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服药,昏迷的夕榕被一名太医用银针扎醒,她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却见梅香捧着药汁:“梦妃,喝药吧?”
她来不及多说一字,捧了药碗,一饮而下,看了看自己依旧大着的肚子,不由得有些失望:“怎么还没生?”
梅香哭笑不得:“梦妃放心,太医院的众位太医,宫里的接手嬷嬷都到了。定会母子平安!”
“梦妃,你躺好了,奴婢要挤压你的肚子了。”
把孩子给挤出来?
这种助产术,夕榕听说过。
好可怕的。
“能不能剖腹取子?外面有那么多的太医,为什么不能剖腹取子?”
嬷嬷冷声道:“梦妃,老奴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未听说过什么剖腹取子。孩子取出来,你是不打算要命了吗?”
“要命?”她沉吟着。
这一番折腾,她现下是里外不是人,又负了宇文旻,又惹恼了宇文昊。
死,倒也不错。
不用再这么折腾了。
她本是珍惜生命的,可救两个、死一个,在她看来是很划算的买卖。
接手嬷嬷可不管,一手将夕榕给推倒,另一个便伸出双手开始挤压肚子。
“啊——”夕榕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声音:“还是剖腹取子吧?好痛!你们俩能不能轻点……”
“梦妃,女人都得过这一关。忍忍就好了,忍忍孩子就能平安生下来。”
可她怀的是两个,生一回,当别人生两回。
她想说话,那嬷嬷下手真够狠的,第二次挤压又上来了。
她又刺耳的尖叫起来。
为什么不能剖腹取子。
“宇文旻,你个恶魔!我哪里欠你了?你这么对我。就算我死,也要我受这活罪!我还是死了算了!我哪里是人,根本就是羊牛不如……”
夕榕承受不住,又开始叫骂起来。
宇文昊坐在殿下,仿若没听见一样。
太医们也见多了皇子姬妾生孩子的,却没一个这么大胆,敢叫皇子名讳,还喊名字在那儿叫骂。再看宇文昊,面无表情,只恶狠狠地瞪着大殿上的太医,从这个身上又掠到那人身上。太医们大气不敢出,个个低垂着头,连小声议论都不能。几位在太医任了管事职务的太医,坐在太师椅上,一边饮茶,一边吃着糕点。
正叫骂着,突地声音又没了。
宇文旻站起身,冲着内殿方向大喝:“怎么回事?”
梅香从里面答道:“回殿下话,梦妃又昏过去了。”
谨良媛柔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这么多的太医,还有宫里的嬷嬷……”
有太医已经进一步进了内殿,依旧银针扎穴,夕榕又醒了过来。
又一轮新的痛苦继续轮回着。
就这样,昏了醒,醒了昏,连夕榕自个儿都迷糊起来,不知道是多少次。
谁说,女人生孩子跟母鸡下蛋,如果真像母鸡下蛋,女人个个都生一大堆。
夕榕觉着,生孩子就如母亲所言,那是往鬼门关转一圈,是九生一死。
喜嬷嬷也立大殿上,很是着急,看着外面的天色,再这样下去,天就要亮了。冲宇文旻欠了欠身,自己也先进去了。
夕榕早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再使不出半分力。
什么时候,之前还朗朗的明月不见了,大地沉陷在一片黑暗中。
深秋的夜里,夜风嗖嗖而过,吹得昭正殿四角檐上挂的斗大铜铃锵锵作响,夹杂着夕榕那时有时无的痛呼声。
在静寂的街道里,宇文旻与子衿正虔诚的磕头,一路从太子府磕向皇恩寺,主子在祈祷神灵护佑,璃王府的一干内侍、婢女也排队跟在后面,也不知是谁将夕榕难产的事给说了出来,祈祷的队伍竟越来越壮大。
待到天明时,宇文旻终于磕到了南城一里地外,他还要再磕三里,才能抵达帝都的皇恩寺。
走三步,磕一下。
他的额头早已是一遍殷红。
他不要夕榕有事,他要夕榕好好儿的,既然他身处危险,他亦只能祈求上苍护佑。
他要夕榕平安地活下去,如果可以,他愿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她平安。
这一刻,他的沉陷在无边的痛苦中,只要她好,他愿意做一切,所有的一切。
她从来都是他认定唯一的妻,他们说好了,要一生一世一代人。这一切,都还未来得及实现。
天声大亮了,而夕榕还未生下。
喜嬷嬷走到牙床前,近乎央求地说:“梦妃,一宿了,你再生不出来,恐怕孩子就……”
夕榕明白喜嬷嬷的意思,“我真的没劲了。”
喜嬷嬷拍了拍手,从外面进来两名宫娥,手里捧着参汤,她捧了参汤,喂她服下。
夕榕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不能有事。
大殿,传来哈庆的声音:“殿下,你该入宫朝会了。”
“派人入宫通禀皇上一声,本殿今儿不入宫。”
“殿下……”
他不想离去。
也许,他能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亦有可能,就如她说的那些,她会就此死去。
宇文昊大声道:“陈夕榕,你要么自己生下孩子,要么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死?”
