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有点沉,清晨醒来进入脑中的第一个意识,就是横跨过腰间的一种算得上舒服的承重,身后是一个温暖的怀抱,隔着单薄的内衫,我可以清晰感受到那胸膛均匀的起伏——他还在熟睡中。我睁开眼,有些迷离地看着自己的手,被他修长的大手包住,而我,在他的怀中,被那淡淡的熟悉的香味围绕,一切都是让人叹息的契合,似乎他的怀抱天生可以让我依靠,似乎,我们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甜蜜又亲昵。多么可惜,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一切都只是似乎。就像他昨夜说的,“有一种出身,强大到足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昨晚呵,在山上那间唯一的卧室门口,他看着我的笑脸,无奈地苦笑,‘莹儿,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他说。他放弃了赌气式的捉弄,然后我们下山、泡茶、谈天,到相拥而眠,一切都发生得太自然,以至于那些细节现在想起来都已经有些面目模糊,但是他昨晚说过的那些话却反复在我记忆里回荡:“我没有选择,只有爬到最顶端,才能彻底脱离这些黑暗丑陋的争斗。”他终会得偿所愿,我知道,登上那座辉煌的宝殿,牺牲掉所有浓情蜜意、儿女情长,来成就他气吞山河的梦想。我欣赏他的野心,期待他的成功,但是我也同样明白,那对我们之间又意味着什么——连这样同床共枕到天明,都将变成奢侈。爱上了这个无法选择自己命运的男人,我就已经没有选择。
我又叹了口气,轻轻翻了个身,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他怀中,头上传来轻笑,我惊讶地抬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笑看着我:
“在想什么?一大清早这样唉声叹气?”
“你醒了。”我无意识地抚摸着他的脸,唉!那么多天没刮胡子,邋遢死了,不过,还是一样很帅。
他捉住我的手,定定地看着我。然后,一个温柔的吻落下来,从眉心,到鼻梁,最后在我的唇间停留,我浑浑噩噩,本能地回应,引来他热烈的深吻,他的手探向我的衣襟,我猛然回神,紧紧抓住领口,惊惶失措地看着他,他也毫不回避地看着我,那深邃的眼里,承载了太多我无法负担的内容。我垂下眼,不愿去看那双晶亮的眼里光彩忽灭的黯然。其实,在隐忍克制着□□的,又何止是他一个人而已?我有完全成熟的身体、女性的敏感和现代人的思维模式,面对他俊美的脸庞、宽阔的胸膛,偶尔也会让我遐想;当他若有似无地挑逗时,浑身上下散发着致命的性感,我也会脸红心跳,甚至期待更多的温存。只是,我无法贪图一时的欢愉,如果我已经清楚地知道,那个后果我根本无法承担,我终究学不会自欺欺人。
我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下床穿衣。然后,我去他的衣橱里抱来朝服。他默默下床,让我替他穿衣,收拾妥当。
“今天宫里开始上灯了吧?”
“嗯。”言简意赅。
“每天都会很晚回来吗?”
“大概是。”还是冷冷淡淡的口气。
“不要喝太多酒。”
“我知道。”终于有点正面回应。
“德妃娘娘的事……”
“放心,我有分寸。”声音里放进了温柔的安慰。
“那皇上那边……”
“莹儿。”他打断我,是憋不住的笑意。
“嗯?”我不解地看他。
“这样唠唠叨叨的,很不像你。”
我错愕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还说我呢,自己还不是一样,一大早起来就闹起床气?爱情哪,让我们都变得不太一样。然后他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不用担心,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得好好的。”走到门口,他又补了一句:“如果我太晚回来,不用等我,有小桂子侍侯着就可以了。”
看我点头,他才带着小桂子大步离去。
这一天,风平浪静,贝勒府里恢复了节前的热闹与活力,我和平常一样,出去找夏克神父聊天。夏克神父对现代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尤其是音乐历史的进程。我倒变成了音乐老师一般,弹琴成了我们沟通最主要的方式。我以为,在他登上帝位之前,我们会一直这样无风无浪地过去。我没有想到,命运自有它的意志,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发生,一切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胤禛有一个非常、非常大的书房,大到把所有的书架都收出来,可以在里面摆下一个戏台、十张宴会桌,我为什么知道?因为,玉儿告诉我,那个地方,在被胤禛圈起来做书房之前,本来就是王府里开戏用的。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印刷业竟也发展到了如此的程度,还是他把所有有出版过的书籍全都买了一本回来?整整十四排书架的书,整整齐齐地分类堆叠,平常富贵之家常见的屏风、玉壁、香炉等书架摆设却很少,胤禛解释说,摆设太累赘,取书放书的时候反而不方便。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古代的学者都有如此藏书的癖好,但就一个王爷而言,胤禛嗜书的程度确实不太正常,更让我惊讶的,是他真的、可以把所有看过的书全都存进记忆里,并且转化为一种内蕴的修为,从不显山露水,只在他的为人处事、言谈举止之间可以看得出不同于一般人的涵养和智慧。那个书房就像一座图书博物馆,从我开始侍侯他的那天起,就取代了后院湖边,成为我消遣时间最爱的地方。平时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去帮他把看完的书整理分类、给很久未动的书籍扫扫尘,也顺便找一些我感兴趣的书目,排遣一天的时间。
晚饭时间刚过,我在他书房里书,嵇康的《声无哀乐论》,最近跟夏克神父聊音乐,很惭愧地发现,我对中国古音乐的认识竟然不如一个外国人,在现代的中国,古典乐谱由于记录方式的问题遗失了其中绝大部分,尤其是中国古典舞蹈,没有人知道,当初唐明皇创作的《霓裳羽衣曲》究竟是怎样的华丽动听,而杨贵妃的舞姿又是怎样的惊艳绝美。做为现代中国人,我们反而是在西方音乐的陶冶之下长大。音乐,中国人骨子里又一个由漫长的历史长河里继承而来的伤疤,如同那一次次无可挽回的人祸,焚书坑儒、文字狱、火烧圆明园,所有留下的,都是偶然又弥足珍贵,而所有失去的,不过时间在向一个古老文明的示威,我们是无可奈何的人类,只能尽力保护在那么多偶然之间被幸运地遗留下来的文物,来满足我们对人类过往文明如何一步一步延续到今天的好奇,从中得到警戒。没有人可以跟历史宣战,与时间对抗,没有人。
书房的门被打开,我看到胤禛站在门口,不止胤禛,还有十三和坞思道。今晚是宫里除夕开宴的第一天,他们这么早?
