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玄烨离开时的样子一直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他本有失去了柔和的眼。
那天走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本该只存在于朝堂之上的姿态忽然放到了我面前,这让我多少有几分无措的感觉,但是我却提不起一丝的兴致去多做解释。
也许自此以后在他眼里的我也会成了窥视权位的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吧,毕竟听到皇后怀孕的消息后我当时的表情是那样的耐人寻味。那时我确是被这个消息给吓了一跳,所以才会陡然起身又再次地将话重复了次,倒是像极了那些一心想往上爬的女人们才有的反应。好在玄烨看不透我在想什么,不然……
隐隐间,我有几分不安。
这历史的脉络果然是不可逆转的,一点点按照原先的轨迹前行。
前阵子第一次见皇后时,脑海中混乱的历史让我记起的只是她并不长命,所以那时见她健康的样子才会略略吃惊。但后来我却也渐渐想起了,历史上康熙帝的原配皇后,应该是为了产下太子所以才会去世的。这也正是为何日后的康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太子胤礽格外重视的原因。
而现在,这依旧按照原来轨迹运行的历史是不是意味着,这位端庄的皇后真的会在生下太子之时丧命?
“主子,您又在发呆了,想些什么?”水墨的声音淡淡传来,将我自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冲她淡淡一笑:“没事。”
看着她四下打点了一番后走出房间,我又不由地暗暗出神。
回想那日自己在院子中独自站了许久,回屋时竟然发现那刺客已经没了去向。而从此事发生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一直再没听闻有什么风吹草动,想必他已经脱身离开了。
本来我对那人倒的确颇有兴趣的,他怎么说也称得上一个“江湖人士”,因此他这么一走倒是多少有些扫兴。
“怎么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就不生厌的吗?”柔和的声音自门外荡入,不用回身我便知来人是谁了。
扬起一抹笑,我道:“雅薇你走路是越发没声了,倒像个猫似的。”
雅薇闻言反是笑出了声:“哪有你说得这么神的。分明是宛文你神游过远,一时拉不回来倒是真的。”
虽有些想反驳,但她讲的偏又是实话,我只得详怒地瞪了一眼,转而笑盈盈地招呼她过来坐下,顺手给她倒了杯茶。
前阵子和那些个新的旧的嫔妃贵人们去皇后那请了安,很多许久没见的脸孔又再次都碰上了。
我们中相识的几个人就互相相告知了声现下住的位置,走动也渐渐勤快了起来,这不,近两个月玄烨没再来,倒是雅薇来得颇是频繁。
“宛文,那事你听说了吗?关于上次行刺皇后的那个刺客的。”雅薇的话轻轻的,却引得我向她看去,心里有些疑惑事隔了这么久怎么连她也提起来了,便问道:“什么事儿?”
“据说那刺客未被捉拿,皇上那儿一直不大高兴。”雅薇用很轻的声音道,“前阵子当时负责搜捕的李大人又被叫去问了话。皇上只沉着声问他:‘当夜宫外都由御林军严实地守住了,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你在这宫内搜查又怎么可能毫无收获?’李大人听这话可就有些失了血色,忙跪下,却是回说:‘卑职是夜确是将这宫里外都查了个遍,只少——宜贵人的澹烟宫,那是被皇上您拦下来的。’”
见她描绘地似模似样又形神俱佳,我只觉心上压了些什么,沉沉的且极不舒适。
雅薇显是以为我被那番话给吓到了,安慰道:“宛文你别放在心上,当时皇上也说了,你那没有要找的人,这可是龙言亲自做的保证。”
我扯了扯嘴角应了声”是”,但身畔亦经不住地有些微凉。
这便是皇宫吗?不管雅薇是从何处得知的那些个事,但她方才表现地倒似亲眼瞧见的一般。连她这样新封的贵人都知晓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宫里那些个明眼暗窥四面的人也都一清二楚了?这可是皇上的举动啊,却也是这样随随意意轻轻松松就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更何况其他人呢?莫不是,这宫里真的没有秘密……
和雅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倒也时至中午。
这宫中的日子过得说慢也慢说快也快的,总让我有虚度年华的感觉。
雅薇见时候不早便告辞离开了,临走时仍不忘叮嘱道:“今晚看戏时可别忘了来找我同往,宛文你总喜一人独自行动,怎不感孤单的么?”
