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是推开了他,却不忍对他太过绝情,看着他俊雅无双的面容里掠过的欢喜,她连句:无垢,我们回不去了!都不能说出口。
不知何时,兰香已经退离数丈之外,唯留夕榕与他相对而坐。
她是恨自己太过心软的。“无垢,我现在已经嫁人了。”
“你并不爱大皇兄,只是被迫留在他身边。你若喜欢他,就不会拒绝与他共枕……”他看着她的脸,似要把她的模样刻到魂灵深处,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忘,“夕榕,当年你离开后,我便拜入伍海大师门下学艺,这几年来,我只做了一件事,便是让自己能够配得上你!我学武功,我刻苦读书……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今生还有何活下去的意义。”
这一日,他们呆在凉亭里,更多的是他在说,说他这些年是如何走过来的,讲他又如何从玉无垢变成了今日的宇文旻。
在他的故事里,夕榕也知晓了他从玉无垢如何成为北齐三皇子的全过程。
宇文旻的记忆又回到自己几岁时,于他,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儿发生了改变。
小时候的他,是个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孩子,人见人爱,更得齐元帝之心。而他的母亲,更是齐国后宫里最美丽的女人,就如她的姓氏一般,就像是一块精心打造的美玉,美得让人怜惜,让人珍爱。
宇文旻三四岁时,玉妃染上了重疾,许是知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玉妃特意将心腹太监与乳娘唤到了病榻前。
心腹太监高公公携着乳母,抱着孩子,近了凤榻前,低声道:“娘娘,三皇子带来了!”
玉妃咳了几声,乳母正要打起纱帘,她却低声道:“别!我不想把病过给你们。”她艰难地坐起身,隔着轻纱,再望一下自己十月怀胎产下的孩儿,眼泪便扑簌簌地滑落下来,“芝嬷嬷!”
乳母应声:“娘娘,奴婢在。”
“芝嬷嬷,能答应本宫一件事么。过两日便是上元佳节,届时帝都会有灯会,答应我,趁着这机会,把三皇子带离齐国罢……”
玉妃话落,芝嬷嬷与高公公都惊了一张,面面相望。
玉妃一面咳着,一面示意二人不要再说话,“我已令人把值钱的首饰都兑换成了银两,答应我,带着这些银两去江南扬州买房置地生活下去。”
“娘娘!”芝嬷嬷不解。
玉妃看着幼年的孩子,这是她的心头肉,是她所有的期盼,虽还有一位公主,可她更爱与自己长得八分相似的儿子,仿佛是自己的影子,一举一动,一眉一目都像极了幼时的她。
有宫娥带走了宇文旻,寝殿里唯玉妃他们三人。
玉妃带着哀痛地道:“本宫的病,许是好不了,你们带了三皇子离开齐国,到了扬州拿着我的亲笔书信去见我大哥,他会设法为你们安顿的。芝嬷嬷亦无亲人、孩子,从今往后旻儿便是你的孩子,高公公就做旻儿的父亲罢……”
高公公惊呼着,便要扶她起来,玉妃跪在地上,任他怎么扶就是不动。“这……娘娘,这可万万使不得。奴才就是个阉人,何德何能敢做三皇子的父亲……”
“本宫说能,便一定能。”玉妃道不出的绝决,一阵急咳,但见她放下的锦帕上,已落下几滴鲜血,落在芝嬷嬷与高公公的眼里,道不出的惊心动魄,“你们都瞧见了,我的病好不了啦!上元佳节是个出宫的好机会,你们就带旻儿离开,本宫担心,再也护不他了……”
美丽如何?聪颖怎样?她终究是一个母亲,在这北国,她也无人可依,现下靠的也公公是男的丁点怜爱罢了。可是这怜爱,现下也摇摇欲去,只怕早晚一日也会没了。
“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能护住旻儿。你们带他走得远远的,待他长大,便告诉他,叫他不要再回齐国皇宫,就说他叫玉无垢,是你们俩的孩子。”玉妃想到从今后,许再也见不到孩子,亦唯有如此,也许方能保他一命,“小萧后入宫了,咳……不过才两月,二皇子便夭折了。就连大萧后都不是她的对手,我这个南国而来的女子,又如何敌得过她。她年轻貌美……咳……”
玉妃身子一晃,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哀声央求道:“芝嬷嬷、高公公,我求你们了!就带三皇子离开齐国吧!我求你们了……”
玉妃虽没有明言,可二人都知道,玉妃的“病”很古怪。她一句“连大萧后都不是她的对手”也无声的倾诉着宫里的另一个秘密。
芝嬷嬷与高公公见此,哪还敢推辞,只是答应了玉妃。
玉妃含泪道:“你们俩需得答应我,待得旻儿大了,千万不可让他再回齐国。我唯愿他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幸福一世。没有争斗、算计,可以平安顺遂地过上一辈子。”她抱紧宇文旻,过了良久,才含笑道:“答应母亲,这几日要乖乖地听芝嬷嬷和高公公的话。”
她抱着宇文旻,细细地端祥,每一眼凝望,都似要记住孩子一辈子。宇文旻尚小,见玉妃落泪,伸出小手,低声道:“母妃不哭,母妃不哭……”替她拭去了泪痕,眼泪却是怎么也不听使唤地无声滑落。
