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白有惊无险的过了荀绲那关之后，在荀家的日子，更显得如意轻松了。

　　她每天陪着荀彧早上玩耍；与他们家住得近的荀攸偶尔也会来一块儿玩。她也因此见到了荀攸的爹，同样生得一副神采飞扬的俊秀容貌。荀家的男人莫不每一个都这么好看？

　　想到这儿，茉白不由得回头看看跟荀攸比赛鬼画符的荀彧；那张小脸沾上些许墨迹，画着旁人看不懂的“画作”，但表情认真，叫谁也不敢嘲笑的。

　　他穿着一件墨青葛布衣袍，看上去倒觉比实际年龄还更成熟一些；四岁的孩子，头发已有些长了，他头顶上的发髻还是她给他梳的，她也没什么讲究，简单以丝线绑在脑后避免散乱就是；谁叫他就爱跑跑跳跳，不一会儿就要弄掉，一天总要绑个好几回的。

　　低垂的眉儿利落干净，看上去十分爽朗，而那双眼睛灿亮灿亮，明明是个好动的孩子，却总有一股能让人感到沉稳安静的气质；尤其是在长辈面前，更是乖得没话说……

　　小鼻子又高又挺，将来肯定不愁吃穿，而小口不吃东西，不话中带刺、笑里藏刀时，其实还算挺可爱的。

　　这孩子……好吧，根本就是俊秀到没边儿了。茉白在心底替夫君打了个分数，不禁要想，这样的孩童，长大之后会生做什么模样？

　　一晃眼，茉白入荀府已过了三个月，节气悄移，天气渐渐热了，才接近“小满”，就让人不禁要拿起扇子，往脸面上搧。

　　抬头一看，院子里的银杏却像是正欢迎着这等酷热，枝头上的叶片转为深绿，迎风招展着；茉白偶尔会拉着荀彧到凉亭里乘凉，顺道欣赏银杏。只是通常只有她独自欣赏，荀彧大多躺在她腿上睡。

　　而荀彧的生辰，也就差不多这个时候。

　　荀家习惯替孩子过生辰礼；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毕竟荀家子嗣众多，要是每个生辰都摆宴请客还得了？顶多就是吃碗寿面，配个糟鸭蛋作数，只是光是这样，也够让孩子高兴的了。

　　荀夫人平时忙着府上的事儿，并不沾阳春水，唯有荀彧过生辰这个时候，才难得展露她的好手艺；只是今年考虑到肚里的孩子才三个多月，还不怎么稳当，而荀绲哪里舍得让爱妻为了一碗儿子的寿面在灶房里转悠？

　　于是今年的寿面，就交给了茉白去弄。

　　茉白在唐府挑水劈柴，做足了粗活，可生火做菜还是新鲜事儿，是她从厨娘以及婆婆那儿学来的；婆婆说厨娘年纪大，而她又不好老往灶房里蹭；茉白则显得空闲的多，“姑娘家，还是多学几门手艺的好。”

　　她也赞同，于是欣然答应了。

　　别看荀彧才刚满五岁，可会吃了；他常说他要多吃东西才会长大，老是催促着茉白给他做吃的来。“别一天到晚一直吃，小心变成小胖子！”她皱着眉头，免不了唠叨几句。

　　荀彧只是皮皮的笑，然后继续埋头吃食，将她的话当成耳边风。

　　她做的菜味道实在不怎么样。茉白必须承认，她只对写字有天份，做菜仅是普普。但荀彧却很是捧场，每次都吃了个碗底朝天；有一回荀彧又干脆的将她做的面吃光后，茉白感动的差点掉泪，以温柔的口吻说道：“荀彧……要是你喜欢，我以后天天做菜给你吃。”

　　想不到他居然笑着回答：“好啊。不过拜托妳再多钻研钻研，尤其别把糖当成盐巴放；我还是头一回吃到甜的麻油面线。”

　　这孩子话中带刺、笑里藏刀的技巧，大概也算是种天份吧……

　　茉白生火之后，简单的下了一碗寿面，里头放几根青菜，切几块鸭肉，最后再洒上些翠绿葱花，勉强凑合凑合；荀彧知道自己的生辰，也清楚茉白挑在这个时候煮面，全都是为了给他庆生，因此格外高兴。

　　很快的把面煮熟，简单的用料拌一拌，茉白捧着面跟小菜来到他跟前；荀彧伸长手要接，她摇了摇头，“这儿热，咱们到外面去吃。”

