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晚,又冷又硬,每一步的空气,仿佛都是锋利的刀子,划割着夜行人那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上弦月冷冷地卧在苍穹上,泄下一地冰雪一样的迷离之光;稀稀疏疏的星辰,淡淡地散缀着,颤抖着,遥遥地注视着人世间。
开封的大街小巷,鲜有几个行人;那千家万户的窗户,也鲜有的几盏灯光;人们都回到了各自己温暖的家里,连走街串巷的乞丐,也找到了能酣睡的归宿。角落里没有虫子的低声吟唱,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狗的吠叫。
尽管整个开封都在沉睡,尽管整个世界都在沉睡。但是,在开封优级师范学校的会议室里,却是灯火通明。河南起义军总司令张钟端,正在召开河南革命代表会议,和与会的各位代表策划河南起义。
张钟端之所以回河南策划起义,是因为,自武汉革命成功后,一个月之内,全国各地有十多个省宣布独立:
阳历10月22号,湖南率先在各省中宣布独立,成立革命军政府,革命党焦达峰被推举为湖南军政府都督。
阳历10月23号,陕山紧跟湖南宣布独立,成立革命军政府,张凤翔被推举为陕西省都督。
10月29号,山西又紧跟着陕西宣布独立,成立军政府,阎锡山被推举为山西都督。
11月1号,南方边陲云南紧眼着陕西宣布独立,并成立军政府,蔡锷被推举为云南都督。
11月2号,江西省紧跟着云南宣布独立,并成方军政府,吴璋介被推举为江西都督。
……
可是,尽管各省纷纷宣布独立,并成立革命军政府,可地处中原的河南省,却不显山,不露水,仍然是死气沉沉。同盟会总部知道,河南的革命力量之所以如此疲软,是缺少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而这位强有力的领导人,非张钟端莫属。
基于此考虑,同盟会总部便任命张钟端为河南起义军总司令,回河南举事起义。
张钟端一接受任命,立即奔赴南京,带着青霞和他当初推荐给青霞的家庭教师上官一秀,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河南开封。
张钟端之所以要带着青霞回开封,第一是,青霞是河南籍的同盟会会员,她一听说张钟端回开封策划武装起义,是非跟着张钟端回来不可;第二是,青霞可以利用生意之便,联络开封商界里的爱国志士参加起义;第三是因为,这起义起义,是需要大量经费的,武汉革命党因为筹集起义经费的事,闹出很多让人忍俊不禁的大笑话。现在,有武汉起义的前车之鉴,这河南起义的经费,一定要避免武汉因筹集经费所闹出的笑话和浪费的时间。再说了,武汉的革命虽说成功了,也成立了革命军政府,可是,革命政府的财政仍然很吃紧。因为革命军政府的财政吃紧,他张钟端已经在国盟会领导人的面前,夸下海口,说河南的起义经费由他张钟端想办法筹集,让同盟会的领们尽可放心。可是,他张钟端在开封,除了认识同盟会的革命同志,是既无有钱的亲戚,又无富贾的朋友。而同盟会里的革命同志,除了青霞,就是想资助起义经费,恐怕也是心有余而钱不足吧!所以说,青霞回去,这起义经费,张钟端就不用发愁了。
张钟端之所以也要把他推荐给青霞的家庭教师上官一秀给带回开封,原因是上官一秀一听说张钟端回河南开封举行武装起义,便非要跟着张钟端和青霞一起回来。他的理由是,全国已有那么省份都宣布独立了,这也算是革命成功了。既然革命成功了,那河南的起义,即使不动用武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这革命成功的大局已定,那他也要革命了。再说了,河南巡抚本是他的父亲,他如果不回去,顽固不化的父亲与革命军誓死对抗,万一哪个不眨眼的革命军一愤怒,把父亲给杀了怎么办?基于这些复杂的考虑,这位原来既不革命也不保皇的上官一秀,突然对革命热心起来,非要跟着张钟端和青霞回河南省城开封。张钟端因为一秀的父亲是河南巡府,到时候可以通过他做他父亲的思想工作,或者让他说服他的父亲,或者通过他打探官府及他父亲的底细。这样,起义的阻力就减少了一部分,何乐而不为呢!