三个人都显得很沉默,连平常见到我总要说笑几句的胤祥都是一脸凝重。我站起来,正要去泡茶,胤禛开口了:“小桂子,去泡茶。”
我重又坐下。我们之间已经培养出一种默契,从彼此的眼神,我们总是轻易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不是叫你不用等吗?”
“没关系的,我正好想找一些资料。”
他把我拉到面前,双手还沾着外面的寒气。我才发现,今晚的胤禛,有些异常。以往在外人面前,他不会这样做的。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我看着他,他的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胤禛欲言又止。
“跟我有关?”不会吧?
“皇阿玛说,除夕那天,乾清宫家宴,让四哥把你也带上。”胤祥代他开了口。
家宴?要见我?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应该不至于让他们紧张成这个样子吧?我松了一口气:“皇上要见我,你们就是为这件事烦心吗?”
“如果只是单纯想见见就好了,见个丫头何必要在除夕家宴上见?”胤祥嘀咕了一句。
我疑惑地看向胤禛。
“每年除夕宫中设宴,是我大清朝开国以来的规矩,但乾清宫家宴,是乃皇上、后、妃、皇子、皇孙及王公们的家庭聚会,以体现我爱新觉罗家族的团结,这个宴会,历年来从未有外人参加。”胤禛一字一句地解释给我听,他低沉平稳的声音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但是他的脸色却非常难看。
我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自上一次误打误撞问出了那个答案之后,我们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胤禛起初虽觉得奇怪,但因为我也没有再碰到皇上,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今天突然……
胤祥又道:“皇阿玛说,前一阵子政务繁忙,一直没时间跟四哥提这件事,四哥府里有一个莹儿丫头,很对他的脾气,让四哥除夕晚带上你,他挺想再见见你。皇阿玛是什么人?能让他在心里兜这么久的事,就不是小事,你懂吗?”
我一时没有了主意。
“四哥,皇阿玛什么时候认识莹儿的,你倒是说阿?你什么都不说,不是害我们瞎担心吗?”
胤禛却看我:“莹儿,你自己说吧,你上次轻描淡写,但是事情一定不止那么简单,对吗?”
我看已经瞒不过去,就把那天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弹琴唱歌的那一段。胤禛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
唉!我就知道的。
“你会弹西洋琴?还会说英吉利语?怎么我们从来不知道?”胤祥惊讶地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都是夏克神父教的,而且我也只会唱那一首,没想到偏巧就让皇上给听到了。”
“四哥,你看皇阿玛的意思……?”
“坞先生,你怎么看?”
坞思道似乎胸有成竹,听胤禛问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我看,该恭喜莹儿姑娘才是。”
这个口气听起来太过随便,我不舒服地皱了一下眉。
“恕在下直言,贝勒爷和十三爷可是担心皇上看上了莹儿姑娘?”没有声音,便是默认了。坞思道轻笑一下:“贝勒爷您是关心则乱,十三爷怎么也跟着瞎猜疑?依皇上的性格,既然罗姑娘已经自报家门,他定是派人察访过了,今天才会开这个口,所以他不会不知道贝勒爷和罗姑娘的关系。虽然我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想法,不过,我看未必是坏事。”
坞思道分析的合情合理,之前被胤祥弄得很紧张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就我个人而言,我心里其实也比较偏向坞思道的看法,我对异□□慕的眼光并不陌生,如果皇上对我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我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一次同皇上打交道,我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出于长辈的喜爱。现在我比较担心的反而是胤禛这边,我可不会天真地以为他像胤祥那样粗神经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一次,我得好好想个理由才行哪。
“坞先生所言有理。不管如何,结果再过三天我们就会知道。太晚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果不其然,胤禛飞快地结束了话题,重点被转移了……
“就这样?四哥……”胤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对这种事情,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概念,只会瞎操心。
“十三爷,四爷这么说,就是心里有数了,咱们先回去吧。”坞思道截住胤祥的话头,胤祥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看到胤禛的脸色,也就不说什么了。
沉默。室内的空气似乎凝结,他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任他握着,盯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抬起头来,视线与我的相遇,似乎想说些什么,我把手抵在他的唇边:
“胤禛,不要问。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请你不要问。我只能告诉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在你面前的,完完整整,是一个真实的我。”
他认真地盯着我的眼,似乎在挣扎,又似乎想从我眼里判断我的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可信,所有情绪掠过他的眼底,像石头投入波平如镜的湖面,泛开层层涟漪,又逐渐散去,他的眼神慢慢平静下来。
“好,我会等到你真正想说的那天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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