　　茉白领着他来到外头，此刻外头星斗高挂，天朗气清的，待在外头吹着夜风，驱散了从灶房带出来的阵阵燥热。

　　她贪凉，可后头的夫君却是贪吃，茉白禁不起他一再吵闹，索性拍了一块干净地方，两人并肩而坐，这才交出面碗。

　　荀彧几乎是伸手夺过，夹着面条就往小口里送，见他被热腾腾的面条烫着，她只是笑着提点他小心；他也不在意，大力的吹了几口，嚼着面条，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你还真能吃啊。”晚膳时他才吃了一碗饭，想不到才过一个时辰，他又饿了。

　　他点点头，没搭话，茉白见他吃得忒急，连忙在一旁要他缓缓。

　　回廊转角上的红灯笼给夜风吹得摇来晃去，“小满”刚过，天上的月儿隐晦幽暗，就快要看不见。茉白看着看着，再想到今儿个是荀彧的生辰，不由得想到自己。

　　她突然羡慕起他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辰吧？可她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到这世上的，就算她想问、想过过自己的生辰，恐怕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的。

　　“荀彧……”她不再盯着月娘，双手抱着膝，声音幽幽地，竟是为自己感伤起来。

　　一旁忙着吃面的他听见这声叫唤，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继续努力。

　　她也不管身旁的“夫君”有无聆听，径自开口，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真羡慕你。你知道你的生辰，娘会记得、爹也会记得，有人帮你过，煮面给你吃……你会一直记得自己是这天出生的孩子。

　　“可我没有生辰……也没人记得我是哪天出世的，没人告诉我……”那张还有些黝黑的脸庞沉入自己腿间，她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啜泣起来。

　　荀彧塞了满口面条忘了嚼，只因身旁的“妻子”不知为何，居然莫名其妙的哭了。他看着她好一会儿，先把面吞下肚，而后搁下面碗，抬起手来拍拍她的头，“乖哦，别哭别哭。”

　　这分明是别人拿来对付他的招数。

　　给他这么一拍，她反而哭得更大声，荀彧搔了搔头，只好拿着半碗面在一旁等。

　　茉白像是把这些年来积压的泪水一次哭完了，过了许久许久，抬起眼来，意外的发现……这孩子没走，他一直坐在她身旁。

　　两人对望，他露齿一笑，把碗递给她。“给妳吃，我还没吃完。”

　　茉白看着剩下一半的面汤以及面条，顶着红透了的鼻子发问：“不、不好吃吗？”

　　“不是。我每次哭完都会觉得肚子饿，我想妳应该也饿了，给妳吃。”

　　茉白摇了摇头，赶紧掏出帕子拭泪；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他面前哭得这么惨，不免觉得有些丢脸。“这是你的生辰礼，我不要。”

　　听她毫不犹豫的拒绝，荀彧的眸心黯淡了些，但随即又振作起精神，再度递出碗来。“没关系，就当作是妳也过生辰；我的生辰分给妳，我们一起吃。”

　　茉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人说过生辰这东西……可以用分的吗？

　　荀彧不管三七二十一，径自热情的将面碗塞到她怀里，一边说“吃吧，别客气”之类的话。

　　她突然觉得又感动又好笑，这不是她煮得么？想吃，大可再弄就是了，只是看见那殷勤笑脸，茉白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眼底又是一股热流流窜。原来自己哭得还不够，她用帕子压了压眼角，接过那吃剩下的面；经过这段时间的等待，面条由热转成温的，但吃起来风味不减……

　　茉白第一次发觉，原来捡人家吃剩下的东西也还是很好吃；尤其这本来就是她亲手做的。

　　心口有股热流流窜，她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她并不讨厌这样；吃在嘴里的面条泡得软了，盐加得太多有点咸，只是她一点也不在意。

　　“荀彧。”

　　看着她吃面的他像是被惊醒，小小身躯抖了一下，“怎么啦？”

　　茉白偏过头来，瞧着同样盯着她看的“夫君”，“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

　　“生辰的事儿。”

　　荀彧恍然大悟，咧开嘴笑得爽朗，“对啊，分妳一半。”

　　茉白还来不及开心，只听身旁的他又道：“借妳是可以，不过我听娘说东西有借要有还；妳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她突然发觉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是你说要借给我的，还不还那就是我的事了。”茉白哼了哼气，头一回跟一旁的小鬼头一般见识，她老实不客气的把剩下的面汤喝完，换来荀彧高声抗议。她哈哈大笑，将空面碗交给他，临走前还对他扮了个鬼脸。

　　天上的月儿看着两人，又弯又细，彷佛也像是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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