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刘娥仍是呆呆立在原地, 好似没了魂魄, 只痴痴看着床上永远沉睡过去了的庞氏。
她看见,晚霞溢满屋子,盈满床沿。
温柔的霞光竟然丰盈了母亲形容憔悴的面颊, 母亲原本惨白的面容也染上了金红色的光辉, 异常的慈爱, 安详。
只是,那一块块触目惊心的殷红血渍, 太阳一般灼伤了她琥珀般清亮的眸。
空茫的眸中划过一丝剧烈的疼痛, 痛得无以复加。下一刻, 泪水如断了线的玉珠, 颗颗坠落。
青婵与嫦衣早已是泣不成声,她们俩本就是灾荒之年被庞姨娘捡回来的孤儿,庞姨娘对她们不仅有救命之恩,这十年更是待她们如女儿一般。
两人在庞氏生病的期间,也是倾尽全力地服侍着,还天真地幻想着庞姨娘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没想到这个母亲一般温柔慈善的女人竟然毫无预兆地香消玉殒, 青婵与嫦衣两人都是无法接受。
哭了好一会儿, 见自家姑娘却是失了心智般, 没了任何反应, 只傻傻地滴泪, 不哭不闹, 脸上竟是一丝表情也没有。青婵与嫦衣吓坏了, 慌忙过去抱紧了刘娥,大哭:“姑娘,你想哭就哭吧,可千万别熬着啊!姑娘,我们知道你伤心,你就好好哭一场吧!”
刘娥空空地立了片刻,却轻轻拨开了两人,吩咐道:“青婵去打盆水来,嫦衣去把我娘的那套浅苏芳色襦裙找出来。”又对李萏和张妈妈说:“萏姐姐和张妈妈还请去告诉李爹爹一声吧!”
四人俱是愣住,见刘娥走到床边轻轻擦拭庞氏唇边的血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生怕刘娥挨不过失母剧痛,傻了心智。
张妈妈本就如履薄冰,见状,忙接过话头,说了几句叫刘娥节哀的话,借口回去禀报老爷夫人,便拖着李萏走了。
青婵和嫦衣也按着刘娥的吩咐,打来了水,找来了衣衫。
刘娥一边为庞氏整理容颜衣着,一边微笑着对庞氏细言软语:
“娘!你真的见到爹了吗?现在有没有很开心?有没有像适才那般笑?”
“娘,皎儿记得娘的话,以后都会乖乖的,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绝不惹事!”
“娘,皎儿一定会过的很好,很幸福!娘就放心地走,好不好?不要担心皎儿,好不好?”
一旁帮着替庞氏收拾的青婵和嫦衣俱是哭成了泪人,哽咽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刘娥轻轻伸手过去握住了母亲轻软的手心,那里还有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丝温暖。
她紧紧握住,贪恋那最后一丝温度,再也不舍放下。
她将母亲的手捧到自己脸颊,歪着头紧紧贴进母亲的手心,假装母亲还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假装一切都没有变,假装母亲还微笑着。
她依恋母亲的温暖,依恋得肆无忌惮,依恋得几近绝望。
无助的眼泪肆意滑落,盈满了母亲无力的手心。那里的温暖一丝丝地褪去,可她仍是舍不得松开,那是她以后再也不能拥有的幸福。
窗外的暮色愈发浓重,天光逐渐暗淡,
最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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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夏风起,梧桐叶下。
风卷青绿梧桐叶子簌簌下坠。
绿叶飞旋中,青婵与嫦衣正在清扫院中落叶。
庞氏的小院虽一向清淡简约,却也从未如此荒凉破败。院墙斑驳失修,角落里散乱着破烂的木桌藤椅。上个月梅雨过后,腐烂的木头上竟还生出了几丛蘑菇,刘娥瞥了一眼后,让青婵摘下来煮汤吃了。
那堆废木下边泡过雨水,萋草疯长,没几日便高过了腰身。
青婵与嫦衣本打算清理一番,让刘娥给拦了,说那废木破裂,怕伤了手,且就只一个角落,不碍事。于是,那丛疯草得了释,越发铆劲撒欢,到现在已经高过人头顶了。
青婵正默默扫地,院中仍是终日的冷清,无意间的一扬头,看见屋顶上长满了茅草,活像绿头乌龟那毛茸茸绿油油的龟壳,在风中招摇,好不煞风景。
青婵憋不过气,恨道:“嫦衣,自从我们姨娘走后,这院子就比以往更冷清了!好几个月都没个活物过来,我们这儿都快变成鬼屋了!我看那李家的人是真以为这院子里的人都死光了呢!”
嫦衣一个眼神瞪向她,又悄悄往里屋望了一眼,再低声道:“你小声儿点,姑娘才刚刚睡下!我们姑娘本就在守丧,心绪不好,也不愿人来人往的,这般清净反倒好呢!再说,我也讨厌那些虚伪的问候,这几月来,成日里就我们三个......”
嫦衣抬头望了望这夏末初秋高高的天空,深吸了一口蝉丝味儿的清新空气,叹道,“就我们三个,很好!”
