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胤禛。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将自己锁入佛阁之中,不许任何人进去。向朝中告病之后,贝勒府中急成了一片。没有人知道原因。玉儿自然对这一切守口如瓶,但她的担心和焦急都表现在脸上,大节将至,府中许多事都要人拿主意,福晋能做主都已经安排出去,可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莹姐姐,你这么跟贝勒爷怄气下去不是个办法呀!”
“没有人在怄气,玉儿。”
“那你去看看贝勒爷啊。”
看了又能怎样呢?问题不会因此而解决。该来的,总是要面对,你知道的不是吗胤禛?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样孩子气?
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这一天是民间敬灶神君的日子,因为从这天开始,灶神君要回天庭去过年,一直到大年初一才回来。按照惯例人们在这天都要给他敬一些糖果之类的东西,对他示好,并在他的嘴巴上贴上红封条,防止他在玉帝面前乱说话,把家里的大小丑事都说出去见笑天庭。早饭刚过,我正忙着即将完成的绣花,玉儿跑来找我:
“莹儿姐姐,今年敬灶神君咱们出什么?”
我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
“什么出什么?”
“唉!你果然是什么都忘光了,今天是灶神君回天庭的日子,按往年的规矩,咱们可以每人出20文钱,由厨房的孙嬷嬷统一做一些糕点去孝敬灶神君,敬完了大伙儿一起分掉,也可以自己买些干果什么的啊。”
“哦。”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什么哦啊,咱们买点什么?”
我放下手里的绣活,起身拿了20文钱给玉儿:“就请孙嬷嬷一起准备了吧。”
玉儿呆呆地接过我的钱。
“怎么了?”
“你以前不是说,拿20文出去,三分孝敬了灶神君,倒有七分孝敬了别人吗?”
我失笑,这个罗莹还真会精打细算呢。
“又不是什么大钱,跟大伙儿一起,凑个热闹,孙嬷嬷做点心的时候心情好,做出来的点心一定特别好吃,咱们也有口福,不是吗?”
玉儿是没有什么金钱概念的人,听了我的话,也就点点头拿着钱去了。
我继续着手中的绣花,很简单的样子,一丛黄玫瑰上面,两只翩然起舞的燕尾蝶,只差其中一只绣上翅膀便完成了。当初玉儿帮我做小样的时候,每只蝴蝶上只安了一双翅膀,她不知道,只有一双翅膀的燕尾蝶,是飞不起来的。就像现在的我,被困在爱情的迷城里,虽然一直告诉自己要坚持自由,可是我已经无法忽视自己对他的在意,他的快乐、他的失意、他所有的情绪,就像一条无形的绳,绑住了我的翅膀,和想飞的渴望。
我叹了口气,不想去想这些烦人的问题,关心一下现在的事情还比较实际。放下手里的绣架,我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去看看孙嬷嬷都做了些什么吧。
恍恍惚惚着,我和从厨房里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手里拿的食篮被我撞到地上,“哐铛”一声里面的菜撞翻了满地。
“哟哟哟,当心点——”一连串的呼叫,在抬头见到我以后突然消了音。是胤禛身边的小桂子。
像换了张面具,小桂子脸上鲜活的表情瞬间隐去,他直直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之后,便要往里走。
“小桂子。”我叫住他,从认识小桂子到现在,从没见过他那么难看的表情,也难怪,小桂子是唯一一个对胤禛的行踪了如指掌的人,所以他当然也猜得到事情是因我而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福晋在追查这件事的时候,他竟没有告诉福晋那天晚上胤禛去过我的房间。否则,这两天我怎么可能过得这么风平浪静?
他转过身,稚嫩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贝勒爷还好吗?”
“托您的福,还撑得下去。”小桂子还是冷着一张脸。
“他……没事吧?”
“真关心贝勒爷,您何不自己去看看他?”
