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公事虽忙,但每天忙完事儿之后,一定会按时回到居所来与棠绯相会。
夫妻之间仍是没有太多的亲密举止,只是两人偶尔下棋、抚琴,日子过得倒也轻松惬意。
转眼间,两人成亲便过了大半年;日前接受工匠整修的郭嘉旧宅,总算完成了。
新居落成,想当然,郭嘉应该是迫不期待要与棠绯入主新宅的吧?只是郭嘉对于此类事务的处理,一向遵照着棠绯的意思;棠绯待在自己居所自然较为习惯,再说,对郭嘉而言,此处相较于新居,无论是议事、接受曹操召见等都相对方便,因此就算居所完成,棠绯说不急着搬,郭嘉也乐的安于现状。
时节入秋,叶片由绿转黄;而今年不知是怎么着,天气说变就变,立秋方过,还未到处暑,许都内外早晚便已经开始打起霜雪了。
这天气变化之快,让人来不及应变;宫女们只得赶紧调来秋装;白露未至,棠绯的居所里已遮起帘幕、点燃火盆了。
棠绯与郭嘉夜里入眠时仍分头睡;夏季炎热,分床正巧让人觉得凉爽些,可时节变化莫测,逼得棠绯夜里不得不缩着身子,打着冷噤。
还好她怕冷惯了,房内一口大箱子里总是装满了厚薄不一的各种锦被,多添一两件,勉强能够应急;只是每回入睡前,锦被又冷又冻,常冷得棠绯难以成眠;郭嘉见之心疼,便开口提议:“夫人怕冷,不如,我来替夫人暖被?”
棠绯披着秋装,还多围了一层围巾,这才稍微觉得暖和些;这白发男人倒是看出她畏寒,刻意说出这种容易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要来给她暖身?
“说什么呢……不用,我已差玉枝每晚睡前半个时辰,点着火盆暖被,不麻烦你。”
郭嘉闻言不禁蹙眉,“夫人何须这么见外。这几个日子又湿又寒,我瞧昨儿个玉枝虽点了两个火盆暖被,夫人却还是一样翻来覆去,这才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
棠绯整妥围巾,往自己颈子上又绕一圈,“什么法子呀……你不怕冷?”
话一出口,棠绯便后悔了;只见郭嘉抖了抖身上那件墨色秋装,一派轻松自在。“夫人不必替我担心,我虽不习武,好歹还多少明白些养生之道;身子安泰得很,妳大可放心。”
这男人说得恁得认真,莫不是真要早她一步,先躺进她的床榻给她暖被了?
“不,不用了。”棠绯霍地起身,俏脸上竟是浮现出淡淡绯红;煞是醉人。“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沐浴,等会儿早点睡就不冷了。”没等郭嘉回应,便步伐急促的离开了厅堂。
棠绯之所以不愿意搬到新宅,还有另一个不足与外人道的缘由。
由于她身子薄弱、畏寒,当初皇帝就是知晓了姊姊这点,因此贴心的将浴盆摆在偏厅,而不似其它住处,浴盆通常摆在靠近灶房处,得经过一段外廊。
偏厅的窗子做得宽敞,是因为夏季时天气闷热,防止气流闭塞,但待到冬天可就冷寒不已;于是在窗上加装帘幕,以阻挡寒风,棠绯亦可就近沐浴,不至于受寒。
纵使新居仍依照她的意思,偏厅设有浴盆,可毕竟还没亲身体会过,不知个中滋味;万一要是不如这儿,今年寒冬可就难过了。
今年入秋便如此寒冷,棠绯命老宫女把水特意烧得热些;沐浴过后浑身暖乎、舒畅,等到套上干净衣裳,她这才觉得全身暖和,如获新生。
虽说现下时辰不过一更,但思及昨儿个晚三更才入眠时的困境,令棠绯不禁又打了个冷噤。
昨儿个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模样,想必全入了他的眼……她是觉得既害臊又难堪;到底她还是因为这件与生俱来的破身子,让郭嘉看了笑话。
就算走在室内,但外头的寒气就能找着缝儿,不停的钻进屋内;棠绯被逼着不得不套上丝履御寒后,便决议今儿个早些熄灯。
不料才刚差遣宫女在寝房里点燃火盆,走进房内一看,便发现郭嘉早已褪下外衣,躺在她的被窝里。
她又羞又气,挥退了宫女,这才赶紧来到床畔,重重地拍着被窝里安躺着的男人。“起来,郭嘉你给我起来!”
