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仇武为什么来到她身边，很显然，如今的何乐已经离不开他了。要想再找一个能让她完全信任的人，恐怕很难。况且，仇武是他的人，她跟他之间的事，仇武知道的最清楚，让仇武做这个信使再合适不过了。

　　更何况，她可是个记仇的人，送上门的猎物岂有不收之理！既然是他自己想尽办法混进应府跑来当小东的，自然是要成全他，怎么能轻易放他走呢！

　　时辰尚早，何乐还不想回去，便吩咐人摆上棋盘，陪楚清临下棋。

　　“师父，蒙舍公主为何要来大魏和亲？”何乐手执棋子，思绪却飘到了远方。

　　“你听说过九黎族吗？”楚清临问道。

　　“九黎族？”何乐有些吃惊，难道是上古传说中蚩尤的部落？

　　“九黎族擅巫术，曾多次救民于水火，深受百姓敬仰，九黎族的圣女更是百姓心目中尊崇备至的神。他们过着隐居避世的生活，从不参与政权纷争。直到六十年前，蒙舍建国之后，蒙舍国的第一代王亲上苍山，请求九黎族长老主持王室祭祀，长老感其心诚，遂应下此事。”楚清临看何乐听得认真，便细细说给她听。

　　“皇权四时更迭，神权长盛不衰。即便九黎族避世不出，百姓对他们的崇拜，无形之中已将神权凌驾于皇权之上。自古，君权神授，神权与皇权分离，无异于是对统治者绝对权威的挑战。不得不说，蒙舍王此举甚是高明，懂得借势而为，笼络九黎族，就是笼络天下民心。九黎族的长老是否感其心诚，没人清楚，但九黎族的长老若是不答应，恐怕会有灭族之灾。”何乐分析道。

　　楚清临对何乐的分析不置可否，接着道：“后来，蒙舍王欲立九黎族一女子为妃，因为九黎族向来不与外人通婚，且族中女子皆有可能是下一代圣女。因此族中长老与蒙舍王约定，若王妃所生女子是被神灵选中的下一代圣女，年满十八后，必须脱离公主身份，返回族中，跟随圣女潜心修行。之后，蒙舍王定下蒙舍王室与九黎族女子通婚的祖制，以示交好。”

　　这个蒙舍王为了控制九黎族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蒙舍公主是被选中的下一代圣女？她是为了逃避圣女的身份，才来和亲的？”何乐猜测道。

　　身居人间繁华之中，谁又会愿意去做那清心寡欲的道姑。

　　“不全对。蒙舍王后和柳妃确实是九黎族的女子，不过，当初被选中的下一代圣女是大公主河艺。据说，她出生时，天降异象，九黎族长老匆忙赶到宫里，断言她是九黎族百年难得一见的巫术奇才，当即便要将她带回族中。在王后极力阻拦下，长老这才作罢，答应让她在宫里长到十八岁。”

　　“后来蒙舍发生宫变，她不知所踪。”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蒙舍宫变，一提到大公主河艺，她的心就像是被四面高高的墙重重包围，堵的她喘不过气来。

　　似乎是觉察到何乐有些不太对劲，楚清临立刻放下手中的棋子，拉过她的左手轻放桌上，隔桌为她把脉。顿时，一股温暖柔软的力量顺着跳动的脉搏陷入心底。

　　何乐未想到楚清临竟连医术都会，真不知道什么是他不会的。看到他这么紧张自己，何乐很是开心，勉强挤出些笑容，安慰他道：“我没事。”

　　楚清临未说话，静静为她诊脉，绝美的容颜清冷更盛。片刻之后，白净胜雪的手指从她的腕间移开，冰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有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呃......”何乐一时答不上话来，虽然她舟车劳顿八九日，一天一夜没睡觉，连着好几天没日没夜的对账，但她想着她的身体还不至于这么差吧。方才的不适感只是一瞬，现在她已经好多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今日早些休息。”楚清临语气里尽是无奈。

　　“师父，你要送我回去？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何乐既有些惊奇欢喜又有些焦急担忧，似乎今日楚清临对她格外的好。

　　“无妨，至少我们是朋友。”

　　“哦。”

　　何乐痴痴地跟着楚清临出了朗月阁，坐上了他的马车。直到听见许文驾车的声音，她才从‘朋友’二字的欣喜中回过神来。之前她每次都把朋友当作借口，本以为他根本不在意，没想到他全都记得。

　　月华似水，昏暗的月光映着马车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一人心潮澎湃一人心平气和。

　　回了应府，何乐很是听话的洗漱睡觉。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脸上挂着快要溢出来的笑容，脑子里全都是他的身影他的声音，挥之不去，久久不能成眠。

　　许是何乐真的累了，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脑海里的身影仍在，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宁王府书房内，火烛高照。一人立于窗前，神情凝重，眸底晦暗不明，似在思忖着什么，良久未动。

　　按之满指，散而不聚，来去不明，漫无根底。

　　为何那一瞬间，她的身体竟出现散脉之象，元气离散之兆？她的灵魂和应仕中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应仕中的身体又能让她撑多久？

　　***

　　随着对魏盛一案审理的不断深入，近年来大理寺造就的刑狱冤案一一浮出水面，巍峨耸立的大理寺轰然倒塌。从上至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涉案者甚广。