我应了声“好”,视线便随着她的身影点点移至门畔,而后因衣衫的隐没而失了焦点。
孤单?这宫里怕是没有不孤单的人吧。
往屋内瞟了眼,较原先初来时那架子上多了个精致的陶瓶。那是不久前玄烨派人送来的,而他本人却是久久没再现身。
终归是因猜疑而疏远了吧?若说之前他是因我的“独特”而亲近,那么现下既已洞察到我有“野心”,因此而不喜也情有可原。毕竟皇后才是他的正房妻子,一个小妾若听闻正室有了身孕都会变色,这样的小肚鸡肠,即使是为了那枕边之人,怕也不该再多青睐了才是。
实在不想将“小妾”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可这又为事实。
正不悦,午膳在此时上来了,我强按下情绪,心想着不管怎么样这肚子可是亏待不得的。
用完膳不多会的时候有别宫的太监来传话,说是他主子找我过去叙旧。
初听“通贵人”的名号我一时回不神,好一会才记起那是化繁的封号,倒也不推就,换了身简单干净的衣服就带着小桃同去了。
许是当真闷得慌,这稍有什么事总能让我打起十万分的兴致。
到了和怡宫,那太监将我们领到了一间屋子便下去通报了。
这房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瓷器花瓶,满满当当地覆盖了整个架子。
想来化繁这阵子过得不错,至少这些都显然是出自各宫娘娘的赏赐。
墙落上挂着几幅画卷,上有荷叶盈然,出俗丽致,倒有一番“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情调,淡雅至极,很是讨人喜欢。
我走到近旁细下端详,一心念着这画若能挂在我房内那该多好。也不知是否那园内的荷塘引起了我的兴趣,似是对那荷花的偏爱之情郁来郁浓了,多少有分欲罢不能的感觉。
“主子,你过来看看。这陶瓶可不是皇上也赠过您一只吗?”听闻小桃唤我,视线随着她的指尖看去。当真是个和我屋内一模一样的花瓶,可这种明艳的色泽到了这反而不知为何就刺眼了起来。
轻挥了下手,我道:“既是他朝进贡的,自然不可能独独一只,你莫大惊小……”
那个“怪”字尚未言出,倒是出现了一件“怪”事,没有任何碰触,但我分明见那花瓶突然晃了下,没及出声,只能眼睁睁看其坠地,摔了个粉碎。
“主子,这……”小桃显是吓了一跳,没及时躲开,却是叫溅开的碎片给伤了手。
她的注意力并没放在这不深不浅的伤口上,而是看着一地残骸久久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走过去看了下,见小桃的手只是些皮外伤,才放下心来转身去看放那花瓶的精致圆桌,除去了遮掩,才露出了那一凹凸不平的一块桌面,和四面的平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倒也是”巧”了,这花瓶恰是放在了这极易动摇的部位,只需风一过,不用人为的碰触便会自行坠落。
和怡宫怎会用这种残损的圆桌?即使用了,那些个宫女由怎会粗心到把花瓶就这样摆置着?再看向桌面,我最嘴角渐渐笼上了层冷笑,心里已经明了了几分。
看那些凹入的木痕,这样的色泽分明是初凿不久。
不出所料的,没多久门外便响起了阵阵步声。
我从容地转过身去,正对上化繁有些傲慢的眼神。
她看了眼地上的碎片,没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是出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恩?这可是皇上赐给我的,是谁摔碎的?”她的视线微微扬起,落在了小桃的伤口上,似笑非笑:“宛文,你的丫鬟怎么还是这样粗手粗脚的?”
