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绯隔天就向皇帝表明自己许嫁的心意;人选亦无须再多做斟酌,就是郭嘉了。
总算等到皇姊表态,皇帝高兴的不得了,挑拣了吉日之后,便早早向大臣们宣布此事。
荀彧自然听闻了这消息,并对此大为惊愕。
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决定的?怎么他才几天没与棠绯见面,事情就已经从陛下口中宣布了?
他于是再次面见棠绯;问起此事,她却只是淡淡一笑,“拖着也不是办法,早晚都得嫁的;这事儿已成定局……你就别再追问了,好吗?”
一定是哪个人与棠绯说了什么,这才动摇了她的决定吧?荀彧有意无意的探问,可棠绯的嘴密不透风,她不肯说,他也拿她没办法。
却不料,这道谜底,在自己家里找到了答案。
荀彧向茉白提起此事,发现茉白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他估量着日子,这才发觉棠绯决定要下嫁郭嘉的那几日,茉白曾与她见面;难道说促成这门婚事的,竟是他的发妻?
他于是紧追不舍;茉白拗不过他,总算是在他的追问下,好不容易说出实情来。
“你别再问了……是我劝的。”
“我知道你的心只有她,也清楚你不希望她嫁给自己的知己好友。”茉白含着泪,低着头诉说着。“但……妹妹会挑他,不就是为了婚后能与咱们继续往来见面?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你怎么能就只为了自己,将她强留在身边呢?”
荀彧给她这一番话吓住了。过了许久,他才哼笑了一声。“妳劝她出嫁,就不是因为私心?”他望着哭泣着的茉白,既愤怒又哀伤。
“妳口口声声说她年纪不小,该嫁了,实际上只是为了自己吧?”
茉白张了张嘴,颤着声调否认。“不!不……不是这样,彧,你听我说……”
“我还以为,我的白不是个自私自利,懂得搬弄是非的小人……是我太高估妳了。”
他说的既轻又淡,却一字一句,重重地打在茉白心底。
“我……彧……”她慌忙的摇着头,伸手想拉他的衣角,却是狠狠的给他拍开。
“别碰我。”
荀彧扫了她一眼,那目光如此冰冷,是茉白从未见过,也未曾想象过的;像在看一件肮脏破旧的东西,那样蔑视、鄙夷……
茉白哭了一夜。
也是他们夫妻俩结缡这么多年来,两个人虽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没有同床共枕。
转眼间,便是棠绯与郭嘉的大喜之日。
婚期定得极为紧凑,几乎是才宣布棠绯选中郭嘉之后没多久,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荀彧猜想,这大概是陛下安排,为了让他的心死透,才这么做的吧?
从听到消息,直到大喜之日这期间,荀彧鲜少回家,就算回去了,见到茉白,也并不说话;而曹操早些年准备给他的,在宫中的住所,总算派上了用场,只是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况。
就算公务早早处理完了,他也会刻意跟曹仁一块儿到军营里探头,或是拉着荀攸谈谈事情,甚至偶尔还会应曹操的邀请,陪他下棋。
若真没事儿了,才会掏出怀中那只玉麒麟观看,伴随着连串叹息声。
棠绯距离他的住所虽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远;只是荀彧未曾再去面见棠绯。
怕一个冲动,又要忍不住伸手揽她入怀;也怕,在那里遇见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影……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他们俩大喜的地点就选在棠绯的居所。
这儿,荀彧来过不下百回,早已熟门熟路,只是相较与往常,这回等着他的不再只有棠绯一人,他也闻不到那芬芳茶香。
或者该说,棠绯本就不是在等他了呢……
坦白说,他很不想出席。
但是他若不出现,于情于礼都站不住脚;这回成亲的两个人,都与他交情匪浅。
一个是他教导了近三年的“学生”,另一个则是结交十多年的知己好友,他能不来么?