上元佳节那日,玉妃的病逾发沉重了,芝嬷嬷带了宇文旻来见她。她抱住孩子,用宇文旻还听不懂的语调说:“旻儿要乖乖的,要快乐逍遥地过一生……”
那天中午,高公公以要替玉妃采办绣线为由,一去便不曾归来。黄昏时分,芝嬷嬷与领着宇文旻离开了宫中。
他们是如何避开耳目离去,没人知晓,后来宇文旻无数次地想,许是他的母亲早就打点好一切。她虽是南国而去的嫔妃,因她得宠,自然还有几个信得过的宫人。
宇文旻对于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刻,有许多都是他十四五岁时经由养母(芝嬷嬷)和养父(高公公)告诉他的。
高公公在他十四岁那患重病去了,不到一年,芝嬷嬷也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他们拉着宇文旻的手,将一切都细细地告诉他。
高公公道:“无垢,奴才答应玉妃娘娘,要将你抚养成人,唉……天不遂人愿,怕是无法看你长大了。你得答应我,不要再回齐国皇宫,你……是玉无垢,是扬州无垢山庄的无垢公子……”
养父母突地离去了,他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子。虽然还有玉氏一族,可他们个个虎视眈眈,都想夺了他拥有的田产、房屋,甚至还骂他是个“野种”。
他被玉氏族人所欺,面临着将要被赶出家门的危险,万般无奈下,管家写了状纸,让他去官衙告状……
听罢他的故事,夕榕是久久的沉思。
“你的母亲,是天下真正聪明的女子。”这是她良久后说出的一句话。
宇文旻微微一笑,在这笑里七分酸楚,一分释然,更多的则是安慰。“是么?”
她悠悠长叹,望着远方,那几个捡拾柴禾的孩子早已消失无影。“在皇家,又有几个人是真的幸福、快乐?暗潮汹涌,尔虞我诈,行差踏错,便会死丧黄泉。玉妃许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才会留下遗言,要你不再回齐国。”
在宇文旻的面前,夕榕仿佛又回到几年前,没有防备,没有算计,只是与一个久违的朋友谈着心事,聊着闲话。
宇文旻会是玉无垢,会是那个让她眷恋过、许诺过的男子。
只是关于她与玉无垢的一切,就似她前世是女探员一般,久远了,亦如化成了前世一般的故事。
宇文旻缓缓走近,今日的相拥,是他想过许久的,他恨过、怨过,却在知晓实情的那刻,只余下对她热烈的爱意。“可我到底过不了‘情’字一关,终是因你回到了齐国皇家。”
“因为我?”夕榕面露疑色。
她只是一介寻常女子,竟让他放弃平稳、洒脱的生活,甚至令他一把火烧了记载了他幸福与快乐的山庄,这需要多大的决定。
“当年,我去京城找你。因你说不认识我,我大醉一场,那一醉亦发生了太多的事。”
宇文旻的神色里掠过一抹惊艳的愤怒、哀痛,仿佛那是他灵魂深处不能触碰的脆弱,一碰就会破碎成片。
夕榕一直觉得,她的一句话,不足以让宇文旻一怒烧了山庄,绝决离开江南回转齐国。除非那些日子还发生了一些她不知晓的事。
脑海里,又掠过蔡新瑶说过的话,夕榕自认除了因自己是皇后人选,再无甚事阻拦了蔡新瑶。道:“你……认识蔡新瑶?”
“那个荡女!她……”
他是如何温润的男子,这样粗俗的话语从他嘴里出来,夕榕面露诧色,而他的眸底却流露着幽幽的怒火,是欲发而不得发作。他突地移开视线,不再看夕榕,只静默地望着远方,虽然他的面容里一如从前的平静,可夕榕知道他和蔡新瑶之间也许发生了什么。
“无垢。”她动情一呼,是对他的怜惜,“在我将要嫁入深宫为后前,蔡新瑶来长宁候府做客,而那一夜……亦发生了太多太多。”
她移着莲步,认识了宇文昊,她才知道,“失节”是有心人精心布下的局,她身上的血渍,双肩的齿痕、吻印,都只是一场戏。
宇文旻用繁复的表情望着夕榕,低声道:“对不起!”有愧悔,有歉疚,甚至还有许多让她看不明白的情怀,眼下最多的是他款款情深。
她别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她做了宇文昊的妻子,便不能再这般与别的男子纠缠不清。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夕榕正色,心头突地沉重起来,“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现下也到了与他了断前缘的时候,为何要做到果决,是这样的不忍心。
“不!夕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包括我回到齐国,也都是为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我心里的明月。长夜若没有明月,夜晚该有多暗;如若没有了你,我的人生该有多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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