化繁的声音太大,听得我皱了下眉。
她平日说话虽随心,但也不失贵气,现下倒似特意说给谁听似的。
小桃在一边早已惶恐地跪在了地上,有些语无伦次:“贵人恕罪……花瓶不是奴婢摔碎的……是它自己……噢不……是风……是风给吹……”
显然是“御赐”的概念吓到她了,这种低卑的姿态叫我感到很不舒服,当即开始思索着该怎么应对,毕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这时眼前忽地闪过一个人影,只听“啪啪”的两声,小桃的脸上多了两抹不自然的红晕。
“居然还敢顶嘴?难道是我主子冤枉你了不成?”出手教训的丫鬟我认得,是化繁自宫外带来的侍女,似是叫羽儿。
她是化繁的心腹,这显然出自主子授权的举动招起了我的怒气。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小桃是我来这个世界后相处最久也是接触最多的人,相互对待皆是真心,哪里容得了她受这等对待。
“啪啪”又是两巴掌,但这次煽红了脸的却是换成了羽儿。
见她一脸满是难以置信又无以抑制地透出的怒气,我冷冷地视着她的眼,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的宫女怎么也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吧!”
冰冷的语调让周围的温度生生降了几度,氛围一时间怪异得紧。
我转身将小桃扶起时见她也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不觉有些无奈。
化繁她们想是因为一贯和顺内敛的我这突如其来的凛冽寒意给震到了,而小桃应是未见过自家小姐的这种危险气息,都是在那没了丝毫言语。
但方才那种样子或许才是我的本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一直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善类,只是学会了伪装,在无依无靠的社会中生存了十余年。
我不是想斗的,那种隐含的一面也不想再对众人展现出来,只要他们没做得太过分,我倒更倾心于那种粉饰太平。
不想再多作纠缠,我叹了口气,道:“化繁你莫怪小桃,这花瓶是我打碎的。”
“你说什么?”显然未料到我会这样回答,方才的氛围渐渐散去,化繁闻言只是一愣,随即冷笑道,“我知道宛文你待身边的人好,但也不需要什么事头替他们给担了吧?”
“哪有你说的这般,宛文方才讲的可是句句属实呢。”我轻轻一笑,转过身去拾那地上的碎片,长长的衣袖带过,一个“不小心”甩到了近旁的架子,只听”啪”地一声,上面的一个翡翠玉佛坠了下来,转眼便又是一地的碎片。
我当下详装无奈道:“化繁你看,这袖子过大当真不方便,方才才刚摔了个,这次一不小心就又是一个。当真对不住了。”
这玉佛自然没那进贡的花瓶贵重,比起来显得不值一提,但化繁之前显然没预算到这笔意外的失财,脸色并不见好看。
身边的小桃已是一副欲笑不能的样子,我知她的气该是已经消了,本就不想把情形弄得太僵,便扬起一个笑道:“化繁,摔了你的东西宛文确是过意不去,正巧前儿个皇上有赐我一个相同的花瓶,不如就给你……”
“朕赐的东西是可由得你们随意转送的吗?”
这样的声音堪堪入耳,我定了定神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清晰地入了眼。
这时我才几分恍然大悟。
怪不得化繁说话忽然间这样大声了,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想让这番对话入某人的耳里。
我不露声色地看了眼那个女人,不明白这样小的身躯里怎么能藏下那么大的欲望。
无疑化繁是有野心的,也有手段,只可惜有些过于急进,也太轻视了别人。
玄烨看了眼地上的残骸,脸上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动,淡淡道:“繁儿你若觉得心疼,今早正好有新的贡品进宫,过会朕派人送些过来可好?”
