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驾着马匹,回到了他与棠绯的新宅。
说是新宅,其实完成已有好一段时日;他与棠绯完婚半年后,便将住所搬到了整修完毕的新家。
只是不久后,曹操与袁绍相拒,身为谋士的他自得随着主公出征;家里的各个角落还没摸熟,对他来说,说“新”一点儿也不为过。
一踏入门坎,服侍着棠绯的宫女便笑吟吟的站在那儿,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郭嘉跟随着她来到后院,而棠绯衣着整齐庄重,院子里的亭中早已传来菜香,似是为了他而准备的。
他心底不由得一颤,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奉孝,回来了?”
她身披雪白轻裘,颈项上围着御寒围巾,此时虽是寒冬,可衣裙间却是缀满了艳丽牡丹,一时望上去,还误以为自己入了花丛。
头发绾了个高髻,以木簪盘稳了,简单而高雅;她虽未妆点,可人比花娇,衣着上的牡丹与她一比,亦是黯然失色。
不,即便是真正盛开的牡丹,也比不上她一颦一笑……
他微微一楞,转眼间娇妻便伫立在他的眼前。“看得傻了?”唇畔上噙着一朵淡淡笑花。棠绯素手敛襟,腰肢微弯,由下往上的瞧着他;那模样倒有三分认真、七分俏皮。
他以掌掩唇,低着头绕过她,“咳,我……我回来了。”
郭嘉笔直的往凉亭走去,将妻子甩在后头;任谁都能看得出,他这是在害羞。
一旁服侍的宫女见状,不约而同的逸出了轻笑。
“这回曹操大破袁绍,身为谋士的你功不可没。”棠绯亲手点了一碗茶,体贴的端到他面前。“这是为妻的一点心意。”
外头的风虽清冷,可茶香袅袅,闻来叫人舒畅不已。“多谢夫人了。”郭嘉看着那碗茶,像是如获至宝,庄重的捧起,饮了一口。
这是他头一回饮她亲手做的茶。对于她雅爱品茗胜过饮酒,他早有耳闻,亦是知道品茶对她而言,是件不可或缺的大事。
莫非这是为了贺他凯归,所给他献上的厚礼?郭嘉猜测着,显得小心翼翼,只是心底仍不免为此感到欣喜不已。
“说来这回能够得胜,也不全然是我的决断;文若、公达,甚至是夫人妳,都得算上一份功。”
“前面两个当然不容置疑,可我?”她莞尔,又为他添满茶水。“功劳再怎么样也算不到我头上来,奉孝你这不是在奉承我?”
“夫人客气了。在那信中……”
“哎呀,我究竟写了些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她以帕掩唇,打断了他的话尾。“别说这么多了,快来用饭吧。”棠绯举箸,热络的给他布菜,就是不让他再多说上一句。
知道她心底仍是介怀,不想承认自己间接替曹操出了一份力的郭嘉,是也体贴的不再提起此事。
“对了,奉孝,我出个题考你。”
郭嘉挑起一眉;今儿个究竟是什么好日子?竟让他惊喜不断。“夫人请说。”
她指着满桌佳肴,“这里头有一道菜,是我亲手替你做的;你猜是哪一道?”
郭嘉瞧着,先看看自己碗里的菜肴,再看看桌案上的菜色,而后淡淡地笑了。“夫人莫不是给我烧了一尾鱼?”他指着那道已经缺了一小角的红烧鲤鱼,很有自信的答着。
“瞒不过你。”棠绯轻耸巧肩,说得轻描淡写。“这是我向茉白学的。她说你某一回到她家与文若用饭,就听你说过你喜欢这道菜;我想这也没什么难的,所以做来给你试试。”
郭嘉心口一暖。“多谢夫人。”他虽不爱吃鱼,但有她这份用心,他想他以后恐怕要餐餐都吃,欲罢不能了……
她扬唇轻笑,再给他添上一块。“喜欢的话,多吃点。”
直到军营里的事都忙得差不多了,再也无事可作,曹操都快要下令赶人了;荀彧这才驾着马,冒着霜雪,缓缓的回了家中。
恽儿日前迎娶了主公的女儿,他们原本居住的那间房子就暂且给了他们夫妻俩;茉白接受了爹娘的提议,带着俣儿、诜儿一块儿住到了大宅。
所以他现在若说要回家,该是回到大宅去。
门外点着灯,一如往常,那抹娇小玲珑的人儿,依然坚持站在大门边等待着他。不畏冷寒霜雪、阴晴风雨。
“彧。”她打着伞,走出了屋檐;脸上挂着的,是那熟悉的温婉笑容。
荀彧居高临下的望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会儿,这才翻身下马。“我回来了。”他接过了伞,给了她一记笑意。
接过伞时,无意间碰着了她冰凉的手,“快进屋子。”
茉白笑着点点头,夫妻两人相偕,踏进了大门。
他对她很冷淡;打从得知了棠绯出嫁一事与她有关之后。
他躲在宫里,避不见面,即使见着了也装作没看见,甚至这回出征,他原本还恶毒的打算,连一封家书也不要写。
只是,他若真这么做了,他恐怕将要后悔一辈子。
他这是把不该是茉白承担的过错,强加在她身上;他这是在迁怒,那一直对他用心付出,无怨无悔的发妻……
适可而止吧。他对自己说,也想对远在许都的茉白说;他数度提起了笔,却是怎么也写不下手。
他是拉不下这个脸吧?或是他心底仍是有这么一丝丝,还忘不了棠绯对他的旧情呢?
