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柳已然记不得上次进宫是什么年纪,有点像是娘亲程婉枝牵着她去宫里走了趟亲戚。那时慈眉善目的老太后如今已经不在,颜紫宿的母后苏心巧自然掌握着后宫了的权力。
这个女人,苏夜柳的表姐,颜紫宿的娘亲,苏制鄂的独女。当年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嫁给了颜炎烈?是同苏夜柳对上官青云一样的一见钟情,还是完全出自对世俗权力的趋兀?
念柳隐隐觉得,虽然她不曾见过苏家这对一手遮天的父女。他们却如同梦魇一般,时时刻刻萦绕在她与许多人的生命里,脱也脱不开干系。
夫人请稍歇,皇上正在与各部监军议事,完了便来见您。青衣丫鬟恭敬的上了茶水,便退出了书房去。
门口一个细眉细眼的小丫头拉过她去,好奇问:这是哪个宫的娘娘?我还从未见皇上准女眷进得书房呢。
嘘……青衣丫鬟掩了她的嘴,急急拉到一边去横眉道,这位可是咱皇上盼了好些日子的主。我听公公们说,都请了七八九次了,才好歹说动。
两个小女孩儿又艳羡又惶恐的朝窗户上飘过一眼,随即各自散了。
念柳静静坐了一会儿,手伸进衣襟,摸摸那纸袋子,又抽出来。
踱步到书桌前,摊开的书本遮了下面的宣纸。女人轻轻合了书页,就看到几行新干的墨迹,晕着首龙飞凤舞写就的诗。
必然是颜紫宿的笔迹无疑。
半烟半雨江桥畔,映杏映桃山路中。
会得离人无限意,千丝万絮惹春风。
会得离人无限意,可不是一个念字?
千丝万絮惹春风,可不是一个柳字?
窗外响起太监们急匆匆的脚步,左一口皇上右一口皇上的叫着。女人刚把书小心放回了原样,门便被推开。
颜紫宿是随着太监之后进来的,看到她要走上前来行礼,一推手止住了,不动声色的打发下人走净。
你这突然要来,我也不知道该安排你去哪出,就只好先叫你在这书房候一会儿。颜紫宿似乎一点不讶异她态度的转变,脸上笑容淡淡的,饿了没有?我叫膳房给你端些素食来?
念柳摇摇头,望着他,千疑万问堵在心里,却只开口道:你不问我,为什么来?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人到了,这足顶的上一百个为什么。男人说着,缓步绕到书桌后头。
黄袍之下,依旧是那个街上纵马奔驰的青年。他曾经笑着跳下马来,伸出手,很温和的问她:
我这马儿还没有名字,不如姑娘给它起上一个?
巧了,你怎么知道它是个女孩儿?
她恍恍惚惚的望着她,只觉得这男人又熟悉又陌生。她不知该信自己看见的,还是该信自己听到的。只因为这两下里的颜紫宿,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
这诗,你看过了?他突然提起书来,抬着眼,眼神宁静的问。
是她慌乱中放错了书么?念柳有些讶异于他的敏锐,索性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泄露了秘密人,是他不是她。
一时无聊,想看看当今皇上都拿什么解闷。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微偏了头:那我现在,是不是该羞得钻进袖子里?
皇上的笑话,念柳不明白。她装作不觉,心里七上八下的凌乱,一点也不摆在脸上。
总会叫你明白……颜紫宿不紧不慢的道,卷起那张写了诗的宣纸,轻放一旁。
念柳木楞的盯着他手上的动作,耐心待他停了,才又道:你可以不想知道我来的原因,但我不能不告诉你。
你一会儿叫朕皇上,一会儿叫我‘你‘,弄得我自个都要被你带进迷魂阵里了,你行行好,定下一个来,好不好?他耐心的笑道,语气包容像对个孩子。
皇上……
他叹一口气:你可曾真的把我当皇上看待么?
念柳皱皱眉,不置可否。
你不必说了,逸云回来了,你想向我讨解药,是不是?每个字都说的清淡,偏偏掩不住语气里隐隐的萧索。
她诧异的表情引得他无奈笑道:我说过,白芙什么事也不会瞒我。
你……皇上就这么相信白芙姐姐?
他敛了笑,下颌仰起:她说她有个天大的秘密不能说给我听,只要我不在意,她会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对我坦白。
她轻轻冷嗤:皇上既然这么看重姐姐,为什么不娶她进宫?难道是因为她是青楼出身?
她是自由惯了的人,宫里的生活过不惯。他的回答简单,却是出自真心。
念柳突然觉得好笑:皇上有了白芙姐姐,将来更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何必执着在念柳一人身上?
颜紫宿深深看过一眼来,神色有些恍然:你是在意这个?……其实就算得不到你,留你在身边也好。我有时只是与你说说话,就能忘掉许多乌烟瘴气的东西。
原来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她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为他眼底的真挚所动,唯有回过身去,既然皇上知道念柳此行的目的,那念柳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请皇上赐药吧。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
她心中没底,安神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转身,却差点撞进他怀里。不等她后退,颜紫宿已然一把揽在了她,贴上腰间。
念柳,就算你不把我当皇上,但这皇宫的确是我的地方。药我可以给逸云,但你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轻易放走。我说了,得不到你的人便罢了,只要能有你时时伴着,说说话便是。
你就不怕因为我,落得与十五王爷一样??她百般挣扎不开,脱口而出的瞬间,自己也被这话吓了一跳。登时老实不少,女人似是心有余悸,只剩一双手仍然支在两人中间。
颜紫宿的声音,第一次显得有些生硬:我不是他,还没有着了你的魔障。
这话对她,简直是伤口上撒盐。念柳突然又不要命的挣扎起来,一口咬上他肩膀。男人虽不觉得很痛,但因为怕伤了她,只能轻轻松手:
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为难?从没见过念柳动怒,颜紫宿打量着她略微涨红的小脸,低声道
她匆匆退开几步,一直贴到门边:对,你说得对。我就是个魔障,魔障到不知害了多少人。
你把解药给我。等我还了债,就走的远远的,再不来打扰你们生活。
若是朕不给呢?他的语气里,突然没了迁就,字句中全然是万人之上的威严,若是朕不给,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与朕纠缠下去?
他是皇上的弟弟,皇上答应了要救他……
可是他要抢皇上的东西,所以皇上后悔了。又如何?颜紫宿突然轻叹一口气,语气也蓦地缓和下来,念柳,你可还记得,你和芜晴个个欠我一件事。如今芜晴……已经还给我了,你难道要赖账不成?
芜晴……还皇上什么?
颜紫宿眼神黯了黯,无奈道:她答应我,不随十五弟而去。
念柳浑身一颤,原来芜晴真的动过自杀的念头,她却不知道?怪不得那天为颜逸云挡剑,她做的那么痛快,那么心甘情愿。
若是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你一定不会愿意把。他的笑容里有股淡淡的嘲弄意味,她不以为然,没有回答。
那……如果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给我公平竞争的机会,在宫里住上一年,再决定去留;二是拿药离开,但不许回到逸云身边,不许再见他。
你会选哪个?
回到眼逸云身边?她何曾这样想过?
只要我选一样,皇上就会把解药给念柳么?她反问。
颜紫宿微微点头:是。
闻言,她想也不想的回答:那念柳选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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