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最近好像对太子的行为也有了一点不满的意思,四哥,我瞧着这正是咱们在皇阿玛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呢!”
“皇上宅心仁厚,又对太子宠溺已久,恐怕这也只是暂时的。”年羹尧沉吟了下开口。
“所以机不可失呀,不要让皇阿玛有对他改观的机会。你没瞧见胤褆、胤礽还有胤禩他们那群人这阵子都在加紧行动了吗?四哥,咱们还等什么?”
一直没开口的胤禛摇了摇头:“我正打算春天去河北山东走一趟,看看黄河治理的情况。自陈潢之后,那一点点成效逐渐消弭于无形,今年秋汛黄河又决口了十几处,当初淤来的良田也被糟蹋了不少,看看京城今冬的灾民,竟又比平常多了几倍,实在令人担心。”
“我也赞成贝勒爷的主意,避开这无谓的争斗。”开口的是坞思道。
我心里一震,他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我不懂政治,人心,我却是懂的。搬弄是非也好,挑拨离间也好,那是对付一般人的拙劣手段。但在康熙那样阅人无数、心计深沉的人面前,那些小儿科的把戏根本上不了台面,反而徒惹他厌恶。倒不如以诚相待,推心置腹地做些实事,根本不怕他看不到。
“是啊,自古枪打出头鸟,太子闹翻了天也是他太子的事,只要他一天还是太子,就轮不到谁去出那个头。现在争抢,也还太早了一些。”年羹尧手里捏着杯子,口气里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胤祥受教地点点头,也就不说话了。我不禁佩服他的胸襟气度,这个毛躁少年以后必定大有出息。
撤了桌子,泡上今冬福建新进贡的武夷冬茶大红袍 ,一时室内盈满了茶香。正事谈到一个段落,几个人的表情也明显放松了许多。
“亮工,稍后去看看珍儿吧,你刚外调回京,以后常来看看她。”
“嗯。”年羹尧答着,眼睛却不经意地扫了胤禛身后的我一眼,那一闪而逝的锐利让我几乎有点心虚了起来。
我忙低下头,小退了一步。
“刚刚一路没来得及跟你说,莹儿这丫头以后就跟着我了。对了坞先生,在北京可还住得习惯?”胤禛大概是看到了年羹尧的眼神,解释了一句,便转换了话题,不管有意无意,我都很感激他的体贴。
“有贝勒爷的交待,旅店非常客气。”坞思道忙说。
“你也真是怪人,赐你宅子不要,偏要住在旅店那种喧闹的地方。”年羹夭也是聪明人,以胤禛的身份对他解释这件事已经是很给面子,见他不愿多谈,也就撇开了这个话题。
“喧闹点好啊,坞某孤家寡人一个,哪里用得到什么宅子,再说寸功未建,怎敢要贝勒爷的赏赐。”
“原来坞先生却是怕寂寞的人呢。”胤祥笑道。坞思道也笑了一下,却显得有点冷清。
胤禛想了下:“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如这样,干脆住到我府里,省得旅店喧闹,我们又可时时碰面。再说春节快到了,总不能在旅店过节。”
这是最好不过的安排,坞思道没有异议。按照当时的习惯,幕僚住在主子府里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当时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句话对后来的历史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我更不会想到,自这一刻起,我的人生的某些事情,已经被悄悄改变。
又闲谈了一会儿,年羹夭便辞出来去探视妹妹,坞思道也由胤祥陪着去旅店收拾行李,桌上的四杯茶已经半凉。胤禛却没跟年羹夭一起过去。
“贝勒爷要换一杯茶吗?”我问到。
“嗯。”他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收了四杯茶下去,又重新帮他沏上一杯,放在他书桌上。
“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在离他10步左右的距离站住了,依旧低着头。
“你总是这么沉默吗?还是在故意冷落我?”他开口,像是漫不经心,一字一句却像他的眼光,带着巨大的压力罩在我身上。
我的心一紧,少说话、多做事,这是我现在唯一的生存原则,尤其在他身边,我更是安分守己,我连后面的那片林子都不去了,也不再去晨练,这大半个月彼此相安无事,他还是他的贝勒,我本分地做我的奴婢,我还以为他当初的那一点点因误打误撞而勾起的好奇心已经慢慢淡了。
“奴婢岂敢,奴婢原本就笨拙,惹贝勒爷生气,是奴婢该死。”
他往前跨了一步,我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抬起眼,才看到他唇边的一抹嘲笑。
“反应倒是挺快,你就那么讨厌我?”