张钟端带着青霞和上官一秀他们,是昨天夜里回到开封的。他一回到开封,不顾路途之疲惫,立即到大河书社找到李锦公,通知各位革命代表,在河南优级师范学校,召开了这次紧急会议。因为大河书社地处繁花的商业闹区,如果在那里开会,太多的同志在晚上频繁地进出于大河书社,怕引起街上的巡逻清军怀疑。于是,任提学使的革命同志沈竹白,便把会议地点安排在优级师范学校里来。之所以安排在优级师范里,第一是因为,这里是学校,会议室和桌椅都是现成的;第二是因为,革命同志进出入师范学校,貌似学校里的教师学生,如此便不会引起巡逻清军的怀疑。
现在,张钟端以总司令的身份所召开的首次紧急会议,与会者的革命代表多达百人。他们之中,大多都认识张钟端,即使有不认识,但一听到张钟端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的惊讶。此时此刻,整个会议场上,不管是认识张钟端的或不认识张钟端的革命同志,面对从武汉回来的张钟端,面对着从革命圣地回来的张钟端,面对被同盟会领导人授任河南起义总司令的张钟端,个个是热血沸腾,激动的恨不得想大喊大叫一通。但是,他们没有大喊大叫,他们都忍住了,都极力压抑着热血奔腾,因为他们都在望着张钟端,迫不及待地想从张钟端的嘴里,听他传达同盟会领导人的旨意和革命的心声。
张钟端望着众位革命代表,他心里的激动决不亚于任何人。他为了缓和自己激动的情绪,便说:“锦公,介绍一下咱们的革命同志吧!”
李锦公立即站起,刚要张嘴介绍,又突然犹豫了,笑着问:“鸣飞,这些与会同志,全是革命代表,全是革命精英,这近百人,要一一介绍吗?”
张钟端明白李锦公的意思:如果全部介绍,不但费时,自己也记不住,如果不全部介绍,就如李锦说的那样,全部都是革命代表,全部是精英,厚此薄彼,有些不妥。于是,张钟端摆摆手说:“都是革命同志,那就以后再认识吧,现在,主要是开会,我首先给同志们说一下武汉起义成功的关键所在……”
一听张钟端要讲武汉起义的成功原因,与会同志立即瞪大了双眼,或支起了耳朵,凝气屏息地听张钟端讲话。
张钟端理解同志们的心情,也不多说闲语,便用沉稳压抑,而不失情绪高昂的语气,铿锵切切地讲了起来:“同志们,自武汉起义成功以来,全国已有十多个省份宣布独立,并成立革命政府。但是,其它省份的革命政府成立的经过,我不清楚,但这武汉的成立经过,却是我亲眼所见。因为亲眼所见,所以,便知道些其中的奥秘。”
“奥秘”与会者立即骚乱起来,心想,这起义还有奥秘。
“可能是我用词不当,对不起!”张钟端接着说,“所谓的奥秘,就是武汉的革命同志,特别是革命主干,都来自新军!”
“哦,”与会代表一致点头,也越发聚精会神地注意听了。
张钟端接着讲:“正因为武汉的革命代表大都来自于新军部队,所以,在武装起义的时候,他们个个是如龙似虎呀,奋勇当先地冲锋陷阵;他们使用起枪支来,那真是得心应手呀!那个射得准呀!那个射得稳呀!那真是没说的,再加上因为四川的保路运动,武汉的清军被调离了一部份,所以说,武汉的革命,才会在一夜之间,就取得了胜利。武汉的革命一胜利,全国各省才会纷纷跟着响应,宣布独立……”
随着张钟端的讲说,革命同志早已听得入迷了,他们个个是瞪圆了眼睛,微张着嘴,甚至连呼吸忘记了,怔怔的望着张钟端,雕塑一般沉浸他的讲说里,脑里却浮现着武汉革命军奋勇杀敌的惊人场面。
同志听得越入迷,张钟端讲得越投入。他把武汉取得革命成功的关键讲完之后,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进,又接着说:“所以说,这次会议的紧急召开,第一,是要同志们,立即联合能联合的一切力量,特别是一些爱国团体,当然,这中间也包括绿林好汉,只有对方是有志的爱国之士,只要对方支持我们推翻满狗的政权,都是我们要联合的力量。这第二吗!就是想办法与我们开封及驻防在开封周边的军、警界里的有志之士联系上,最好是有组织能力的头目。因为能发展一个头目统领身份的军警,对方往往能把他的手下也一并给带过来……”
