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政殿内，魏帝高坐龙椅之上，目光越过书案上成山的奏折，落在下首立着的一人身上，“王爱卿，对于满朝文武都举荐你当大理寺卿一事，你怎么看？”

　　“承蒙诸位同僚错爱，臣诚惶诚恐！”王元立于殿中，双手垂于身前，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答道。

　　“那王爱卿是诚惶诚恐的接受呢还是诚惶诚恐的拒绝呢？”魏帝追问道。

　　“大理寺卿一职，事关天下刑狱。该由谁来担任，应由陛下定夺。”王元没有直接回答魏帝的问题，而是将决定权交回到魏帝手上。

　　王元心里明白，诚如宁王所言，陛下是一个喜欢将所有权力都握在自己手里的人，即便只是表面上形式上的权力也得握在自己手里。正是因为合适的人选只有他，并且所有官员都举荐他，一切皆已确定让陛下深感自己的选择权和决定权被剥夺，所以陛下才会想试探他。

　　“若朕给你这个机会，王爱卿当如何？”魏帝不怒自威的目光聚于王元身上，似要将他一眼看穿。

　　王元直了直身子，笔直的立于殿中，迎上魏帝犀利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表态道：“臣必会好好把握机会，安守本分，恪尽职守，定不负陛下厚望。”

　　他想当大理寺卿，就不能一味的退让。以陛下的敏锐，过于矫揉造作，只会让陛下觉得虚伪，甚至失去这个机会。

　　“好一个安守本分！王爱卿真是甚得朕心。”此话似是说到了魏帝的心坎上，魏帝的神情瞬间转变成了欣慰，“若是百官都如王爱卿这般明事理，朕就省心多了！”

　　“陛下谬赞了。”

　　“那朕就等着看王爱卿的表现了。”

　　自从魏帝在思政殿召见了王元之后，没出一日，擢升的圣旨便送到了王府，大理寺卿一职尘埃落定。王元作为新晋的九卿之一，免不得要被太子和荣王的人拉拢。一时间王府宾客如云，门庭若市。

　　***

　　十一月三十日晌午，丹凤门外。

　　“段兄，下午我有点事，就不来当值了，御史台这边就麻烦段兄了。”

　　魏国的请销假制度还算是健全，只是如今御史台就四个人，段大人有事才来，无事便不来，要请假就只能给段哲说。

　　“不麻烦不麻烦，本少爷下午也有事，御史台的事就先放着吧。”段哲立刻回道。

　　“你是领导的儿子，你说了算。只是别忘了，回府给段大人说一声。”

　　无规矩不成方圆。即便这些规矩如今御史台难以执行，可该做到的，何乐是一定要做到的。

　　“知道了，我爹又不会说什么。”段哲虽然嫌弃着，但还是答应了。

　　眼见何乐说完话转身就要上马车，段哲急忙出声问道：“应兄下午可是要去看蒙舍公主？”

　　听闻蒙舍公主的和亲队伍今日下午便能到京城，魏帝已经安排了鸿胪寺的官员去南门迎接。他们会先在东市的驿馆住下，明早才会上朝觐见。

　　“是，今日也只有这个热闹可以凑了。”何乐应着，上马车的动作未停。

　　“我们果然是志趣相投的好兄弟！东市醉仙楼，本少爷已经订好了绝佳的位置，静候应兄前来。”段哲见何乐已经进了马车，也兀自转身坐上马车。

　　“咱们两个人看多没意思，我把宁王爷和盈盈也叫上，段兄不介意吧。”何乐撩开马车窗帘，望向对面道。

　　“本少爷看起来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段哲对何乐征求意见表示不满。

　　“段兄最仗义！”日常恭维了一句，何乐放下帘子，“那就待会儿见！”

　　何乐坐着马车径直到了宁王府。

　　“师父，我又来蹭饭啦。”人还没走到膳厅，轻松愉快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快进来吧！”楚清临看着大步走来的何乐，声音不似往日的清冷。

　　“师父，我们下午去凑热闹吧。”何乐走到楚清临跟前，欢心雀跃道。

　　“即便是去了，你也看不到蒙舍公主。”楚清临看她兴奋的样子，虽不忍泼她冷水却有必要提前跟她说清楚。楚清临看得出来她对蒙舍国、蒙舍公主的事情特别关心，有些担心她兴冲冲的跑去，却没看到公主，会失望，所以才想着提醒她一下。

　　“我知道，公主是女子又坐在马车里，我可能见不到她。不过，凑热闹可是我这种凡夫俗子的最爱。去年我在崇实书院，没能看到万国朝贡的盛大场面，很是遗憾。明年三月，看似就在眼前，却仍是未来。未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万一那时我又不在京中，岂不是又要错过。”说到此处，何乐一脸懊恼，下意识拽着楚清临的袖子晃了晃，语气轻柔，“师父，去吧，好不好？”

　　“好。”楚清临看着她孩子气的一面，有些好笑道。

　　她成熟稳重起来，有时连他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但更多时候，她就像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将心思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可不管是哪个她，她永远都是那么真诚通透。

　　“师父对我真好。”何乐直直地望着楚清临，笑容灿烂。

　　“快坐下吃饭吧。”

　　“好。”

　　饭后，楚清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碧绿青翠的玉瓶，递给何乐，“你若再像前几日那般不舒服，就吃上一粒。”

　　何乐接过玉瓶，小小的玉瓶，带着他的温度，入手温润细腻。何乐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轻轻捻着，“谢谢师父。”

　　站在不远处的许文，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心绪不宁。

　　那个雪夜之后，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主子不仅将寒月门的令牌交给了她，前几日，为了她，竟命令整个寒月门去找逍遥王的踪迹。这几日，为了制成这小小的一瓶药丸，更是不眠不休，亲自捣药磨粉熬蜜揉合。