郭嘉亦是才洗净身子,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热意;他以双掌作枕,由下而上的看着棠绯。“夫人想睡了么?我才刚给夫人暖被,再等一会儿。”
他的神情再正经不过,但棠绯气不仅没消,反而越烧越旺。“你起来!谁准……谁准你躺我的床?”她气得双颊微嫣,纤细的柔荑不断拍打着自家“夫君”;许是因为锦被过于厚重,他看起来别说是痛,就说是蚊子叮咬,似乎也称不上。
“夫人不许我躺妳的床,但我亦不忍夫人受这天寒之苦,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他推开锦被,缓缓自床榻上坐起。
棠绯抿着唇,伸手探向他方才躺着之处;指尖碰着的那股寒意,令她飞快的撤回手来。
她知道这个男人无意冒犯,只是她还没准备妥当;床榻、被窝对她而言,是再私密不过的地方,她还不打算这么早迎他进占……即便两人成亲、同房,已经过了足足半年。
“既然夫人在意,那我离开就是了。”他小心翼翼的离开被榻,抄起外袍就往身上套。
成婚半年以来,别说骂,郭嘉就连一个难看脸色也没给她看过;此举虽唐突,可他也是为了她着想啊……棠绯轻咬朱唇,偷觑着郭嘉,这才发现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叫人难以读出他的情绪。
他对她很是用心,一点细节、表情,甚至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他都能由此判断出她现下是否安好。相较于她对他的了解,简直是天差地别。
棠绯这下忽然惊觉,自己究竟多么不清楚这个躺在她身旁半年有余的男人。
“奉孝,你、你不睡,还想去哪……”
“我带了一些卷宗回来,正好趁机会再查阅一回。夫人要是困了,便熄灯吧,无须顾虑我。”他背对着她,声调平稳,话一说完,便快步走出了房门。
连一眼也没给她。
棠绯楞在原地,看着那几乎像是没动过的被窝,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夜阑人静。
案上一灯如豆,随着郭嘉翻阅卷宗的轻微声响,细微的颤动着。听着远处宫人的打更声,他这才发觉,原来已经到二更天了。
这些卷宗他早已阅过,会带回来也只是图个心安,原以为会随着棠绯早点歇息,不会再取出翻看,却没想到意外的,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她那碰着他躺过的被窝,而后像是烫着般忽地缩手,着实刺痛了他;他不禁要想,他抱着一个只想对她好的单纯想法,躺进一床冰冷的被窝,为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为了她一个喜悦的笑,为了明日早晨醒来,看见她睡得正熟,好梦正香……只是为了这个。
却没想到,他的用心换来她一顿嫌弃。
她没亲口答应,他就擅自替她暖被,是他的错;但,她也不至于要气成这样不是?
“不知她睡着了没有……”即使方才棠绯对他刻薄无情,他仍是不禁担心棠绯是否安心成眠;毕竟昨儿个晚,他可是眼睁睁看着她直翻到三更半夜。
就当他抬起眼,不预期的,竟是隐约听见一串细浅的脚步声。这么晚了,还有谁醒着?
“奉孝……”夜半清冷的彼端,传来她一声低柔叫唤。
他放下卷宗起身,那头的人儿看见案上有灯,自是笔直的往他这儿走来;雪白的清丽容颜映入眼帘,她穿着那身雪白秋装,腰间那朵鲜艳精巧的醉芙蓉还隐约可辨,颈项上披着围巾,头发微乱,显然是躺过一回了。
她穿着细软丝履,双手环抱着臂膀,不住摩挲着,显然仍觉得冷。
由于宫女们都去歇息了,厅堂的火盆早就熄了,比起往常当然冷上不少;尤其现下已是二更天了。
郭嘉一颗心提得老高,他快步来到棠绯眼前,望着娇妻的眼神显得锐利非常。“妳怎么在这儿?还不睡!”他咬牙切齿,简直想狠狠的将她搂进怀里。
她究竟要干甚么!她不是畏寒么?为何偏偏要挑这种时候离开床榻?而且还不懂得再多添件衣裳!
“冷……睡不着。”棠绯朱唇呵着气,在烛火照映下,化作缕缕白烟。“也想看看你……累了吧?还没看完吗?”她绕过他,还想往桌案上探头。
“看完了,早看完了。”他脸色铁青,卷宗也不收拾,任由它散乱在桌案上。郭嘉抓起烛台,没经过她同意就伸手来牵她,“走,回房去睡。”
厅堂寒气袭人,与暖和的厢房内简直天壤之别。
棠绯由着他拉着,两人一块儿入了房门;他顺手把门帘带上,力道硬是比往常多上几分。
她在床榻上坐了下来,看着郭嘉搁下烛台,准备解衣入眠时,才幽幽地道:“你……生我的气?”
解衣的动作忽地停了下来。郭嘉别开视线,也柔化了脸上的线条,“没有。”
“呵……”她突兀的笑了,在这样的冷寒秋夜里,悲凉万分,使听者不由心颤。“方才你从房里出去时,我眼拙没看出来;但现下,我是不会错认的。
“你在生我的气吧。”
“夫人,妳想说些什么?”他解下外衣,也在自己的被窝里坐了下来。
“我只是感叹,与你成亲半年,你很了解我的一举一动,而我却是对你一知半解的。这对你……很不公。”棠绯拉着被子往自己身上揽,在那盏还未熄灭的烛火下,更显孤单。
郭嘉看着她,克制着想揽他入怀的冲动,重重一叹,“夫人,感情的事儿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若是计较这个,我哪能接受这样的妳,并坚持娶妳为妻呢。”
“奉孝……”棠绯不由得动容;只见她推开锦被,离开了床榻。
就当郭嘉心生疑窦,正想发问时,却发现她竟是主动将自己的床榻与他的拉近,两床之间,再无空隙。“夫人……妳这是……”
棠绯对他淡然一笑,柔声解释着道:“我不是说过,我觉得冷,睡不着么?你我偎近一些,不就不冷了么?”
“夫人……”
“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睡吧。”她呵了一口气,而后率先钻进了被窝,“奉孝?”
楞在原地的他忽地惊醒,“嗯,是该睡了……”
“那还不躺下?”棠绯侧躺着,眼眉含笑,看在郭嘉眼底,尽是说不出的娇媚艳丽。
郭嘉即便能忍、能等,可毕竟还是个正常的男人。眼看娇妻就这样贴近他的床榻,只差没盖同一条锦被,他还是忍不住往闺房zhile那处去想。
发现自己脑子里那些想法,令他感到困窘。他僵着身子,逼迫自己把视线从棠绯身上挪开,而后重重的往另外一侧翻身,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棠绯被窝是暖和了,只是今晚失眠的人,却换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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