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一愣,很显然,之前他们主仆的对话,夕榕已经听见了。
“这次,辛苦你与萧忠了。”
雪影冷声道:“梦妃不必谢属下,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夕榕淡淡一笑,宇文昊居然说她太过仁慈和善良。她只是不太喜欢杀人罢了,可必要的时候,她也会顾全大局。她折回小帐,坐在榻前,一番犹豫终究还是躺在小榻上歇下了。
他有担心,自有他的道理。
而她不愿杀人,即是如此,将此事托给恭王也是正确的。
雪影进入帐中,冷冷地道:“之前属下与殿下的话,梦妃已然听见。夜深了,还请梦妃早些歇下。从即刻起,属下便是梦妃的护卫和侍女,属下会寸步不离地陪在梦妃身边。”说罢,挺身坐在哈庆睡过的小榻上。
雪影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张清瘦瓜子脸,眉目还算清秀、端正,肤白如雪,浑身透出一股冷傲风姿。一袭深紫色的衣裙,紧衣束袖,下着同样深紫色的石榴裙,腰系秋香色的丝绫。挽着低矮的小髻,髻上扎着桃红色的丝绦,不动亦飘,显得妩媚可人。偏生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抬眸时,眼里放射出的都是寒冷如剑的光芒。
雪影的冷,夕榕感觉到了。除了冷,还有一抹深藏在眼底的敌意。雪影虽是属下,是宇文昊府里的暗卫,夕榕想她一直都在静默地喜欢着宇文昊,明知不可以,可她终究是动心了,也至在看夕榕时,神色的敌意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见夕榕躺下,雪影道:“梦妃,这一次你若再保不住殿下的骨血,实在太辜负他了。”
夕榕翻过身来,看着一侧的小榻,雪影已和衣躺下。“你喜欢殿下?”
她实在憋不住,就想点破。
雪影这一次的反应倒还特别,一改之前的冰冷,急切地道:“我没有!”
“没有?”夕榕抬起身,似要将她看个分明,“我也是女人,之前殿下都到帅帐了,你还在那儿痴痴地看,那样子分明就是喜欢殿下。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有什么可否认的?”
“梦妃想多了!属下是奴婢,怎么会喜欢殿下呢?”雪影一面低喃着,一面用背对着夕榕。
夕榕的话让她觉得慌乱,甚至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身份悬殊,殿下待她再信任,奴婢就是奴婢,而她对太子殿下的感情只能深埋。就如义母所言:“雪影,你就是奴婢,永远不要奢望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当年,若不是殿下救下你,还让你读书识字学武功,哪有你的今日……”
她不奢望,也不敢奢望。
夕榕看似无意的话,却扰乱雪影的心,再无睡意。她是这样的羡慕夕榕,因为出身世家豪门,便能得配太子殿下,还能为他孕育儿女,得他真心,而她呢,即便是太子的一抹赞赏的微笑,都会欢喜得如同过节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随着一股风袭卷而入,有人挑起帐帘进来,雪影倏地坐起身,借着案上昏暗的油灯,却见宇文昊一袭战袍,正小心翼翼地进入帐中。
雪影想说什么,宇文昊抬手示意她别支声。
他走到榻前,看着睡熟的夕榕,神色里掠过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痴情,伸手小心的拉过锦被,轻轻地替夕榕掖好。“大战在即,等这一仗过后,我答应你,我们再也不分开。榕儿,你要安心呆在帐中。”
他的声音,低到极致,一字一句都似从鼻腔里飘出来的。
然,他的大手却被一双温暖的纤手给握住了:“齐昊……”夕榕睁开双眸,吐了口气,“你要好好的,围陷京城并非易事,卫宫之中有通往城外的秘道,这是卫太后当政时令人掘下的,就如洛城行宫的秘道一样,让人防不胜防。所以,围陷京城,还需得挑选一批干将在方圆五十里内的要道开设关卡并进行巡逻戒备。”
宇文昊没想她并未睡着,心头一怔,道:“你当初给我布阵图时,好像还加强了关卡检查与巡逻,如今想来,莫不是……”
“洛城内,有通往城外的秘道。幸而你令人建筑的栈道离城墙较远。增设关卡,对进入之人进行盘查,这是确保万无一失。就如你所说,现下能一扭被动局面着实不易。我不会给你添乱!你安心去罢!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榕儿……”宇文昊情深一呼,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脸,“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门下的暗人更是遍布大江南北,妾以为你一早便知晓。”夕榕吐了口气,伸了手亦轻柔地捧抚着他的脸颊,这样轻而柔的摩梭着,“祝殿下早日凯旋归来!”
彼此凝视,相顾而笑。
宇文昊回头看了眼雪影,虽无过多的话,但他知道雪影是明白的。
他的身影没入帐帘外,夕榕收回视线。
雪影冷声道:“梦妃根本没睡着?”
