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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生辰

长歌以上 万俟洢然 5588 2021-04-02 20:42

  元鸿四年二月初九是上官湄的二十岁生辰。

  高乾极重视这一天,提前许久就命礼部悉心筹备,并亲自拟写了贺词;生辰当日还在朝华殿举行了盛大的宫宴,邀请朝中百官为上官湄庆生。这是上官湄封后以来的第一个生辰,规模之大堪比皇帝本人的寿辰。上官湄身着皇后朝服,头戴华丽的凤冠,接受着前朝后宫的朝拜。

  隆重的庆典仪程从清晨开始,过了中午的宴会,朝臣和后妃就都陆续散去了。高乾没有传轿辇也没有让宫人跟随伺候,只有帝后两人沿湖走着。二月里雪没有完全化去,远离宫苑的地方即使是白天也很安静。上官湄停在御湖边,望着冰面远处洁白的山林出神,天空也是灰白的,很干净,也很寂寞。

  湖么?有冰,会很冷吧。

  “今天可以让我好好陪陪你么?”高乾轻柔地问道。

  上官湄定定地看着地上停顿了一会,似是很轻松地浅笑道:“谨遵圣意。”

  高乾伸出手想要挽住她,上官湄垂下眼帘,略微有些犹豫。高乾的身体僵了一下,随意地笑笑,便做了一个向前的手势,迈开步子。上官湄跟在他身后静静地走着,周围除了两人踩在地上的声音便只剩下了均匀的呼吸。她平视着前方,想要放空心中压抑的情愫。说来奇怪,此刻上官湄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融入了这片白色一样,没有皇宫中的阿谀奉承和故作姿态,无所谓眼前的这个人,不喜欢什么,也不讨厌什么,只是互换了位置,只是走路。坠在腰间的玉佩轻轻摆动,此时似乎同样没有了重量。

  生命中仿佛是第一次,没有心事,没有尘嚣,轻盈得像天外的一片羽毛。

  高乾带上官湄走过一座通往湖心的桥,小心地扶着她的手臂。

  “无论你怎么想,这都是你在我身边的第一个生辰。除了皇后应得的赏赐,我还给你准备了别的。”

  转过一个弯,高乾指向了湖心岛正中央。上官湄看去,一块褐红色的大石头映入眼帘。浅浅的木纹镶嵌在石身上,远看恰是一幅高山飞瀑的图景,石质细腻,打磨光滑,纹理浑若天成,栩栩如生。

  “这是——三生石?”上官湄皱眉轻声叫道,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高乾点点头,“湄儿喜欢么?”

  钟期既遇,流水何惭,欲话因缘,情定三生。

  上官湄清楚地知道三生石意味着什么,她本以为从她回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封闭好了心中所有的感情,剩下的只是伪装和逢迎。上官湄自己也没有想到,在她看到三生石的那一瞬间,竟也会从心底萌生出一丝悸动。这不是作为一个亡国公主该有的情绪,高乾啊高乾,你这样费尽心思……又是何苦呢?

  “陛下送臣妾三生石,是想告诉臣妾你对我的心坚定不移,天地为证么?”上官湄颤声道。

  “不,我是想告诉你一些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东西。”高乾的声音幽幽地飘进她的耳朵,“湄儿,你与我遇见的女子都不同,不是简单的男女情爱所能束缚住的人。你有想法,有心志,世俗的眼光无论如何都拘束不住你。我送你三生石,是保佑你的过去,你的此生,你的来世,都能守住这份坚定的信念,都能得到苍天的守护。”

  “世间因果,人间轮回,尽在天地掌握之中,人力又能改变多少?”上官湄失笑,“陛下是不信天命的,臣妾也远没有陛下说得那么好,都是因为陛下喜欢臣妾罢了。若来日陛下喜欢上别人,自然也会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不,从前我也有妻妾,也有子嗣,但从未真正在意过儿女情长。湄儿,直到遇见你我才知什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喜欢诗书,我便从头去学;你喜欢抚琴,我便尽力送你最好的。”高乾低头认真地看着上官湄,走近了些,“做了这几年皇帝,我真的觉得看你开心比治理天下更困难。朝事繁复我从不畏惧,可是每当离开朝堂,看你伤神疲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陪你,甚至连靠近你的勇气都没有……”

  高乾的气息扑面而来,上官湄紧闭双眼扭头躲开,退后了几步。

  “陛下别说了。”

  高乾似乎没有听到,还是专注于上官湄的面庞,“即便我现在坐拥江山也还是害怕,害怕失去你,所以我会想一切办法让你高兴,哪怕那些笑容只是你装给我看的。因为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什么都不算,如果说一定要有个位置,也是仇人,你最恨的人。你曾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我并非皇室正统,卑微如尘泥……”