狠决的,没有半分的退让。
剖腹取子,真是闻所未闻,如果可以,在这里的太医们早就说话了。
他宁可活着的是她。
但这样的活,他不能说。
要是孩子出生了,长大了,知晓在那危及关口,他选择夕榕而非孩子,让他如何面对。
夕榕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剖腹,这样她又不会死。
折腾了一晚上,可她就是生不出来。
她重新躺好,喘了口粗气,继续开始新一轮的受刑。
那凄厉的叫声,一声声刺入耳中。
宇文昊每听一声,心就更紧一分。
天色,一点点的大亮了,夕榕看到了窗外的阳光,那样的明媚,眼前一黑,又再度昏倒了。
梅香打起帘子:“太医,快进来!又昏过去了。”
宇文昊看似无波的面容下,一夜都未得安宁,那起起落落的潮水,退了卷,卷了退。榕儿,榕儿……他一声声在心里轻呼着,很想与她说几句软话,可他知道,软话无用,他若一软,她又该说那些她要死了的话。
这次进去的,是太医院医术最高的太医,也许对于这样满殿太医一夜的等待,他也着急了吧。很快,他便出来了。
站在他的身前,低垂着头:“梦妃是累了,瞧她的样子,着实太累了。梦妃……梦妃……”
宇文昊没好气地道:“有话快说!”
“回殿下,梦妃忧思过重,似一心求死。”
宇文昊怒然地瞪着太医。
另一名年长的太医道:“从梦妃的脉像一看,确实如此。两位嬷嬷已经端正了胎位,照目前的来看,应该能保孩子平安出生……”
“本殿要他们母子皆安!你们没听到本殿的话吗?朝廷养着你们这些太医做什么的?可不是要你们在关键时候,就开脱责任,救不了人?”
宇文昊的声音很大,声声字字俱是怒意,更多的是他的担忧。
忧思过重!
她居然忧思过重。
大殿的门微阖着,从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宇文昊怒吼一声:“外面在吵什么?当本殿不在吗?”
哈庆弯着腰,出了大殿,却见殿外站着无数的内侍、宫娥,挥着手道:“你们都安静些,殿下发火了。”
所有人顿时哑然无声。
喜嬷嬷道:“璃王和子衿姑娘带着璃王府上下的人去皇恩寺磕拜,为梦妃母子祈福,咱们太子府岂能不做些什么?倒成了太子府的奴才们个个都无情无义!真心愿为梦妃祈福,现在就三步一磕前往皇恩寺。不想来的,就给老娘滚回去。”
这仿佛是一场比赛,两府的人,比赛着祈福。
喜嬷嬷转身,先是重重一磕,再立起身来,又行三步,再是一磕。
耳畔,回响着大管家的声音:“喜妹,你最近是怎了?怎么能给殿下张罗美人的事,还把你娘家侄女也交杂在里面。喜妹啊,到了如今,你还没瞧出来吗?咱们的太子殿下认定梦妃一人。殿下若是碰了别的女人,他日与梦妃再难和好,殿下就会怨恨你……”
她错了!
直至看到宇文昊整宿坐在大殿,越不说话,他就越是痛苦,喜嬷嬷才明白,这样的太子是如何的可怕。每一个眼神,都似要杀人一般。
她能做的,也许就是真心为梦妃祈福,希望这回,他们能母子皆安。
朝堂上。
马上就要到朝会的时辰了,八皇子发现,今儿既未瞧见太子,连璃王也未瞧见,张望一阵,觉得有些奇怪。
正思忖,一声高昂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齐元帝坐在龙座,也是好奇的扫量着左右,两个针锋相对皇子今儿都没来。目光落在太子站立的地方,大总管低声道:“太子府的人来禀报,说太子今儿不来了,府里的梦妃难产,怕是……”齐元帝低声问:“璃王呢?”大总管又道:“有人禀报说,璃王带着合府上下的人前往皇恩寺为梦妃祈福了。”
齐元帝冷笑一声,却是一语不发。
大总管道:“有事议事,无事退朝!”
好不容易挨到了退朝时候,八皇子再也等不及,快速追上大总管,将他扯住:“公公,太子和璃王今儿怎么没来?”
大总管说完,八皇子神色俱变:“这么严重,那宫里的太医和接生嬷嬷都去了?”
“昨儿天刚黑,永宁公主就入府请人了,所有人都在太子府呢。都这么些时辰,也未见回来,想必梦妃还未生。”
“那……那妇产千金科太医代文林也去了?”
大总管道:“太子下了令,妇产千金科所有太医必须去。就是院首和两位医术高超的老太医也都去了。唉……皇上这儿,还等着华太医给请脉呢。”
代文林也去了?
八皇子想到这儿,心里有些不踏实,调头又往雍仪宫去。
萧慧妃正在洗漱:“今儿来得这么早,什么时候这么孝顺了!”
“都退下!退下!退下!”八皇子急不可耐,仿佛他们不走,他就要赶了。
一干宫娥、内侍退离内殿,慧妃道:“你又怎了?”
“母妃,大哥已经放过你一回了。你就不能再饶过他们吗?”
慧妃微微一愣,看着菱花镜里的自己,虽然年龄大了,可美貌还在:“难不成,你以为这次梦妃难产是我做的?”
“你果然知道。”八皇子一屁股在杌儿上坐下,梦妃难产,他也是问了大总管才知晓的,可他母亲居然一早就知道。“今儿大哥没有参加朝会,听说梦妃生死难卜,母妃,我只求你这回别在算计他们……大哥子嗣单薄,他最是喜爱梦妃,就让他们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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