况且,他若真不来,弄得自己名声受损还是小事,也恐要伤及了两人的名声,落人口实。
于是,他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今儿个郭嘉难得穿上一身礼衣,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而棠绯薄施脂粉,出落的娇艳动人。两人郎才女貌,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噙着一抹淡笑,目光扫过了在场众人,也把所有人的注意全吸了过去;祝贺声此起彼落、丝竹歌舞不绝于耳,好一番热闹景象。
皇姊大喜之日,自然由皇帝亲自主婚;而似乎是为了刻意营造出两人情真意切,居然还搬出了两张古琴,让他们在众人面前合奏一首。
荀彧木然的看着这一切,怀里的玉麒麟不再冷凉,像是熨烫着他的心,热的难受……
他不由得想起棠绯对他言说的深情话语——
“你要相信,我一直在你心口上。”
他收回视线,只是狠狠的将眼前的美酒,一仰而尽。
郭嘉与棠绯顺利成婚;悬宕在皇帝心中的那块大石,总算安然落了地。
风光的办完了婚礼之后,皇帝接着便着手安排起的两人的居所。
郭嘉娶了棠绯,理所当然也算得上是皇室的人,住处自然马虎不得;只是这郭嘉生性古怪,曹操多次想给这位劳苦功高的谋士安置宅第,却总是遭受了他的婉拒,因此他住的地方就跟平常人家没什么两样。
这还得了?敬重姊姊的皇帝当然不容许棠绯住那样的地方,于是主动与棠绯商量,要花钱找人来给郭嘉的居所整治一番,好让两人能够住得安稳舒适。
棠绯原想拒绝,而郭嘉深知棠绯不喜铺张,于是便与她协议了,只求整洁舒适,不求富丽堂皇;这样的说法,终究是让棠绯点了头。
在整修期间,郭嘉于是暂时居住于棠绯的居所,增加了两人见面的机会,以便夫妻俩培养情感。
棠绯这些日子以来忙着婚宴的事,成亲之后,除了要适应一个男人的来到之外,还得忙着自己与郭嘉往后的住处;终于能在这些事情了结之后,见见自己阔别多日的好友了。
“茉白,好久不见了。”即便已嫁为人妇,棠绯看起来依然清丽娇媚,只是头顶上的发样变得稍微简单了些;少了些锐气,却更添了几分沉稳。
看见茉白来到,棠绯笑得开心,连忙迎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今儿个总算得了空,这才赶紧把妳找来;家里的事儿还忙吗?”
茉白由着她拉着,只是淡淡地牵了笑。“还好,只是再过一阵子,可就得忙起恽儿的事了。”
“哦,对了,妳的恽儿也要娶妻。”棠绯颔首,瞥了她一眼,突然惊觉。“欸?茉白,妳的脸色……不大好看啊;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不如意了吗?”
“没的事,妹妹别替我挂心。”茉白摆了摆手,“倒是妹妹与那位郭先生,相处的可还融洽?”
见着了面,不先说自己的事,总还是先顾着关心彼此。除了棠绯已嫁的事实外,两人相处起来,似乎仍与以前那样,没什么改变。
棠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对自己的事情亦是轻描淡写。“奉孝很在乎我;明明咱们相处还不过一个月,他对我的事儿就能如数家珍……”想着不禁摇了摇头,这个男人,果真对她用足了心思。
“看着妹妹欢快,那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进到了里头;棠绯命人捧上干果点心,招待茉白一样热络。
“对了,妹妹。”手里捧着茶水,茉白低着头,像是在犹豫着什么,“最近彧……可有来找过妳?”
“没有,打从婚礼那晚之后,我就没再见过文若。”棠绯摇了摇头。
“是吗?”茉白语带失落的道。
“茉白,妳与文若最近是不是处得不愉快?”棠绯搭上了茉白的手,“我想起来了,我的婚宴,妳是不是没过来?”
“呃……我那天身子不大舒服……”
棠绯轻叹。“妳别骗我……莫不是因为我的事情,你们之间生了疙瘩?”
