕是想与第一消息楼的人联系,可显然这里很难吸引到信鸽,原因很简单,山里的花太多,早已经淹没了送给信鸽的别样吃食。
巧儿见夕榕一袭白衣,从厨房里出来,问:“梦妃今儿还要出去看花么?”
“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且忙着。”
“是。”
已经五天了,再这样呆下去,风景再美,她也要失常了。
整日里,除了巧儿便是来花溪游玩的学子、公子。虽总有好奇的男子过来搭讪,而夕榕选择的都是无一例外的疏远。
独自行至桃杏深处,远远儿地就听到一阵笑语声,和着悦耳的笛音、琴声,道不出的雅致。
“回想三年前,太子殿下宁可牺牲天下安宁,也要护梦妃一人。可是这回,迫为皇上压力,还不是乖乖交出了梦妃。”
夕榕听到此处,已明所有。
猜了这几日,她一直没猜到,怎的忘了宇文昊在生气之时曾说过,南卫人要用抓走的将军妻、皇子妾换她一人。
齐元帝很看重与恭王之间的兄弟情分,自不愿恭王出事,南卫又多了一成把握。
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他将她送至果州山林,那被送往南国的又是何人?
茅草小亭之中,坐着五六位文人学子,品着清茶,吃着糕点,又有青春艺妓在旁奏乐,不无悠闲自在。
“这一回,太子殿下该不会再从中途劫人吧。”
“护送使臣可是萧丞相,是太子的舅父。就算太子殿下想要劫人,也是不能了!”
齐元帝为什么让萧丞相为使臣,可就是防着宇文昊的么。
“真是可笑,这天下安宁居然因一女子而起。在下看来,这不过是帝王间的争斗罢了。先帝在世时,便曾立下弘愿要一统天下。可当今皇上是个守成之君,若要一统天下还得看这位太子殿下……”
“南朝卫太后殡天,卫惠帝亦想完成他父亲留下的遗愿,也要一统江山。可这天下、江山就此一个,就如这梦妃一般,就只一个女人。卫帝要夺,太子想留,这又是一番争斗。”
“两年多前,回到南朝的梦妃是假的,真梦妃居然在张王县做了女捕头。恐怕这回送回南朝的定是真的了?”
“管他真的、假的?果州地处北方腹地,又有北国小江南之说,自有群山、险路为天然屏障,战事自然打不到我们果州来。”
“高兄这话便差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虽是文人,可关心天下大局也理所应当。”
夕榕听到此处,缓步走出桃杏深处,朗声道:“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既是如此,各位何不为朝廷所用、为百姓谋福,却在这里暗自嗟叹,百般感慨。”
几人回头,却见夕榕一袭白衣出现在视野中,这一身的素白,还有她头上那脱俗的装扮,只用一根白色丝绦束发,简单而清新,衣袂染香,步步行来,仿佛如这花间飞舞的蝶。
在烂漫荼蘼的桃杏树下,在粉红如霞的花锦之中,一抹白影夺人眼目,在漫天漫地粉红世界里,那抹纤细单薄的白悠然站立,仪态优雅,好似一阵轻风扫来就能将她卷走。
众人虽只一眼,便立时对她产生好感。
她的身上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骄傲,还有一抹不容亵渎的圣洁,更有一种少有的自信满满,就像一股阳光能照到人的心里。
有人起身,抱拳道:“敢问这位姑娘名讳!”
“小女只一个月字,各位公子唤我月姑娘就好。”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既没有刻意的迎合讨好,也没有故作疏离冷漠,款款一拜,落落大方,不失仪态。
有学子起身,抱拳唤道:“月姑娘有礼!”
夕榕含笑道:“不知小女可否加入你们。”
高姓学子扫顾四下,笑道:“在下早就听闻这花溪镇里隐士极多,想必姑娘也是某位隐士的女眷。”
夕榕微微一笑,只不答话,难道要告诉这些学子,她非隐士,而是太子府的梦妃,还不得将他吓跑。
“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而这隐于野者,小隐求他日之大隐,虽隐于山野却心系天下苍生。小女看来,这种隐倒也更让人敬重!”
夕榕话落时,又传来一阵朗朗的笑声。
众学子纷纷起身,往那笑声望去,只见杏桃花海之中,移来两名男子,走在最前面的依然是几日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云大公子,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一个留有几络美须的男子,中等身材,略偏清瘦,眉目清秀,透出一股子的书卷气息。
“原是陶先生和云公子到了,有幸!有幸!”
云天扫过夕榕清丽的脸庞,道:“还是卢兄有面子,这姑娘居然告知各位名讳。”
“陶先生?”夕榕歪着脑袋,细细的审视着面前这位美须男子,若有所思。
陶先生捻着胡须:“月姑娘,在下哪里不妥么?”
夕榕问道:“先生可是江南晋陵画仙陶逍先生?”
他微微一笑。
一旁的卢公子笑道:“除了他还会有谁?想我北朝小江南之地能吸引到陶先生在此隐居实乃我果州文人学子之幸。”
夕榕秀眉微颦,道:“小女曾瞧过先生的画作,画风宁静幽远、雅俗共赏、空灵而缺厚重,太过拘泥整体布局,少了份洒脱自如,受前朝画圣夫妇影响太重,少了自己的风格……”
众人未想夕榕如此一说,陶逍可是当今天下最出名的画作大师,更擅山水风景。
卢公子笑意一敛,忍不住用手扯了一下夕榕,压低嗓门,道:“月姑娘,别说了。”
夕榕坦然一笑,并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
但见陶逍面色微凝,捻着胡须一脸沉思。
高公子走了过来,道:“真是被你害死了!云公子和陶先生是我们今儿请来的贵客。”
云天反觉这女子的特别,虽有过一面之缘,可今儿瞧来,她倒有男儿的坦荡,即便见陶逍改色,也落落大方,淡定自如。
高公子忙忙打揖,道:“陶先生莫生气,她不过是途经此处,若她得罪了先生,还请恕罪。”
陶逍只看着夕榕,突地又是朗朗笑了两声:“自来果州,好听的话听得太多了,今儿听被月姑娘这么一说,反倒受用。姑娘也是个懂画的人?”
“小女不敢自称懂画,不过略懂一二。”夕榕扫过众人,道:“小女出来有好一阵儿了,许是家中的下人该要寻找了。各位公子玩得尽兴,就此告辞!”
她一说完,蓦地转身。
云天道:“请问姑娘现住何处?”
“有缘自会再见。”她翩然而去,就如她来时一样,轻轻柔柔,自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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