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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婵愈发奇怪:“这地方嫁女儿全要县老爷来主持吗?县老爷哪会忙得过来?”
那人摇摇头, 似乎有些无奈地叹道:“不是, 这帷帐中的女子,是要嫁给江神的!所以才会由县太爷亲自主持!”
刘娥与嫦衣对视一眼,面露忧虑。青婵也是一脸狐疑, 转过头来小声问刘娥:“他说嫁给江神, 我没听错吧!”
刘娥蹙眉, 忧道:“我和嫦衣听的,也是这个!”
青婵道:“这县令真奇怪, 竟然搞这些迷信的, 让那个女子嫁给江神, 不就是让她这辈子都被供着, 嫁不了凡人了吗?”
刘娥来不及回答,旁边那人又叹道:“这位小哥又错了。嫁给江神并非把这女子当神妃供着,而是,”那人长叹口气,“而是把她送去江里面!让江神收她为妃!”
青婵骇然道:“这不就是淹死她吗?”
那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队伍前面掩面痛哭的一对中年夫妇, 低声道:“那是这女孩儿的家人, 真真可怜啊!幸好我们家只有两个儿子, 没有闺女!”
刘娥顺着那人示意的看过去, 就见一对中年夫妇始终跟着辇轿亦步亦趋地走着, 目光一瞬都不曾离开辇轿中少女的身影, 两人都是哭得快岔过了气去, 只是锣鼓喧天遮盖住了夫妇的悲鸣。
夫妇身边还有一个女子拦着劝着。
刘娥问道:“那个女子又是谁?可是这轿中女子的姐妹?”
那人摇摇头, 一脸愤然:“她是那巫婆的女儿,据说以后要接替那巫婆的位置来主持这祭祀的典礼!此刻还装模作样地宽慰人家的家人,真是假惺惺!”
刘娥这才明白,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另一人就是主持这场活人祭祀的巫师了!
嫦衣听出了那人语气中的不满,便故意试探着问:“她应该是巫师吧!”
随后,一直在听他们谈话的另一人也忍不住插话道:“她就是个巫婆!专门害人的巫婆!自从三年前马县令上台后,这巫婆就谗言说青衣江年年洪灾是因为江神发怒,要送豆蔻少女给江神为妃,江神息怒了才会风调雨顺!”
先前一人又补充道:“除了一年四季地送女子祭神,县太爷还逼着县民上交祭祀费用,说是用来给江神买贡品的,一次十两,一年便是四十两。就算是丰收之年,农户也难得赚到这么多的钱,且近几年,年年洪灾,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拿来的钱啊!只能拿房子田地谷子抵钱!”
嫦衣气愤道:“这马县令真是糊涂!青衣江到了现在还在发洪水,这祭祀又有什么用?”
那人道:“那巫婆说了,现在还发洪水,是因为江神嫌之前送去的女子不够美丽,所以要挑县里最美的女子送去,直到江神满意为止!”
果真阴险狡诈!
另一人又说:“我们县里,家中有漂亮女儿的人家能逃的都逃亡了,不能逃的便只能等死。县中之人不堪重负,也联名写过血书上交,但只怕官官相护,申不了冤了!且我们这地方偏僻,朝廷那里顾及得到啊!”
言谈之间,队伍已经到了江边。
女巫师下了马,一声令下,锣鼓声戛然而止,万千民众霎时间鸦雀无声。
女巫师煞有介事地走到事先摆好的祭坛前,一手抓起点燃的香,一手抽出祭坛上的剑,口中念念有词地跳起了众人都看不懂的舞蹈,活脱脱像是一个发了病的疯子,装模作样地绕着辇轿边跳舞边转着圈。
面前的青衣江碧波浩瀚,沉默无言。
只是突然一阵江风扫过,吹动辇轿上的帷帐狂飞乱舞,沙沙作响,竟像是谁悲哀的呜咽。惊鸿一瞥中,刘娥看见辇轿正中央的那个女子正以手掩面,低头垂泪。
她看到的,是说不尽的悲哀与绝望。
心里瞬时像是被堵住了般的难受。
巫师做完了法,侍卫们开始把一盆一盆的果蔬和牛羊肉倒入江中。那女子的父母怕是预感到最后随着这些牛羊肉下江的便是他们的宝贝女儿,忽的开始放声痛哭起来: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那撕心裂肺的呼喊混杂着恢弘呼啸的江风在人群的头顶上空盘旋,透出一股格外渗人的悲肃感,听得人头皮一阵发麻。
帷帐中的女儿似乎得了父母的感应,也嘤嘤地哭泣出声,丝丝缕缕,如泣如诉,有如深夜中的鬼魅,与父母的悲鸣一唱一和,汇集成天地间最凄楚的诀别。
一阵沉寂后,人群中叹息声怨恨声此起彼伏。
马县令见人群起了骚动,立时投给巫师一个不满的眼神。巫师见状,忙走到女子父母身边劝说:“哎呀,你们这凡情也该收收了!今儿个女儿出嫁的大喜日子,哭什么哭呢!你们女儿嫁给了神明,给神仙做妃子,这是天大的福气,应该高兴才是啊!你们女儿这是去仙界享福去的,总比跟着你们种地纺纱的辛苦要好吧!”