茉白是个单纯朴实的妇人,不擅说谎的,给她这一说,脸上的神色顿时变了。
“果然是这样。该不会是妳把我之所以答应婚事的原因……”
“别再说了!”茉白咬着唇,眼眶含泪的低喊。她拍着桌案,少见的举动就连一旁服侍的宫女都吓了一跳。
“我……我这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茉白……”
茉白慌忙的抹了抹泪,勉强牵起笑来。“抱歉……我失礼了。总之,我们夫妻俩的事情,我会想法子处理,不劳烦妹妹。”
棠绯看着强颜欢笑的她,虽是点了头,可仍不免替她感到担忧。
“我也真是的……妹妹找我,不是来听我诉苦的。”茉白自嘲的说着,而后悄悄的转移了话题。
就当棠绯、茉白两人聊着家常事儿以及彼此的近况时,待在营里的荀彧,正埋头分析着当今局势。
建安四年,各地战火频传。除了南方的孙策为报父仇,发兵攻打了江夏的黄祖外,还有刘备受圣上所托,领了曹军精兵,目标是位在寿春,自立为帝的袁术。
而已经于先前击败公孙瓒,一统北方的袁绍,下个目标,自然就放在手握豫州、兖州以及徐州等地的曹操了。
建安四年十二月,袁绍派遣使者前往张绣处,欲拉拢之,并且希望张绣起兵,以夹击位于许都的曹操;贾诩代为张绣决断,毅然拒绝了袁绍的提议,反而礼遇曹操遣来的使者刘晔。
于是张绣便在贾诩的建议之下,率众投降了曹操;曹操令张绣继续统理宛城,而贾诩便给曹操招入了麾下,成了曹营中与荀、郭二人并重的谋士。
建安五年,袁绍由于拉拢张绣不成,在其它方面处处挑衅曹操,曹操深知与袁绍此战不可避,亦无示弱之理,因而决定用兵,与袁绍相拒。
孔融认为不可,以为袁绍地广而兵强;手下田丰、许攸等智计之士,为之谋;审配、逢纪等尽忠之臣,任其事;颜良、文丑更是勇冠三军的猛将,难以攻克。
可荀彧却不这么认为。“袁绍兵多而法令不严。田丰性情直烈,容易触怒主上;许攸性贪,贪者则臣下不能治;审配专断而无谋,逢纪刚愎自用。而颜良、文丑,只不过是匹夫之勇,可一战而败之,又何足惧哉?”
曹操认为荀彧分析的极有道理,遂与袁绍于官渡展开激烈争战。
四月,曹操先于白马斩杀了颜良、文丑,一时抵住了袁绍的攻势,后曹操暂退,力保官渡,而袁绍则引兵围之;曹军粮食不断短少,战况一度告急。
曹操原有罢兵还保许都之意,荀彧则谏之不可。“现下兵粮虽少,未若楚汉相争时,于荥阳、成皋之间也。刘、项双方无论如何不肯先退,实因先退者则势弱矣。主公咱们以敌兵之十一,画地而守之,可谓扼住了袁军的咽喉处,至此已逾半年。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乃用奇之时,万万不可轻易言退啊。”
而后果真如荀彧所料,许攸叛袁绍而投奔曹操,曹操于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奇袭了袁绍屯放兵粮处的乌巢,斩杀了守将淳于琼;至此胜负底定,袁绍败逃,而曹军大胜,班师回到了许都。
总算能够回到许都,郭嘉归心似箭,就想赶紧回去探望娇妻。荀彧对此自是心知肚明,便笑道:“奉孝,快回去吧,这儿有我呢。”
郭嘉微微一楞,看着好友的那张笑脸,“文若,那你呢?”
“我不急。倒是你,与殿下正当如胶似漆之时,便随着主公出征。算算,你与殿下成亲一年有余,却是有大半年不在她身旁。
“有人可写家书的滋味虽不错,但可以看到人岂不更好?”荀彧揶揄的拍了拍他的肩,“快回去吧。”
说起家书,此回出征在外,郭嘉与许都的棠绯,鱼雁往来频繁;尤其是他,几乎每三两天就要写信回家,有时只是寥寥数句,纯粹告知近况,有时则写了些兵法谋略,要来与她商讨。
棠绯回信,十仅二、三,且多书与一些临阵交战之意见或想法,鲜少告知自己的事儿;但只消瞧着她的字迹,已足够叫郭嘉欣喜好一阵子。
荀彧却正好相反。
回想起来,荀彧这次出外这么长一段时日,竟是鲜少看他写信回家;印象中,似乎只有两回……
“奉孝?怎么一直看着我?”荀彧忽地开口,唤回了他。
郭嘉回过神来,感激的笑了笑,“那我却之不恭了。”他牵来马匹,利落上马,“对了,文若。”他回过头来,唤着即将离去的好友。
“嗯?”
“你也早点回去吧,嫂子也在等你呢。”
他只是淡笑,背着郭嘉摆了摆手,便又走回营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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