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我果然是杞人忧天了,这件事没有引起什么风波,我也没有再见到胤禛。我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只是尽量不外出。晚上一回来我就生好炉火,看书的地点也临时改到床上。
这天回来,我依旧像平时那样生好炉火,抱着我的书刚准备爬到床上去的时候,听到玉儿叫了一声:“贝勒爷!”可能太惊讶了,玉儿甚至忘了请安。
我转身,赶紧过去行礼:“贝勒爷吉祥。”
“玉儿先出去吧,我跟莹儿说几句话。”
玉儿有些担忧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终于还是走了。
没人教过我在这样尴尬的状况下应对的礼数,我只好静静站着。偏偏他一句话也不说,两个人相对无言,炉子里的炭火偶尔发出“哔啵”的声音,更显得气氛僵硬尴尬。
“好些了?”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像春风轻拂过湖面,引起湖水轻轻荡漾。
嗯??我惊讶抬头,完全没预料到他会这样问,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是吗?而且古代的男人不是很大男子主义、应该很避讳这种事情?而且还是对一个丫头!
他看出了我的惊讶,脸上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这让我记起了他的身份,我收敛心神,低下头,恭敬地答道:
“谢谢贝勒爷送奴婢回来,贝勒爷救了奴婢一命。”
“抬起头来。”
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朝我走近两步,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托起。实在不习惯这样被迫的姿势,我只好抬起眼。昏黄的烛光下,我只能看到他眼里的光芒,看不清表情。
“你在躲什么?”低沉的嗓音逸出喉咙,竟带了三分的温柔,不像在询问,而像在自言自语。
“贝勒爷何出此言?”我的心跳快了一拍,很想脱离他的钳制,这样近地看着他的脸说话让我很不习惯,屋里的炭火已经释放出大量二氧化碳,他又抢走了我周围的氧气,我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细细端详我的脸,最后视线胶着在我的眼里,我竟移不开目光。然后我看到他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放大,还没反应过来,他温热的唇已经贴上了我的。
我一惊,“啪”的一声书掉在地上,我飞快退到床边。他在做什么?!
他也不生气,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刚刚的那个吻只不过是个意外。他弯下腰捡起书,在看到书名的时候,我看到他几乎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你爱看这个?”
我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子爱看《战国策》算得上一件奇怪的事,可今天被他撞见是一个完全的意外,我甚至没来得及准备理由。
他好像也并不期待我的回答,他转过身,环视了一下房间,他身后的那个简易书架上,除了历史军事的书占了一半以上,还有诸如《梦溪笔谈》、《本草纲目》、以及其它物理、建筑等等对于一般人来说晦涩且不感兴趣的书目,炉子前面一张我请人裁的小桌子上放着围棋盘和我未下完的棋局……他洞悉一切的表情让我害怕,从对上他眼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可以多么敏锐,只要引起他注意的事情,应该没什么可以逃过他的双眼吧?我只是从没想到他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莹儿,是什么是你变了这么多?”
“奴婢……”我不知道可以怎样云淡风轻地解释,他这样突然侵入我的世界,让我觉得像是被人扒光了一样难堪。我一直很努力避免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从未出错,为什么会在他的身上失败?“是奴婢不自量力,想要多学点东西罢了。”
“是吗?”他又走近了我,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看他,我垂下眼,不愿意迎接他的目光。下巴一紧,我的目光又对上了他的,无形的压力令我手心开始冒冷汗。他步步进逼,我节节败退,果然不愧是当帝王的料,好霸道的气势!我的脚突然抵上了床沿,我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后推,他退了几步,及时稳住身形。其实他也没有要怎样,只是我不想这样暧昧的姿势持续下去,那让我觉得危险——再怎么说,他刚才吻了我。
我只好跪下:“贝勒爷,请自重。奴婢真的没什么可解释的。”
他看着我,半晌,终于开口:“你不愿意说,本王会自己弄清楚。一定会。”
这就是我的不祥预感吗?不自觉抚上刚刚被侵犯过的唇,无力感油然而生,我跌坐在床边——珍藏了23年的初吻就这样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毫不浪漫地被夺走了,如果放在以前的我,那个人大概会死无全尸吧?可现在,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拿什么来保护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年珍的房里,我是在担心没有错,我不会自欺欺人地以为,细心敏感如她,会对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伺候她起床,偷偷观察她的神色。既不特别亲近,也不特别冷淡,一如她平常的样子。用完了早膳,我和玉儿收拾了碟子准备往外走时,她叫住了我:
“莹儿,你留下。我有几句话跟你说,”她又看了看玉儿,“玉儿,没有我的吩咐,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玉儿给了我一个“自己小心”的眼神就出去了。
我走到她身边,静静候着。她也不说话,自己喝着茶。茶喝完了,她还是不开口。我只好帮她满上。
“莹儿,你很沉得住气啊。”
“奴婢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莹儿,你跟了我……十年了吧?”
“嗯。”
“你觉得……我一向待你如何?”