“贝勒爷何出此言,奴婢当不起。”
“你一定要这么敷衍我吗?!”
他突然发怒,我吓了一跳,只觉得前面人影一闪,下一刻下巴已经被他钳住——果然还是逃不掉,长得高很了不起吗?我真讨厌他这种习惯性动作。我抬眼看他,他的目光牢牢锁住我,那深不见底的瞳仁因为怒气而更加晶亮,还带着一点点的希翼,几乎灼痛了我,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声,轻轻挣开他的手。
“你要我怎样呢?”我看着窗外,以轻不可闻的声音问。这几天天气晴朗,积雪虽然未化,在阳光之下,却显得不像平时那么冷清,那佛阁,在阳光下,自有一番庄严的韵味。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然后,他扳过我的肩,却把我轻轻抱住:“就这样,就这样就很好。”
我任他抱在怀中,听他沉稳的心跳,任心绪浮沉,我是喜欢他的,我承认。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我确定了这样的认知。但那又如何?我从不憧憬爱情,不是不相信爱情的美丽,而是不敢相信人性。一时的动情,不过是那随时会消失的费洛蒙,爱情只是一种执念,久了变成为一种习惯,没勇气去突破,还当是爱得深,其实根本是人类的自疟情结在作祟,见多了那分手、劈腿、情变、离婚的爱情闹剧,我早就已经知道,受伤的,永远都是看不开的那一个。而真爱,不过是人类美好而遥不可及的梦想。我只是想不通,这样冷情的我,为什么会让他注意,甚至这样,几乎有点……怜惜地抱在怀中。无妨吧,无妨,只要不叫自己沉迷恋上,至少这一刻的温暖,不是骗人。就这一刻,没事的。
“不要躲避我的目光,”他的声音低低地从上面传来,他拉开我,“让我看到你本来的样子,我要的只是这样。”
我吃惊地看着他那双仿佛看穿一切的眼,几乎失去冷静,他的眼神霸道而温柔——我本来的样子!他哪里来的笃定?我轻咬下唇,他灼热的唇却更快覆上,细细温存,继而他的舌轻轻挑开我的牙关,脑子里“轰”的一声,几乎化掉我的最后一丝理智,不!这不是我要的!我猛推开他,看到他眼里未褪的□□、讶然、和不置信。看着他的脸,我的心突然一阵刺痛,几乎要痛得掉下泪来。
“为什么?!”他的嗓音低哑,字从牙关里挤出。
我努力平复心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冷静:“贝勒爷,不要浪费时间在奴婢身上,不……值得的。”想要表现得得云淡风轻,当我屈下颤抖的膝盖跪安时,才发现最后一丝力气也已从身体里抽离,我几乎站立不住。
踏出书房的门,我听到屋里一声巨响,是茶杯文具打翻在地上的声音。无视外面侍卫太监惊讶的眼神,我直直走出那个庭院。尊贵高傲如他,必定受不得这样的气吧?如果可以,就这样结束,也很好。
坞思道住进王府西边的院子,与胤禛的书房只有一亭之隔。从那一天开始,胤禛下令我不必去侍侯他,却也没有遣我回去年珍那边,我成了王府里的闲人一个,住在主院的丫头厢房里,除了玉儿以外,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反而成全了我的自由。我没有再见到胤禛,他有他可以过夜的地方。而白天,他除了上朝、外出,其余的时间都关在书房与坞思道谈论国事,几个皇子之间的冲突似乎愈演愈烈,年羹夭也来得比往常频繁了许多,这些都是玉儿告诉我的。
朝中政局箭努拔张,街上的难民却也一天天减少,依然是一副天下太平的盛世模样,才不过十一月中,街上已经开始卖起春联年货,我跟街上的贩子攀谈,才知道是做落弟举子们的生意,虽然名落孙山,日子仍是要过下去,难得来一趟京城,自然要带一些京城的特产回去。夏克神父给了我基本简易钢琴琴谱,教我认五线谱,我三天就还了他,他还夸我很有音乐天分。又跟他练了几天指法,羽管键琴跟钢琴弹起来感觉差不多,除了声音较柔和甜美、并且比我们现在正常用的88键钢琴少了36个琴键以外,弹奏的技巧却大同小异,只是我借用别人的身体,反射神经比较迟钝,弹起来当然也不会太得心应手,指头无力、无名指和小指总是抬不起来,弹起来正好像个生手。
转眼已经到了十一月底,我原本就是对时间很不上心的人,以前,不管我在哪里,每到我生日的时候,父母都会为我大肆庆祝,否则我恐怕会常常忘记那一天是什么日子。更不用说中秋、春节这样的时候。记得那一年元旦夜晚,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伦敦Trafalgar广场,对着那大屏幕上的倒计时钟等待新旧交替那一刻的来临,我远远地站着,听着众人数到“零”那一刻的欢呼,却完全无法感受他们的热烈和欢快所为何来。而如今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空,冷眼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哀怒情愁,心里知道这一切终将会成为过去,时间对我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这天我仍是一大早就跑去教堂找神父,还没进门,就看到教堂门口许多人正在忙进忙出不知道在搬什么,走近一看,竟是几十盆槲寄生,叶尖已经红透,我心下了然,走进去,院子的正中摆了一棵漂亮挺拔的松树,约有两米高。夏克神父和做清洁的王大婶正往树上挂着红包等小物件。夏克神父看我进去,忙走过来跟我打招呼。