他这次回来,看见茉白依然不畏霜冷,站在灯笼下等着他归家时,不免让他忆起了,多年前他学艺归来的那一夜。
熟悉又感动的心情顿时涌了上来,他突然发觉,即便不是身处于颍川的荀家大宅,没有凉亭,亦是没有那棵令他们荀家人怀念不已的老银杏,光是茉白这份情意,就足够令他心口暖热不已。
再过一段时日吧?或许他能够毫无芥蒂,像以前那样的待茉白,或许哪天还能自然的到郭嘉府上,夫妻四人好好品茗,话家常……
“文若最近还习惯在宫里睡吗?”某天棠绯邀茉白过来府上闲话;细眉轻挑,像是不经意的,问起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茉白与荀彧两人之间的嫌隙一直存在着,她是知道的;何况,也自郭嘉的口中得知,荀彧这回并不若先前征讨吕布那样时常写家书回来,甚至连一月一封都没有。棠绯不禁担心,他们夫妻俩的关系,是不是……又恶化了?
“嗯……偶尔,比起之前好多了。”茉白扬起一抹淡笑,“彧他……似乎是自己想通了吧?他那天回来,还同我说了好些话呢。”回想起那天夜里,与荀彧谈话的经过,她一脸满足。
要比起之前夫妻俩感情正好时,那自然是还差得远了;只是荀彧不再如之前那样避不见面,足见事情已有转圜;知道这点,就足够让茉白高兴了。
“茉白……我看文若这心结,一时半刻还没能消褪;不如我替妳走一趟,给妳说个情,妳看如何?”她亦是许久未见到荀彧了,正巧也与他见个面、叙叙旧。
茉白连忙摇头,“妹妹,使不得啊。”她顿了顿,而后垂下眼来。“我不是嫌弃妹妹,只是……我担心妹妹这样给我说情,万一彧一个误会,以为是我要妹妹这么做的,那……”
“茉白……妳还愿意等下去?要是文若一直这样怎么办?”
她又是一笑,温婉却又带点愁苦。“若真是这样……那也是我自己招来的。要怪,就怪我吧……”
棠绯不禁摇头。她最欣赏茉白这温柔敦厚的个性,但有时却也不免觉得有些看不过眼。
“倒是妹妹,与奉孝处得如何?他喜欢那尾鱼吗?”茉白转移了话题,顺道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棠绯弯唇笑开。“他似乎挺喜爱的;这是我头一回亲手下厨,他不给我点鼓励,以后可就吃不到了。”
“要是这话给奉孝听见;就算那鱼再怎么难以下咽,他还是会吃个精光的。”
“我最讨厌表里不一的人,他敢?”棠绯抿起唇来,有些赌气的道;可心底却同样认为,或许给茉白说中了也不一定?
那个心底只有她,深情又温柔的白发男人啊……
荀彧不知事情忙还是如何,仍是宫里与大宅两头跑,而郭嘉不管再忙,却是定要回府探望娇妻。
两人朝夕相处,情感越来越深;棠绯终是因为他的真心对待,慢慢的,也将他放进了心底。
一日,郭嘉向曹操告了假,与棠绯相约出游;两人同乘一骑,乘兴而归。回到府上,却见棠绯一直盯着他的白发看。
郭嘉心思敏锐,自然注意到了。“夫人为何一直盯着我瞧?”他一脸正经,张望着自己的衣着;还以为自己衣襟弄反了,或是腰带松了?
棠绯微微一笑,“我是在看你的头发;你的发好长了,该剪了吧?”
郭嘉取下了簪,量着自己的发。“似乎是如此;我明儿个一早,便要宫人给我修一修。”
“修剪这个有什么难?我来就行了。”棠绯睐了身旁的老宫女一眼;不一会儿宫女便捧来一把利剪,“奉孝,来,让我帮你。”
郭嘉看着她手上那把利剪,状似担忧;倒不是担心自己受伤,而是怕棠绯一个不小心,反要给这利器划伤了。“夫人可得小心,莫要伤了自己。”
“我还担心伤着了你呢。”她催促着,要他背对着她。
素手握住了那头白发,这才赫然想起,“哎,瞧我,都忘了要先给你梳顺了再剪。”她又请宫女取来那把她惯用的木梳,一绺一绺的梳开,动作轻柔和缓,活像是怕扯疼了他。
郭嘉看不见爱妻,只能从站在一旁的宫女脸上的表情,推想棠绯此刻脸上的神情;而光是这样,就足够令他羞红了脸。
仔细梳过后,棠绯这才拾起剪子,要他将头摆正了。“奉孝,看着铜镜。”她细心的理着、剪着;明明是头一回尝试,却像是做过了千百回,那样熟练、细心。
细白如雪的发丝落了地;棠绯只修了数吋,原本过腰的白发顿时只留到了背心,利落又干净。“如何?这样岂不是清爽多了?”
郭嘉抚着自己的发,仔细端详着,“确实。谢谢夫人了……”
“天气要热了,我看我也该来修一修……”棠绯抚着自己那如瀑青丝,喃喃地道。
剪下的那束白发,他以为棠绯就这样整理起来扔了,也没特别留意;只是几日后,棠绯却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说要送他。
那是一束黑白相间的发结。用红丝绳牢牢缠着,两股发丝混着、绕着,密不可分。
“这是……”郭嘉捧着那发结,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给你的礼物,喜欢么?”
“夫人……”他抬起眼来,望着娇妻那恬静秀丽的笑容,忽觉一股热流,流窜过全身。
“你啊你,还不懂?”她侧过脸来,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笑叹着走开了。
他楞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笑开,“棠绯……我当然懂。”他宝爱的抚着那发结,将之收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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