“极好的。”
“你可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
我真的很讨厌别人这样拐弯抹角地讲话,不知道是把别人当傻子,还是自己想要逃避,其实拐来拐去,不管技术多高明,最后还是要谈到重点,一样是要面对那个难堪的问题点。我喜欢坦诚的人,连对别人都没有勇气坦诚的人,对自己——更不会。
“奴婢不知。”
“昨儿个晚上,贝勒爷来找我,要讨了你去。”
什么?!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他说他会自己弄明白,就是这样?至于吗?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何必一定要把两条平行线扯出交集?
“请主子做主,奴婢不愿意去。”我咬咬牙,跪了下来。虽然这样子的方式让我觉得屈辱,可是入乡随俗,我要懂得适应自己的身份地位,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不愿意?你倒是一句话撇得清清楚楚,你又不是不知道,贝勒爷问我来讨,不过是表示尊重,难道我能不给吗?”言下之意,根本认定我早已知道此事,现在不过是在做戏。
我从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也不会在乎她的想法。而且我当然知道,现在就算我怎样解释也是枉然。
“奴婢自己去跟贝勒爷说清楚,奴婢只希望,如果贝勒爷答应了,主子还愿意让莹儿跟在主子身边。”我看着她,坚定地说。
她倒是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只能点点头,半晌,她闭上了眼睛:“罢了,你毕竟侍候我这么多年,我一向待你像自己亲妹妹一样。将来跟了贝勒爷,会怎么样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别说我亏待了你。”我想,这大概就是年珍厉害的地方,既然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宁愿留一手,给别人一些恩惠,给自己留条后路。她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点也不想去接近那个人。我有预感,如果我去了,事情就会从此脱离我所能控制的范围,而那个后果,我却不一定能够承担。
“莹儿姑娘,贝勒爷有请。”小桂子是胤禛的跟班太监,年纪不出20,一张清秀的圆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的时候,只让人觉得机灵,并不觉得讨厌。
我看着那扇虚掩的门,忽然不想进去。这是他的世界,到处充满了他的气息,即使他在我看不见的门后,我仍然能够感觉得到他强烈的存在感,我根本无法漠视他的存在,我承认,所以,我只能选择逃。深吸了一口气,我敲了敲门。
“进来。”扬起的声线冲淡了一贯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点陌生的清朗。我的心“突”了一下,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我来不及深思,下意识地推开门。
空气中熏着淡淡的麝香,他正站在窗边,双手反剪在身后,背对着我。夕阳穿过窗棂透进来,投射在他身上,把他的一袭蓝色纹银龙的袍子染上一层金,这个身影……我心中蓦地一动,是他?是他!那天湖边弹琴的那个人!
难怪我第一次听到他声音的时候会觉得耳熟。可是,怎么会呢?一个是布衣平民,一个是王孙贵胄,他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我还在疑惑之中,窗边的人转过头来,夕阳之下的脸孔有些模糊,真的是他吗?为何我这么在意这个答案?心里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来不及澄清,那张面孔却是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与那日湖边模糊的印象完全重叠了起来,我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惊觉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站在我的面前,白玉的脸,幽深的眸,看不出喜怒。
“奴婢给贝勒爷请安。”我屈膝下去,给他行礼。
没有回答。
我低着头,看着地面。他离我这样近,近到我可以闻到他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我的心跳开始失序,我想我大概对檀香过敏,所以每次一靠近他,我的呼吸就会开始不顺。
“明天就把东西搬过来吧。”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起伏。只是简单地命令。当然,他是主,我是仆,这个王府里面,他说了算,原本就是如此。
原本预备好的托词消失无踪,我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有勇气。我到底来做什么呢?如果他把我安排到身边,是因为我所自以为的喜欢,我却要凭借他的喜欢来逃离他的身边?而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我又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够左右他任何的决定呢?
是你的心乱了。才会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忘记了思考的能力。心里有一个声音,小小地告诉自己。
“怎么不说话?”
下巴又被托住。他真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人。我抬起眼,他的眉头轻皱。
“为什么?”我问。
而他,愣了一下之后,唇角一钩,左眉一挑,眼里有了微微的笑意,那一笑,说不出的邪气,也说不出的潇洒。
“你说是为什么?”他不答反问。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竟听懂了。
我的脸,从被他握住的下巴开始,到两颊,微微热烫了起来。我不太自在地轻转头,他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
“贝勒爷,奴婢8岁进年府,有幸伺候侧福晋至今,侧福晋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没有其他奢望,只求能够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她。贝勒爷是否能够成全?”我撇开了初来时那些情绪化,一字一字,谦卑却冷静地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不是我原先准备好地说辞,可是我现在觉得,这样的理由,他更会接受——如果他看中的只是事实的话。他也许会生气吧?因为我挑战了他的权威。但是,他应该不会太生气吧,毕竟我是这样的微不足道。
“恩重如山?”他冷冷一笑,“你不是失忆了吗?”
我噎住。就算不打算接受我的请求,他也没必要挑我的语病不是吗?跟一个下人计较——太有失身份了。
“如果我不准呢?”
如果不准,我又能怎样呢?上天给了我多一次的生命,却让我失去了自主权,或许,这是上天对我上一世轻贱生命的惩罚吧。只是,既然已经活着,谁不希望好好活着。一旦接受了这个安排,那么将来等着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伺候我是这么令你难过的事情吗?”他稍微不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眼,他也正望着我,眼里,居然有我不曾见过的——怜惜?
末了,他叹了一声:“你真的那么想要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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