  上官湄忽地抬起头直视着高乾,伸手挡在他面前拦住他的话,喉咙有些发紧。蓦然有种心伤复发的刺痛感,她并不喜欢一个人把他最脆弱的一面毫不掩饰地坦露在面前。她终究是女子,再坚硬的心也会被真诚撕开所有防线,更何况是来自一个几乎让她认作了朋友的人。

  竟然真的会有些痛?她摇着手,踉跄着走到一旁,扶在桥头冰冷的石柱上,拼命往回憋着眼里的泪。高乾在她身后一言不发,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我的心事不求你懂,是因为我不想再把你拉回那个最疯狂的旋涡。

  在外人面前,我不受人左右。可在你面前,你怎知那道脆弱的伤口,不是时刻血肉模糊?

  湄儿……

  许久,高乾才悲凉地叹道:“抱歉,这些话我不该说的,你若不愿接受以后不来这里就是了……我……陪你去看看你父皇和母后吧。”

  上官湄扶着桥一步一步走着,头脑中一片眩晕。高乾对她的心她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她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能接受,不能背叛在天上看着的整个上官家族。她一直希望用自己的冷漠将他隔绝在千里之外,却终究无法抗拒他热烈的目光。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别忘了你的恨,也别忘了你的爱。

  上官湄终于走到宗祠时,发现礼部赵尚书已带着好多人守在祠堂外,在王德瑞和木若兰身边,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心跳也愈发厉害。

  “陛下圣安,皇后万安。”一众人跪在地上。

  赵钦恭敬道:“一切均已安排妥当,微臣向陛下交旨。”

  高乾甚为满意,命他们平身,引上官湄走进祠堂。远远地站着两位老者,他们中间有个小小的身影,三个人对着先帝先皇后的牌位,岿然不动。

  “外祖父,外祖母?”上官湄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温老爷温夫人转过身,带着上官济恭敬地行礼。

  上官湄跑过去将他们扶起来。面前真的是朝思暮想的家人,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安,泣不成声。

  温老爷慌忙拦住上官湄,颤声道:“皇后娘娘快起来,不可行此大礼啊!”

  上官湄紧紧握住温老爷和温夫人的手,仔细端详着他们苍老疲惫的面庞,咬着嘴唇泪流满面。她转过身,感激地看着高乾。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为的就是给她制造一个惊喜。

  “臣妾谢陛下……”

  高乾慨然轻松下来,第一次舒心地笑了。他缓缓走上前扶起了上官湄,眼底尽是温柔。

  “别哭了。”

  几人祭拜过后,高乾亲自将他们送回凤仪殿。他推说有政事需要处理,不参与晚上的家宴。上官湄是真的高兴,一直拉着温老爷和温夫人的手不肯松开,高乾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疲惫地走出了寝殿。

  天色昏暗,木若兰扶着如英,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凤仪殿后殿走出来,迎面碰到正准备离开的高乾,木若兰忙拉着妹妹跪在地上向他行礼。高乾察觉到了浓浓的药味,眉头不禁一皱。

  “你是?”

  木若兰手臂有些颤抖,见高乾发问忙替如英答道:“回禀陛下,这是奴婢小妹,陪同温老爷和温夫人一起进宫的,不想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起来吧。”高乾挥挥手,目光飘到木如英脸上,疑惑道,“你脸色不太好,身上有药味,受伤了?”

  如英是第一次进宫见到天子,惊慌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断断续续道:“陛下,奴婢……奴婢无事……”

  “若兰,你说。”

  木若兰为难地看着高乾,又转头看了一眼如英,犹豫了一下搀着她再次跪下。

  “回陛下,今日本是娘娘生辰,奴婢等不想扫兴,可……可如英是奴婢亲妹妹,奴婢实在不忍心看到她这个样子……”木若兰对着高乾重重磕了几个头,因心痛而有些哽咽,“求陛下为老爷夫人做主,为奴婢做主!刚刚看到温夫人面色苍白,奴婢也以为是陛下为娘娘秘密安排惊喜,两位老人舟车劳顿才显得有些疲累。可、可事实是老爷一行人进宫路上遭人抢劫,贼人凶悍,不光图财还要害命!老爷身边侍卫不多,和舍妹一起拼上性命才保护老爷和夫人没有受重伤,但温府给娘娘带来的生辰贺礼却被贼人洗劫一空,使老爷夫人失礼于君上。请陛下恕罪,求陛下做主!”