女子父母听了,哭得愈发厉害。
人群愈发不满,不断抱怨着:“作孽啊!”
巫师见状,不想再耽搁,匆忙命令那几个大汉开始动手。那八个大汉得了命令,抬起辇轿便朝江边走去。
轿中女子猛然一怔,忽的跪身伏向父母的方向,凄厉悲绝地喊了一声:“爹!娘!”,话音未落,便是一记重重的磕头,撞击在木制辇轿上。
在场之人均是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女子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辇轿外的父母已是泣不成声,肝肠寸断。
人群中的骚动愈发猛烈。
刘娥只觉胸口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浪潮般汹涌,狂风卷浪般冲刷到脑海中,来不及理顺思绪认真思考,下一刻,她便沉了声线,脱口喊出:“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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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少年低沉而有些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嘈杂的天空,巫师住了吆喝,父母与女儿止了哭泣,民众停了喧闹,皆齐刷刷将目光投到这少年身上。
青婵与嫦衣吓了大跳,一脸惊惧地望向刘娥。后者却正义凛然,毫不畏惧地直视那巫师,目光中带着怨愤与不屑。
巫师今日连番被扰,有些心气儿不顺,怒道:“你是哪家的少年,竟敢打扰祭祀?”
刘娥凉薄一笑:“我并非有意打扰,只是认为这帷帐之中的女子不够美丽,送过去怕是又要惹江神生气了!”
围观群众一阵莫名其妙,巫师也气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尖声叫道:“你胡说,这是方圆十里最美丽的女子了!”
刘娥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觉得,你的女儿要比她漂亮!”
巫师猛然间哑口无言,狠了狠心,刚要说自己女儿丑。
围观群众却立刻反应过来了,一众开始呼喊着起哄:
“巫师的女儿最漂亮!”
“巫师的女儿最漂亮!”
“把巫师的女儿嫁给江神!”
“把巫师的女儿嫁给江神!”
……
巫师之女吓得面色惨白,躲到巫师身后不敢见人。
巫师措手不及,慌忙道:“我,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要与我相依为命的。”
刘娥把适才巫师对那女子父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哎呀,你这凡情也该收收了!你女儿嫁给了神明,给神仙做妃子,这是天大的福气,应该高兴才是啊!你女儿这是去仙界享福去的,总比跟着你受苦要好吧!”
巫师吃了自己种下的苦果,又是一阵有苦说不出。
青婵见状,气愤骂道:“牺牲别人的女儿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到了自个儿身上,这下知道肉疼了吧!”
围观民众的火给这话点了起来,齐齐指着巫师大骂。
巫师慌忙解释道:“你们懂什么?我的女儿今后要接管我这大巫师的位置的!我女儿是牺牲自己终身幸福,将福分让与他人。这等高风亮节,哪能容你们侮辱?”
刘娥见缝插针地反驳道:“你女儿生得貌美,又是巫师之女,肯定符合江神的心意。这样一来,以后就不用再让县里的老百姓嫁女了。一劳永逸,你女儿只需好好伺候江神便是,还哪用做巫师?”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巫师应对不来,只能干巴巴辩解道:“不是,不是,江神也不一定喜欢我的女儿呢!”
人群中有人骂:“江神也不一定喜欢别家的女儿啊!你却舍得一次次地大张旗鼓搞这祭祀!”
巫师大声呼道:“我也是想办法化解这洪灾啊,大家放心,一定会有让江神满意的女孩儿的!”
刘娥寒下了脸色,沉声道:“巫师大人与其一遍一遍拿无辜少女的性命试探,不如先问清楚了再做祭祀吧!”
巫师不解:“少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娥冷冷一笑:“巫师大人如此通灵江神之心意,不如还请巫师大人亲自去江中,问问江神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问清楚了再回来做法事,岂不免了这多次的无用功!或许,巫师大人还可带上你女儿一道同去拜访江神呢!”
巫师心中大惊,这江中哪有江神,不过是她借机骗钱财的噱头罢了!这让她去问江神,岂不是送死吗?
可人们听了这少年的话,纷纷逼迫巫师下去江中。不信江神的人想要她的命,信江神的人也不想一年四次地搞这费钱费人的祭祀活动,只想一劳永逸,这巫师若不下江就是江湖骗子。
哄闹声直冲云霄。
巫师左右为难,没了法子,只好赶紧向马县令求救:“大人,这小子定是来捣乱的!若是让他扰了这江神娶女之事,怕是以后也弄不成了!”
马县令一听赚钱的好机会受到了威胁,肥硕的脸庞顿时皱了好几皱,挥着猪腿一般的胖手臂不耐烦道:“你,去去去,一边去!我县年年洪灾,百姓深受其苦。本官为了百姓福祉着想,特地请了巫师过来作法祈福,你小子来捣什么乱!要是惹怒了神明,你可承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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