张钟端讲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坐在对面的李干公身上,便笑着说:“在这里,锦公的弟弟干公,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这个副队长,把他的上司张队长都发展过来了,而张队长呢,当然是把他们队里的有志者,都带到我们革命队伍里来了……”
张钟端的话音没落,与会者的革命同志便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个身穿清军制服的巡防兵。并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以示对军人同志的欢迎和友好。
李干公、张小顺及他们发展过来的巡防兵,便在同志们的掌声中站起身,自豪而骄傲地微笑着,冲同志们躬身点头,表示对同志们的掌声以感谢。
待同导们的掌落定,张钟端又接着说:“之所以要在军、界里发展我们的同志,这不仅仅是他们有枪,更重要的是他们会打枪,懂得军事和战术。可不要小看军、警界里的军人呀,别以为他们当兵的不通文墨,都是些粗人,那军、警界里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再说了,这也是情势所迫,也是为了我们河南起义的成功和胜利。试想一下,在坐的各位,别说起义的时候让你去开枪射击了,恐怕在坐的很多同志,还没有见过枪长什么样吧!啊?是不是呀……”
“哈哈哈!”同志们全大笑起来。
“不要笑了,同志们,”张钟端伸出双手,像拍水一样,轻轻地在空中拍了拍,示意同志们立即止笑,然后,情绪高涨地说,“今天白天,我们几个同志为了今晚的会议,做了很充分的准备,已经根据各位的优势和条件,把任务给有些同志分配了一下。这没有分到任务的同志,如果感觉自己有优势或有条件去完成一些任务的话,也可以主动提出来呀!好不好?这下面呀!请刘积学同志来宣读一下给有些同志分配的任务。”
刘积学立即站起身,拿起拟定好的任务章程,望着与会的革命同志,是满脸的激动和兴奋,是满脸的自信和神圣,是满脸的庄严和肃穆,说:“同志们,我来宣读一下这次的职务任命和具体的工作任命。中国同盟会领导人已经授命张钟端先生为河南起义军总司令,这个同志们已经知道,我就不用再宣布了。今天呢,我们几位同志已经开了一天的碰头会,会议决定,授任王庚先同志为副总司令。”
刘积学说罢,与会者的掌声四起。刘积学在掌声之中,放眼去看坐在不远处的王庚先。
先庚先立即站起身,冲与会同志们点头微笑。
刘积学望着王庚仙,接着说:“从明天起,副司令王庚先,或东赴归德(商丘),或西去洛阳,反正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在十天之内,想尽一切办法联系到隐藏在民间的那个仁义会……”
王庚先立即保证说:“即使赴汤蹈火,也要完成革命任务!”
刘积学看了看手里的任命及任务书,接着说:“我,刘积学,任革命起义筹备处处长……”
刘积学念到这里,见同志们又要鼓掌,立即用手势制止了,这才接着念:“起义筹备处的筹备员有刘青霞女士、李锦公同志和刘醒吾同志。”
刘积学念到这里,抬眼环顾着刚才宣布的筹备员。
刘青霞、李锦公和刘醒吾立即站起身,冲与会者点头微笑,在众同志的目光,复又坐下去。
刘积学这才接着说:“我们起义军筹备处,主要是负责起义所需的一切物质筹备。”然后,刘积学又接着念任命书:“张小顺和李干公,分别是军、警界的联系处正副处长,他二人手下的联系员有丹鹏晏,李鸿绪,张得成,徐振泉和张照发。”
刘积学念到这里,立即抬起头,望着穿军、警制服的李干公和张小顺他们,接着下达任务:“你们皆是军、警界内的有勇之士,回去之后,立即想办法联系和发展军、警界里的有志之士,最好能把巡防营统领柴德贵给发展过来,如果遇到非常重要的发展对像,又比较难啃,可以向总司领汇报,让我们商量对策,共同想办法来解决。”
刘积学下达完任务,张小顺和李干公他们,立即站起来冲刘积学和张钟端他们躬自点了点头。刘积学和张钟端他们立即点头回礼。刘积学才又接着念:“沈竹白同志,任政、学界的联系处处长,负责河南省政、学界的发展和联系工作,他手下的联系员有,刘凤楼,张香坭……”
李积学将任命书上的任命和任务全部念完,一直坐在张钟端身后的青霞,突然站了起来:“鸣飞!”