　　最终，魏盛林潜学茅允等人被判秋后问斩，其家人流放岭南。其余涉案官员，贬谪离京，情节严重者，处以徒刑。河中府的一众商人，身受杖刑鞭刑，情节严重者，处以徒刑。

　　三司会审告一段落后，另一件事却被提到了台面上。众臣以为，何乐和段哲不仅在此案中居首功，还差点因公殉职，理应嘉其功，以资鼓励。魏帝虽心有怒气，却不得不演出一副赏罚分明的明君模样。他二人因着此案，连升两级，官拜五品领侍御史。庞博安及众将士因剿匪有功，皆被嘉赏。

　　大理寺经历此番清洗，荣王的人，尽数被除。想来，荣王和冷贵妃是过不好这个年了。

　　有太子和荣王盯着大理寺卿这个位子，这个位子必然不会空很太久，何乐估计年前应该就会有结果了。何乐从不担心大理寺卿人选问题，楚清临既已出手，便不会单单只是为了河中府旧案。旧桩既已拔出，自然是要安放新桩。接下来，何乐要做的就是静静等着看好戏。

　　***

　　荣王府内。

　　一人端坐上首，面含愠色。二人立于下首，噤若寒蝉。

　　“这就是魏盛给本王说的一石二鸟之计！”怒吼声伴着一声巨响传来，下首之人的心就如同荣王拳下被重击的桌子一般，颤了颤。

　　“殿下，请息怒。”曹大人连说话声都不自觉的有些轻颤。自从陛下有意扶持荣王殿下以来，他们何曾栽过这么大的跟头，荣王殿下又何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先让茅允除掉应仕中，再借剿匪除掉茅允。咱们这个计划本来万无一失，只是谁也没料到半路杀出个刘校尉。”李大人开脱道。

　　“你真以为刘校尉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荣王收敛了怒气，阴冷的质问道。不待李大人答话，目光落在曹大人身上，“曹大人，本王让你暗中打听的事，如何了？”

　　“回殿下，不论是京城这边还是河中府那边，军中将士皆众口一词，说那晚刘校尉带兵剿匪是巧合。”曹大人回完话，抬头望了一眼上首，发现荣王似乎怒气已消，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方才殿下的意思是刘校尉与太子之人有勾结？”

　　闻言，荣王面露轻蔑之色，“刘校尉？你觉得他有那个能耐吗？与太子勾结的人是马都尉才对！”

　　“这......”李大人震惊不已，一时语塞。

　　“马都尉可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他与太子勾结，就不怕陛下怀疑他们谋反？”曹大人也是一脸震惊，他未敢想，相爷竟如此大胆。

　　“谋反是要有证据的！他们这招棋确实走的精妙。若是没有马都尉，应仕中就凭着那一百人断不可能将林潜学等人困在望月楼，更不可能那么快就控制住了河中府的局面。正因为有剿匪一事在先，马都尉的人马出现在望月楼就变得合情合理。如今，他们先发制人，齐齐递了折子，向父皇禀明了此事。现在，就算我们知道他们勾结在一起，也不能将他们怎样。”荣王冰冷的声音下，隐藏着无尽的杀意。

　　“这么说来，倒是我们算计错了。若是我们没有让茅允去杀他，即便他平安到达河中府，凭着林潜学的本事，他不一定能查出些什么。”曹大人恍然大悟道。

　　“本以为应仕中就是牙尖嘴利，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少爷，没想到他竟如此懂得算计。”何乐在朝堂上怒怼他的情景，李大人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魏大人之事，已无转机。新的大理寺卿人选，还望殿下，早做决断。”曹大人向荣王拱手一礼。

　　“你们二位，有何建议？”荣王瞥了他二人一眼，示意他二人坐下说。

　　“谢殿下。”曹大人和李大人谢过之后，分别坐于荣王下首。

　　“大理寺经此一劫，未被牵连的官员少之又少。如今，暂时打理大理寺一应事务的是少卿王大人，目前也只有他最有可能被升为大理寺卿。”李大人回禀道。

　　“此人可堪大任？”荣王问道。

　　“三年前，王大人就该补缺大理寺卿一职，没想到出了崔成泓一事。魏大人在此事中立了功，被擢升为大理寺卿，占了他的位置。因为此事，他二人交恶，也正因为如此，王大人此次才能幸免于难。”

　　“照你的意思，最有可能的人选最不可能成为本王的人？”荣王质问道。

　　“非也，王大人是与魏大人交恶，并不是与殿下您交恶。”看到荣王面露不悦，李大人急忙解释道：“三年前，王大人本以为能顺利当上大理寺卿，曾来拜访过殿下，想要投靠您，当时殿下也对他寄予了厚望。不想天不遂人愿，后来魏大人当上了大理寺卿，他也来投靠您，您便选了魏大人。”

　　“所以呢？”

　　“所以殿下只要许他些好处，想必他依然会来投靠殿下。”李大人回禀道。

　　“当初是王大人自己找上门，如今却正好相反，相爷肯定也知道他是最可能的人选，必会想尽办法拉拢他。至于他会投靠谁，李大人心里也没个数吧。”曹大人质疑道。

　　“那曹大人，你说该怎么办？”李大人赌气道。

　　“你们二位也别争了，本王倒是觉得这样更好。”荣王淡定的喝着茶，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匪夷所思。

　　两位大人皆是一愣，不知荣王此言何意。

　　“这个猎物归谁，那就要各凭本事了！”茶杯被重重地放回桌上，杯里的热茶倾洒而出，映着荣王极度自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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