每个人都叫我去看他,因为他是主子、大家心中理所当然的神,没有人可以得罪他,更不应该惹怒他,他的情绪是判断事情对错的唯一指标。我不怪这些人,他们只是对胤禛太忠心耿耿。可是我没有办法像他们这样,为了他,完全漠视自己的人生。
小桂子毕竟生性纯良,摆不了太久的臭脸色,见我不说话,他放缓了表情道:“莹姑娘,我8岁跟着贝勒爷,十三年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样上心过,他处处迁就你,你却……”他看了看四周,又道,“我知道你早晚是我的主子,论理我今儿不该说这些话,但贝勒爷这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怎么了?!”我一惊。
“你说怎么了?把自己锁在佛阁里,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怎么劝都不听,要不就是整日坐在桌前,说是读经呢,半天也不见他翻一页;要不就是站在窗前对着天空发呆,这样下去身体能受得了……”
我听不下了。我不知道小桂子还说了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直到福晋找人来把我带去,我的思绪还处在完全纷乱的状态,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这样像吵着要糖果吃的小孩似的行为,不该是胤禛会做的。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已经两次踏进这间屋子。巧的是,两次都是一样的场面、一样的人物,只不过这次,旁边还跪着一个小桂子。还没等我站稳,一个人影欺上前来,我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我就知道你这个丫头不受教!”纡尊降贵亲自跑过来扇了我一巴掌,李氏揉着手坐回位子上,有恃无恐的样子,看来是得到默许的了。
我忍住整个右脸火辣辣的烧痛,跪下去给所有人请安。
没有人叫我起来。
“莹儿,上次在这里,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可还记得吗?”福晋的声音里有很明显压抑着怒气。
“记得。”
“好,那么你告诉我,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我不说话,福晋又转向小桂子:“小桂子你说!”
“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奴才知道的,刚才锦儿都听到了。”
“好啊你小桂子,亏贝勒爷平时这么疼你,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福晋和咱们,上次问你你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耿氏咄咄逼人地问。
“奴才该死,可是贝勒爷特别交代不许奴才说,奴才不敢违背贝勒爷的意思。”小桂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在我来之前应该已经受了不少委屈。
“我就是不懂,贝勒爷到底着了这丫头什么魔?!福晋,您看这事怎么处置?”李氏不依不饶地,重又把炮口转向我。
“莹儿,你自己说吧,你跟贝勒爷是怎么了?前一阵子不是好好的吗?”
我看了一眼小桂子,俯首答道:“都是奴婢的错,请福晋责罚。”
“你仍是不肯说吗?”福晋强压下火气,“我看你这个丫头平时行为处事很有些分寸,怎么这么这次如此不知轻重?!你知不知道,贝勒爷连着那么多天告病在家,皇上已经开始在追问,如果再这样下去,万一被上面知道了,到时候别说是我,就是贝勒爷恐怕也保不了你!”
我伏在地上,既不辩解,也不附和。福晋的话,句句提醒着我他的身份有多么特殊,我的地位又是多么尴尬得可笑。明明只是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却变成了要上公堂的家庭纠纷,胤禛,这就是你要的吗?让我成为这众多之中的一个,遵守这些可笑的‘后宫’游戏规则,接受她们时时刻刻的监督,把真正属于恋人之间的甜蜜、争执、笑泪都收藏到看不见的角落,而用制度化的程序来确定从今以后的相处模式?悲哀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对于这群他名正言顺的“妻妾”们,我实在没有更多敷衍的心情了,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福晋,您看看她那是什么态度?”李氏又要发飙,门口的丫头来报:
“福晋,十三爷来了。”
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不到片刻,胤祥匆匆地进来了,后面跟着坞思道。
“胤祥给嫂嫂们请安了。”
“十三弟怎么来了?”福晋道。
“皇阿玛担心四哥的‘病情’,这几天宫里事情太多他走不开,就让我过来看看。”胤祥是胤禛最宝贝的弟弟,胤禛第一天没去上朝他就来过了,当然不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奉旨探病,也不过是在皇上面前做做样子。“四哥还是不下来?”
“嗯,他还吩咐小桂子,不许任何人上去烦他。”
“四哥不会真病了吧?”
“病了也是给气病的。”李氏风凉地插口道。
“你们知道了?”胤祥疑惑地问。
“十三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今天刚打听出来,十八那天,四哥在宫里跟德妃娘娘不知为什么事情闹得不太愉快,第二天四哥就‘病了’,不过这件事好像没什么人知道,你们是听谁说的?”