  “木如英,真的是这样?”高乾命王德瑞亲自将两姐妹扶起来,“你别怕,只管说实话。”

  如英呼吸中带着一丝血腥气,她颤声回答:“是,陛下。他们人很多,我们……”

  “赵钦没有一路护送你们吗?”高乾的声音中含了一丝隐隐的愤怒。

  “陛下,赵大人照顾……周全,但那伙强盗实在是凶悍,奴婢等保护老爷夫人不力,罪该万死!”如英说着又要下跪,高乾抬手止住了她。

  哼,高乾冷笑一声,若真是照顾周全,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因此事涉及到上官湄的外祖,高乾更是震怒。

  “都打量着朕不知道,好……”高乾握紧拳点了点头,“这件事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今日是皇后生辰,木若兰你该知道轻重,今晚你们不许在她面前提起。皇后好不容易见到温府的人,她太需要有人陪伴了,朕不希望你们扫了她的兴,明白么?”

  若兰和如英道:“奴婢明白,奴婢谢陛下垂注。”

  高乾觉得愈发困倦,他正欲踏出宫门,忽然回头道:“若兰,你妹妹身上的药气太重,你带她下去多施些脂粉,别让皇后察觉了。朕已吩咐二老暂时住在凤仪殿后殿,你们……一家人好好叙叙旧吧。”

  里间,一家人用过晚膳,坐在一起闲聊,因上官济说有些困了,上官湄便命人将他送回骥月殿。待收拾停当,寝殿里只剩下温氏夫妇、木家姐妹和上官湄五人。

  上官湄紧绷的表情终于松弛下来,担忧地问道:“外祖父,外祖母,一切还都顺利吧?”

  温老爷道:“湄儿放心,荣国夫人的信送来得快,我们也有充足的时间安排。一切顺利,不会有人起疑。”

  “看到如英受伤我真是吓坏了,我真担心——”上官湄有些内疚地看着木如英,“如英姐姐没事吧?”

  木如英的伤口还很疼,她咬牙笑笑:“娘娘放心,都说了一切按计划进行,那些‘贼人’自然也都是我们的人。奴婢受伤就是为了让陛下相信真的有人来劫持车队。陛下一贯信任的礼部尚书大人奉命护送老爷夫人入宫却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还隐瞒不报,欺君之罪足以让他身首异处了……”

  “可你的伤——”上官湄握住她的手。

  如英摇摇头,“奴婢出发之前曾去找陈大哥要了许多治剑伤刀伤的药,很快就好,不会有大碍的,娘娘别担心。”

  “湄儿,”温老爷宽慰道,“你无须自责,你既然决定除掉赵大人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湄儿,你不用担心我们,我只想知道你还好么?”

  上官湄笑着点头道:“外祖父放心,孙儿这不是一切都好么?”

  “但是你心里苦……”温夫人爱怜地看着她。

  “这是孙儿的选择,无所谓苦不苦。”上官湄低下头避开温夫人的目光,她压住心头冒出来的种种情绪,迅速调整好了表情,“孙儿担负着上官氏和温氏两个家族的命运,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湄儿,”温老爷眯起眼睛,“今日在祠堂老夫也看到了,陛下是真的在意你,爱重你,你对他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么?”

  “人非草木……只不过孙儿回宫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父皇报仇,孙儿别无他想。”上官湄盯着窗外道,“也正因为他没有得到我,所以才会这么在意……”

  “后宫永远不缺嫔妃,可即便是中宫皇后,也是需要手段和子嗣来固宠的啊。”温老爷敏锐地捕捉到了上官湄眼神中那一瞬的变化。

  “老爷快别劝了,娘娘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木若兰笑道,“奴婢也劝过娘娘无数次要用嫡子来守住陛下的心,但娘娘的那股子倔强可一点也不像先帝和景舜皇后呢。”

  “你什么时候也这样嘴坏!”上官湄脸微微一红,嗔怪道。

  “湄儿,”温夫人也笑着抚摸着她的背,“你已经进了皇宫,很多事情只能顺应。皇后有皇后的地位,但重要的是要承担皇后的职责,绵延子嗣更是责无旁贷啊。”

  觉出温夫人的语气与往日有异,上官湄故作淡定地道:“外祖父外祖母,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有你,若兰,怎么连你也——”

  “湄儿你要明白,你太执着于家国的恨,可你自己的心呢?是不是从来不肯面对?”温老爷表情严肃,“我们都是看惯了前朝后宫的风云变幻,你要走的这条路太难,而完成你最终目标的前提就是留住陛下的心,你必须让他觉得你已经接受了他。人总有老去的那一天,等你容颜不再,若无子嗣,你还能用什么保你后位呢?”

  上官湄默然心痛,温老爷柔中带刚的话语让她无法回绝,“可……可孙儿还在守孝,不想考虑那么远的事情,而且……孙儿有自己的心,不想辜负……外祖父,他……还好么?”

  寝殿里的空气停滞了几秒,四周静到上官湄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很好。”

  温老爷的声音隐约有些沙哑,上官湄抬起头时,只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发现他脸上有任何异样。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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