青婵也顺着嫦衣的目光仰起头,天空湛蓝如洗,很高很远,这蓝蓝的一角还有一抹随风轻摇的梧桐树叶,竟像是快乐的小手掌。
青婵低下头,沉默无语,继续扫落叶,半晌又道:“我知道姑娘是不在意的。但是,最可恨是萍菊萍霜那几个死丫头,姨娘才死没过三日,她们就全求太太给她们换差事去了!萍菊那妮子,现在得了库房的差事,竟还克扣我们姑娘的分例。每月去领吃穿用的,没得还要受那小人的气,枉我们姨娘生前对她不薄,简直忘恩负义!”
嫦衣冷冷一笑:“见高踩低本就是这李府之人的本性,青婵你既知她们是小人,又何必跟她们置气?没得作践了自个儿!”
青婵皱眉道:“我倒是不稀罕她们那帮狗腿子,可姑娘怎么办啊!这几月来,姑娘天天着的都是春日里的素服,这一整个夏天过了,都不曾有个凉快点儿的衣裳换换!”
料是嫦衣素日里沉得住气,听了这话,也不禁失态。
嫦衣十指纤纤,掰紧了扫帚,恨不得将它拧断:“我上上月就想去领一些薄点儿素布过来,给姑娘做些夏日里穿的素服,没想萍霜竟说......”
嫦衣想起萍霜一脸的尖酸,恨得咬牙:“她竟说‘刘娥那丫头事没做多少,倒隔三差五地来要东西!她娘没死多久,现在就吵着要做新衣裳,是想要穿给谁看呢!’可恶!”
说道此处,嫦衣胸中腾地冒起一阵火,将扫把狠狠往地面一戳,击飞了一撮残叶。
青婵微微一惊,又继续扫地了,自言自语说:“夏日里热,倒也挨得住,只是,这快入秋了,一转眼便又到了冬天!那可怎么办才好?”
嫦衣兀自犹豫了片刻,忽抬头,“要不,我们去找龚少爷帮忙吧!”
青婵想了想,觉得甚好,大喜说:“现在,也就只有龚少爷还记挂着我们家姑娘了,时常托人送些东西过来。”末了,想起一事,又恨道,“李老爷也是,以前对姨娘千般万般好,现在却不管我们姑娘了!我们姑娘就是被人欺负死,他都不管不顾的呢!”
嫦衣无言,半晌低声道:“老爷也是大病了,身子不好。听说,老爷自姨娘去了之后,整晚地都待在祠堂里边,连夫人那儿也不去了呢!”
青婵愣了愣,继而又瘪瘪嘴,不满道:“不管怎么说,反正啊!这外头,是没人惦记着我们了!”
“怎么没人惦记呢!”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阵极是轻浮的男子笑声。
青婵与嫦衣俱是一怔,就见李苕带着张妈妈萍竹萍菊等几个嬷嬷丫头进门来了。
青婵登时就警惕起来,冷面道:“你们来做什么?”
李苕轻狂笑道:“我担心皎儿妹妹长日里寂寞,过来陪陪她!”
青婵见他一脸荒诞猥琐模样,想起一年前七夕那夜的事,心中有数,没好气道:“这光天化日的......”
嫦衣一把拦住她,上前淡淡一笑:“苕少爷,我家姑娘失了母亲,心绪不好,不宜见客,少爷要不还是请回吧!”
李苕调笑道:“哎~~姨娘都去了快三个多月了,皎儿妹妹她还有什么心情不好的?若真是心情不好,见了我,心情变好了!”说完,拔脚就要往里边走。
嫦衣赶紧上前拦住:“少爷,这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少爷注重名节!若是让老爷知道了,恐怕对少爷不好吧!”
李苕止了脚步,眯着眼轻佻打量了嫦衣一圈,忽的发了蛮力,一巴掌将嫦衣扇倒在地,打得她头晕目眩,口角流血。
“竟敢拿我爹威胁我?”李苕一步上前去,狠狠踢了嫦衣一脚,愤愤骂道:“你去告啊!我爹去了眉州,这几日都不会回来了!等他回来,生米也煮成了熟饭!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我看上你们家姑娘是抬举了她。我今日是要定了她!等她成了我的人,若还无谓抵抗,不愿给我做通房丫头,我便叫张妈妈将她卖去青楼!你们两个也好自为之吧!”
说完,一行人扬长进去。
青婵傻了眼,猛然想起刘娥还在午睡,直吓出了一身冷汗,想也不想,尖叫一声冲进了屋子。
嫦衣本被踢打得晕了神,听得李苕一番话,什么通房什么青楼,心里直坠冰窟,见众人进了屋,忙不顾身上疼痛,吓得哆哆嗦嗦起身,死命跑了出去。
青婵堪堪冲进屋内,就见自家姑娘已被掀了被子,只穿着亵衣,竟被萍竹萍菊等几个丫头死摁在床上,而张妈妈正一手撬着姑娘的脸,一手拿着个葫芦往她嘴里灌药。
见自家姑娘死命挣扎却挪不动半分只能发出几丝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青婵霎时就红了眼,狂吼着扑上去,对着张妈妈和萍竹几人又扯又拉。
张妈妈没料到后边有人忽然袭击,一个没拿稳,葫芦叮叮咚咚掉在地上,咕噜咕噜直往外吐水,顷刻间就散发出一屋子古怪的中草味。
张妈妈慌地拾起葫芦,见药撒了一些,大为光火,上前就去扯青婵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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