“有这么回事?我们还以为……”福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胤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们不会以为是为了莹儿吧?”
一场闹剧,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我却没有解脱的轻松,从后来胤祥和福晋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德妃对她曾经的主子、胤禛后来的养母佟佳氏的自卑如何微妙地影响了母子之间本来就单薄的亲情;知道了胤禛11岁丧失待他如己出的养母时隐忍的悲痛;知道了胤禛与生母、亲弟弟这两个本应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间若即若离的现状……那些我不曾参与的过去、也不曾关心过的现在,竟是那样的伤痕累累。我是一个天生感情贫瘠的人,只会被动地接受他对我所有的好,从不曾想过要给他些什么。甚至连他受了伤,都要别人告诉我才知道,甚至,我也是另一个让他觉得受伤的原因吧?我站在佛阁的正门前,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都躲进云层,深邃的苍穹是一片漆黑,就像我们的未来,看不见方向。庄严的佛阁在暗夜之中显得格外肃穆沉寂,佛阁的顶端向上拔起,融化在无边的夜色中。寒风吹得脸上完全麻木,我望着室内透出的澄黄烛光,心底一片凄凉。他现在在做什么?读经?打坐?还是还在为母亲的事情在难过?生平第一次,我那么真诚地希望可以看到一个人幸福。胤禛,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遗憾,可以带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门毫无预警地打开。他站在门内,神情憔悴,胡子拉碴,我的鼻头突然一阵酸楚,我只是四天没有见到他而已吗?为什么我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他好像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眼前的他却越来越模糊,他在我面前站定,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双温热的手抚上我的脸,轻轻擦去我的泪,我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
“傻瓜,哭什么呢?这不是你要的吗?”他沙哑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苍凉。
我使劲摇着头,泪却落得更凶了。
倚着灯,我坐在他面前,看着他一点一点吃完我带上来的稀粥。窗外风吹得呼呼响,室内却到处弥漫着温暖的香。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在我身边。幸福其实就是如此简单,却为什么,维系起来,如此艰难?
“再吃一点好吗?”我又盛了一碗,轻轻推到他面前。
他摇了摇头。
“再吃一点嘛。”我柔声说。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筷子。
我深深凝视着他,他的脸上乱七八糟地冒出许多青色的胡渣,跟平时严肃内敛的形象完全不同,却增添了几分颓废的性感。其实胤禛在男子之中应该算是属于俊美的那一类型,只有那英气的眉宇和深沉若海的双眼有乃父风范,所以当他不笑的时候,很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冷峻,但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漂亮的唇线上扬成完美的弧度,双眼弯成两个月牙,那个时候的他,很有几分大男生的天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具威胁性,也许是因为如此,他很少笑。怎么会有人在笑与不笑的时候相差这么多?我不禁从他的脸上联想那个提供了他另外一半优秀基因的女子的相貌,那个美丽的女子,因为胤禛的出生而从一个宫女的身份跃升为妃,却为什么,对这个改变她一生的皇儿,如此苛刻?越是纠缠得深,越是爱恨难分,感情的难题,似乎从来没有答案。
见他吃好,我站起来把桌面清理好,把碗筷碟盘都收进盒子里,盖上盒盖,他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空气一时之间似乎凝固了。
“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我打破沉默道。
他认真审视着我的脸,最后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
我重又在他面前坐下。我没有办法忽略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希翼,那光,像细薄的刀刃,在我心口轻轻划了一道。
“你不想回去,那我留下来陪你吧。”我不是来劝他回去的,可是我又怎么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你确定吗?”
“嗯。”我毫不犹豫。
他带我走进卧室,我才明白他刚才古怪表情的涵义——只有一张床,是的,当然,这上面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
他在等着我的尴尬。
我轻笑了出来,如果只是这样,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佛祖,请原谅呵,可是我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候弃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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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了亲爱的大家,这一章是我在旅行的途中写出的,有点仓促,可能风格也有点小小的改变,这只能算是一点点交待,毕竟,点点蓝可不想让大家以为我半途而废了或者....anyway,希望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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