“睡着了,他一进来便又醒了。”
彼此不再说话,夕榕平复心情,很快再度进入梦乡。
好不容易睡着,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吵嚷声,却是永兴公主:“梦妃嫂嫂!梦妃嫂嫂……不好了!不好了!洛城有人出了城门,全是女人,而且一个比一个妖艳……”
永兴公主已经进了帐中,喘着粗气:“你的主意最多了,快替我父王拿过主意啊。”
夕榕微微一笑,道:“公主哪里话,太子离营,可是把这里的一切要务都全权并给恭王了。”
宇文昊不愿把军中大权交到她手上,而是全权交托到恭王手里,担心的便她太过仁慈、善良,如今看来,还真是猜得没错。夕榕若是拿着生杀大权,只怕这心一软,又要放人了。
不让她过问,便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与理解。
永兴公主道:“这回,我们可没有药水,难道就由她们冲出来?”
一边的雪影思虑片刻:“殿下离营不到两个时辰,洛城就有人出城门,这不是很古怪么?”
肯定是洛城内的人得到了什么消息,知晓大齐主帅带着兵马离了军营,这才奋力突围。
永兴公主道:“梦妃嫂嫂,你倒是拿个主意啊!这回是真杀,还是放过这些女人,天啦……”
一边的雪影,吐出一字:“杀!”
永兴不满地瞪了一眼,又没问她,可夕榕未说完,竟似同意雪影的决定。道:“为什么?上次嫂嫂不是放过那些百姓了吗?你不是常说,一旦有战事,最无辜的便是百姓。”
夕榕道:“第一次有百姓突围,是被逼的。这第二次,定是卫国主将想要突围。若是放过,下一次,还会有更多的百姓冲出来,一旦突围成功,就会坏了太子殿下精心布下的战局。永兴,你去告诉恭王,该狠之时定要狠,万事都得以大局为重!”
永兴公主果决地点了点头:“这么说,父王这回是做对了。他已经下令射杀了!我就是不服气,没想连梦妃嫂嫂也赞同他的做法。”
夕榕轻叹一声,“很显然,城里的人已经知道第一批冲出城外的百姓并没有死,所以才会故意再来一招。但是,此一时,彼一时,若再放任,就会影响整个战局,如若放过了这些人的性命,天下又得多死多少善良百姓,多少齐国将士的性命……有时候,必要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永兴,既然太子殿下将围守洛城的重任交到你父王手中,你应该相信恭王会做得很好。”
与其是说给永兴听的,更像是夕榕说给自己听的。
她不想看到那么惨烈的杀人画面,而他们大多数都是无辜的百姓。可霍烈利用这些百姓生突围,就是想为他自己冲出一条生路。
永兴是个活泼而明朗的少女,突见死了那么多人,心下不忍:“梦妃嫂嫂就当真没有救她们的法子了?”
“有时候死几个人,是为了保护更多的免于丧命。”夕榕看着永兴那嘟着的小嘴,“要是战局一乱,一旦霍烈所领的数十万大军冲出洛城,洛城三翼的城池便保不住,接下来,连我们也会再临新的战局,到那时,就会死更多的人……”
永兴似懂非懂,沉重地点了点头:“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又开始突围了。”
“洛城内,有近二百万人,可每日食用的口粮就很惊人。围而不攻,外面的粮草进不去,里面的人又出不来,用不了多久,洛城不攻自破。”
永兴又点头道:“听梦妃嫂嫂这么一解释,永兴明白了。有时候,一些人死,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着。”
雪影道:“殿下一走,他们就开始突围,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永兴不待细想,大声道:“那些第一批突围的百姓最是可疑,那里面定有细作。嫂嫂歇着,妹妹这便去帐篷里,揪出那些通风报信的人。”
夕榕再无睡意,着袍离了小帐,爬上营门口的瞭望塔时,箭羽已经停止了飞射,黎明后静寂竟似比子夜时分更让人觉得害怕,听到从城门方向传来的女人哭啼声,亦有悲痛欲绝的惨叫声,声声入耳,如浪似潮,她已经看多了战争的场面和血腥,就算如此,还是不忍再瞧。
从城门下至齐国栈道间,如一片色彩缤纷的河流,这么多的尸首如路似潮,漫延匍匐在地上。离栈道最近处是女人的尸体,离城门最近处是卫国将士的尸体。城门半阖,悄无声息,透过半阖的城门,可见街道两侧的百姓,正痛苦地盯着眼前的画面。
有齐国士兵站在第二道栈道外高喊:“奉主帅之令,允许城内的人出城门收拾亲人的尸首!只要不跨过栈道,我齐国将士定不会再行射杀!”
夕榕瞧了一下,见一切都已平静,悬着的心又放回到肚子里。
正要下塔,便见有一信差骑马奔入营门,口里高声大呼:“报!”夕榕寻着他的身影望去,那人进了帅帐,朗声道:“报恭王,我们的人在洛城北郊五里林间抓获三位将军及三百余追随的士兵!”
彼时,恭王正端坐帅帐,一旁坐着魏琳,却不见永兴公主的身影。
此刻,永兴公主正在受伤百姓的大帐里,带着两名会武功的女护卫,正在气势汹汹地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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