“哦?青霞?”张钟端立即转过身,满脸深情地望着青霞,莫明其妙地望着青霞,满眼里都是迫切的询问。
“我能把河南和河北交界处的绿林好汉给发展过来。哦!也就是我曾经给你说起过的秦川和马尚武他们,并且,我很有把握!你应该知道的,秦川他们不但有枪,手下还有很多人马,还个个武功高强!还个个能杀善战!”青霞自信而激昂地说。
“哦!太好了!”张钟端本来就很激动,听了青霞的这番话,越发激动的难以自持,那架式就好像河南的武装起义已经成功了一样,立即像将军给战令下命令一样,命令青霞说,“青霞,既然如此,事不迟疑,你明天就去……”
没等钟端说完,紧挨着他的李锦公便在下边悄悄扯扯他的衣衫,用只有他张钟端才能听得到的低声,用只有张钟端才能听得懂的意思说:“鸣飞,你都不叫她刘夫人了,而改叫‘青霞’了,看起来是快了,恐怕这河南的起义一成功,你们那事也会紧跟着成功……”
张钟端也不等李锦公说完,猛推了他一把,苦笑不得地说:“你怎么在这样的场合放这种屁!”
李锦公给张钟端说的耳语,没有人听到,可张钟端骂李锦公的这句话,紧挨着他坐的同志们都听到了,便纷纷大笑。没有听到张钟端骂李锦公的同志,看到李锦公的诡秘样,和张钟端那哭笑不得的急耐表情,也跟着大笑。
面对众同志的大笑,李锦公和张钟端便也跟着笑。
夜已经很深了。冬天的深夜,本来是又冷又疲惫的;冬天的深夜,本来是应该早早躺在温暖地被窝里酣睡的。可此时此刻的革命会议现场,尽管会议的内容全部都进行完了,可与会的革命同志,仍然余兴未尽,仍精神饱满,仍用眼巴巴的目光,望着张钟端他们。
可再精神饱满也要结束会议呀!张钟端正要让刘积学宣布会议结束,李锦公突然站了起来,面向张钟端说:“鸣飞,同志们都没有疲累的迹象,你能不能给同志们讲述一下那一夜的作战经过。”
“好!”与会者立时鼓掌,好像他们眼巴巴等待的就是这个。
“哦!”张钟端掏出时辰表看了看,随即又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说:“不能讲,要讲武汉起义,必须在白天讲,这晚上可是讲不得!”
“哦?”与会的同志一听,大吃一惊,以为晚上不能讲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巫术事情,越发被好奇心勾着魂魄,赖着不走,非让张钟端讲述不可。
张钟端见同志这个样子,哈哈哈大笑说:“晚上不能讲,并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巫术事情,我是怕你们听了,因为兴奋,失眠睡不着觉,影响明天的正常工作……”
“哎哟!原来如此呀!还以为有什么巫术大忌呢!”众人恍然大悟,接着又大失所望。
刘醒吾一听到张钟说“失眠睡不着觉”的话,立即想起了自己曾给张张小顺的《金瓶梅》,和当时给张小顺说的那番话和下作表情,便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张小顺。
张小顺见刘醒吾早不偷窥看自己,晚不窥看自己,偏偏等张钟端说“因为兴奋,失眠睡不着觉”这句话时时窥看自己,他的心里立时升起一股愤恨,便迎着刘醒吾的‘窥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尽管张小顺现在与刘醒吾是革命同志了,但在他张小顺的心里,仍然对刘醒吾当初用一本《金瓶梅》糊弄自己这件事,不能释怀。并且,还一看到刘醒吾就来气。因为就是这个刘醒吾,当初给了自己一本《金瓶梅》冒充禁书,让自己在柴统领那里挨了一顿猛训。心想:如果不参加革命,自己恐怕要一直蒙在鼓里呢!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但在张小顺心里,始终都挥之不去。
刘醒吾见张小顺瞪自己,并且,还是带着杀气腾腾的瞪,猛的一惊,急忙把脸扭向一边,再也不敢看他了。心想:都是革命弟兄,他怎么用如此阴森的眼神瞪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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