“罗姑娘,早上好。”
“神父早。”
“罗姑娘,你记得我以前讲过的,我们欧洲人最重要的一个节日是……”
“耶诞,我记得的,就像我们的过年一样,对吗?”
“罗姑娘你的记性真好。”夏克神父显得很高兴,“不过我们的春节和你们的不在同一天,再过几天就是我们的耶诞节了。”
我才想到一个问题:“神父你不回去过耶诞吗?”
“我是已经献给主的人,在哪里过节都是一样的。更何况贵国皇上十分开明,这些植物都是他赏赐的!”最近夏克神父的中文大有进步,讲起来格外兴高采烈。我才想起来他还在国子监兼差呢!当初皇上欣赏他在天文历法方面的长处,想要封他为官,但他一心想要在中国宣扬天主教,无心做官,这才改成兼差。
“走吧,我带你去练琴。”夏克神父洗净了手,带我走进内厅——如今那里是我的琴房。
“今天我们还是练习前两天的曲子,稍后我要出去一会儿,等我回来再给你一些新的琴谱回家去看。”
我坐下来,翻开琴谱,专心地弹起来。这些旧式的练习曲非常简单,我常常趁神父不在的时候偷练一些哈农,所以现在我的指法早已经熟练了。只是在神父面前,我也不肯表现得好像是音乐天才一样。
“罗姑娘,你真的很有音乐天分,一般初学者会犯的指法错误你都注意得很好,基本功也很扎实。”
我停下来:“那是神父教得好。您的秘诀很管用,而且您对我这么好,又教我琴又借我练,我自然也要多下苦功夫,我回去以后,没事就在桌上练着,就是不想让神父失望。”
夏克神父很赞赏地点点头:
“罗姑娘,你不要客气。我远涉重洋,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却与你一见如故,我是真正把你当成朋友。”
我笑着点点头,嘴角却有点僵硬——朋友——看着神父真诚的笑脸,我觉得很惭愧。他是唯一一个令我对自己真实身份的隐瞒觉得内疚的人,每一次坐在这个琴凳上,我都隐隐不安,总觉得自己利用了神父的一片赤诚之心。
神父没有发觉我的突然沉默,他取出他的怀表看了一下:“我要走了,你慢慢练,没关系。”
“嗯。谢谢你,夏克神父。”我真心地说着。
神父走后,我便开始弹哈农、 车尔尼练习曲,献给爱丽丝,一首熟悉的旋律跳出记忆,佛罗伦斯旧城的石子街道、破旧的二楼公寓,半开的木窗,颓废的夕阳,斑驳的白墙,用旧的钢琴,手随心动,我低低吟唱:
"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I am sailing, I am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free
I am flying, I am flying
like a bird ,cross the sky
I am flying, passing high clouds
to be with you, to be free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throught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 forever trying
to be with you, who can say
Can you hear me, can you hear me
throught the dark night far away
I am dying, forever trying
to be with you, who can say
We are sailing, we are sailing
home again, cross the sea
We are sailing stormy waters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Oh Lord,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Oh Lord, to be near you, to be free
Oh Lord……"
一曲刚落,就听见门外几声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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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ling--Stina Nordanstam(Swe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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