　　近来主子常常立于书房窗前，目光深邃，神思不明。虽然以前，他也看不懂主子在想些什么，但他心里清楚，主子运筹帷幄只为那一件事。可现在，他不仅越发看不懂主子的心思，连那一件事似乎都不那么确定了。

　　许文不知道，这一切的改变，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

　　何乐和楚清临到醉仙楼时，段哲已经在厢房等着他们了。

　　何乐和楚清临刚一进厢房，便听段哲道：“本少爷以为你去接盈盈了，却没想到你是和宁王殿下一起来的。”

　　闻言，何乐快步走到段哲身旁，低声道：“盈盈是自家人，自家人怎样都好说。宁王爷毕竟是皇子，况且我们现在有官职在身，最起码的尊卑礼仪还是要遵守的，所以我就亲自去请宁王爷了。”

　　楚清临刚坐下，听到何乐此言，微怔，她什么时候开始讲究身份地位了。

　　这个理由编的真的很烂。

　　段哲发觉此言甚是有理，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刚才好像忘了跟宁王见礼，便站起身来，向宁王拱手一礼，“宁王殿下。”

　　楚清临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还是本少爷机智，早早就派人订下了这间视野绝佳的厢房。如今这醉仙楼人满为患，别说是厢房，大堂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应兄你看，街上也全都是凑热闹的人。”段哲毫不吝啬的自我夸奖了一番。

　　何乐透过半支开的窗子，居高临下的望见街上黑压压的人群，嘈杂的议论声也顺着半开的窗子传了进来。

　　温饱思八卦，八卦当属新鲜出炉的最好。一提起凑热闹，人人都很积极，生怕落到人后头，嚼别人剩下的。

　　“感觉整个京城的人都跑来看热闹了，看来人人都想一睹蒙舍公主的风采啊！”何乐感概道。

　　“看今日这架势，真等到蒙舍公主出嫁那日，那场面肯定更加壮观！”段哲一脸憧憬的表情，好像他才是那个要出嫁的公主。

　　“少爷，崔姑娘来了。”小东进门禀道。

　　“快请她进来。”何乐边说着话边起身去迎她。

　　不消片刻，崔盈盈和她身边的丫头小荷进了门，向众人见礼之后，崔盈盈坐到了何乐身旁。

　　“宁王爷，您觉得蒙舍公主此次和亲，会嫁给谁？”段哲突然开口问道。

　　嫁给谁！这个问题才是和亲的重点。太子，荣王，宁王皆有可能。不过太子妃的人选已定，蒙舍公主嫁给太子只能是侧妃。而宁王和荣王皆未娶妻，且他二人只是皇子，蒙舍公主不管嫁给他二人中的谁，都是正妃。

　　虽是侧妃，但太子是首选。两国联姻，事关社稷，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和亲公主嫁给太子最能稳固两国的关系。

　　如今魏国蒙舍两国交好，和亲是锦上添花之事。若公主不愿屈居侧妃之位，荣王便是第二人选。荣王正得圣宠，冷贵妃亦是皇后之下第一人，论权势地位，荣王当仁不让。

　　即便何乐始终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宁王是第三人选。宁王看起来无权无势，空有皇子身份，可仅仅只是这个身份，他便有可能是和亲人选。更何况，女人对于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一见钟情最是意料之外。

　　当初她凭着一见钟情的感觉，一步步走向楚清临，如今蒙舍公主也不无可能。

　　太子，荣王，宁王，不论外物，只看本源。何乐不得不正视，楚清临很有可能成为和亲对象这个事实。

　　一想到这里，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心情也不自觉地变得悲伤难过。

　　“嫁给谁，本王说了不算。”楚清临清冷的声音透着一丝严寒。

　　此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蒙舍公主来了！”

　　嘈杂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一瞬间的沉寂之后，接着便是匆忙的脚步声。立在街上的众人快速避到街边，探头张望。酒肆茶楼里的众人，纷纷挤到门口窗边，向外张望。

　　何乐收了收心神，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句‘说了不算’。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向外望去。

　　冬日冷冷的微风吹来，轻拂过何乐的脸颊，带走仅剩的温暖，让昏昏沉沉，胡思乱想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段哲也起身走到窗边，在何乐身边站定，目光专注地看着远方。

　　屋里，楚清临和崔盈盈坐在原地未动。二人皆面无表情，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若是心底的声音可以被仪器监测到，那么此时，这个屋子里，四个人心底的声音全都是杂乱无章的无规则图像，无法处理。

　　安静的空间里，时间仿佛过的格外缓慢，似乎每一下都准确无误地跳动在人心里、脑海里，时刻提醒着身处此中的人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难熬。

　　再难熬的时间，也总有结束的那一刻。

　　而这一刻，便是缓缓向醉仙楼行来的蒙舍和亲队伍。

　　长长的队伍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行进的更加缓慢。队伍正中一华车，朱漆彩帐，雕花飞鸟，随风飘舞，环佩鸣翠，清脆婉转。

　　华车中，一女子皓腕纤手撩起满园春色，身子微微探出，水红色长裙若隐若现。女子抬眸的一刹那，目光与众人交汇，轻盈灵动的双眸流露出好奇探究的神情，似有千言万语与卿诉说。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女子的容颜映在何乐失神的眸子里，何乐如遭电击一般，怔在窗前。直到队伍远远离去，直到人声再次鼎沸，她才从失神落魄中回过心神，心底的震惊击碎了方才的难过悲伤。

　　她…她为何与原来的我长得如此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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