“谢皇上恩典。”化繁闻言脸上喜色一闪,忙是谢恩。
我在心里暗翻了个白眼,无意去搀和这融洽的“夫妻和睦图”,在旁边站了也觉得无趣,于是告了声退就带着小桃离开了。
轿子缓缓前行,在这狭长的宫道有些遥不可及的意感觉,一起一伏的颠簸让人觉得不舒服,昏昏沉沉地有些睡意。
风偶有拂过,乱了发线,但这种的氛围没有丝毫惬意的感觉,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仍在这绿瓦红墙的笼子里转圈罢了。
这时眼前忽地一亮,我本是闭目养神,睁眼时只见小桃探入轿里的脑袋,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觉笑道:“怎么了?”
小桃理了理思绪,一脸慎重地问:“主子,方才明明是我们占尽了优势,而且分明是她们理亏,您又何必示弱?”
我凝视着她仍未沾染上太多宫里的污秽的眼,从中看到了丝丝的透明的洁净。
我收敛了笑,渐渐换上一种认真的神色看她,语气有些遥远:“人胜我无害,彼无蓄怨之心;我胜人非福,恐有不测之祸。这句话,你且记住。”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我也不知她究竟明白了多少,不觉摇了摇头,轿子却忽然停住了去向。
我的身子向前倾去,一阵的手忙脚乱,最后有些狼狈地用手撑住两边才勉强没有摔倒。
“拜见皇上。”外面是一连串跪地的声音。
我揉了揉太阳穴,强压下怒火,尽显平静地走了出去,见了面前站着的玄烨,不急不缓地做了个万福:“皇上吉祥。”
许是我觉得过于颠簸让轿子缓行的缘故,倒是让他给追了上来。
玄烨的脸上叫人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半晌,才听他淡淡开口:“朕赐你的东西,当真这般不屑么?”
此时我已经静了下心,知道他并没有动怒,也就不卑不亢地应道:“宛文并非不屑,只是认为那不过是个花瓶,无需过于看重罢了。”
“不过是个花瓶,恩?”玄烨好看的眉睫微微上挑。
我和他都知这宫中之道,皇上赐的东西越多,越可见受宠之极。无论什么东西但凡有了“御赐”这个冠名,都已不能再用“只不过”来形容了,而是象征了一种权势和地位。
“宛文没有插花来养的闲情雅致,那么花瓶再美,没了娇花这样空虚度日又有什么意义?”我只静道,但话出口时便已经觉察不妙。
这样的说法若玄烨对号入座岂不是……
再看向玄烨,果见那眼底溢出的调笑意味:“汝为瓶,朕为花,恩?宛文你可是在怪朕近来疏远了你?”
“宛文不敢。”匆匆应了句,我准备快刀斩乱麻,“时候不早了,宛文也该回去了。皇后娘娘有孕在身,皇上您还是多陪陪她吧。”
这句话确是出自真心的,该多陪陪那个短命的皇后了,不然他日诞下龙子之时,却是丧命之日。
见我欲走,玄烨的笑忽然敛了起来:“可还记得几月前朕告诉你皇后怀孕之事?当时你为何……”
明明无心攀权,又为何那样慌张吗?
我暗自冷笑了下。他终究是信不过我。
我转身离开的动作未曾减缓,只留下了语调无丝毫起伏的话语:“当初宛文也不过是想起一件事罢了。”
身后有玄烨的视线,我的背脊微微僵硬了些。
小桃虽然一脸疑惑但终是什么也没问,小心地扶我上轿。
这时有队侍卫经过,到了玄烨面前忙是跪地磕头。
这古人怎的这般喜欢下跪,毕竟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天子实则也不过是个“人”。我轻轻摇听,却听有人道:“卑职刘品笙拜见皇上。”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我下意识地缓慢了动作回头看去。
依旧漠然清冷的眸子,依旧沉稳持重的神色,但一切因那身衣着同当日所见的人又有那么些微妙的不同。
轿帘降下时,他的视线同我的触了下,有一种不明意味的神色一闪而过,亦被那帘帐给隔断了。
既而又是那上下的波动,我的嘴边落下一声轻叹,悄无声息地扩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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