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由夏转秋,北方的天气总是热的快,凉得也挺快;过了霜降,早晚更是要降下霜雪,不穿得厚些,怕是要冻成冰棍儿了。
老宫女早早便吩咐了其余三名宫女,预先把暖被、火盆、棉袄等物先备妥,以免发生像去年那样的事儿。“尤其现下姑爷不在,回来要是发现殿下病了,咱们可得怎么给姑爷一个交代?”此语引来三人不住颔首,脸上神情认真又严肃,把棠绯的身子看得无比重要。
“妳们几个聚在一块儿,嘀咕些什么?”冷不防,一张艳绝无双的脸容自众人围成一团的缝隙中探出;即便今儿个天气又比昨儿个更冷一分,棠绯脸上仍带着浅笑,似乎心情很好。
“殿……殿下!”四位宫女听见这句问话,全都抚着胸口,有志一同的倒退三大步。
自从棠绯嫁作人妇之后,行为举止更显稳重,已经鲜少像以前年纪小时那样,动不动就乔装闹失踪,或是捉弄她们为乐;这回难得来一次,大伙儿虽然着实给她吓了一跳,却都觉得有些怀念。
“方才我好像听到妳们说『姑爷』,奉孝怎么了?”
老宫女看了三位年轻宫女一眼,陪着笑脸,对她据实以告。“老、老奴只是跟她们说,叫她们最近多注意殿下;姑爷也出外了大半年了,这回听说战局告捷,说不准很快便要回来,要是殿下因为咱们照顾不周病了,咱们……怎么跟姑爷交代?”
棠绯笑着摆了摆手,“妳们别担心过度了,我今年到现下都还没染过风寒呢,身子好得很。”
她今儿个难得穿了一袭墨色棉袄,上头滚边镶着一丝银线,雍容大度,与平时常穿的白衣大相径庭,却更凸显她的皮肤白皙,吹弹得破,饶是平时与她接触频繁的三位年轻宫女,也要欣羡不已的。
“殿下说得是,只是……咱们伺候殿下多年,总觉得还是小心点儿为好。”老宫女谨慎措辞;即使早已知晓棠绯脾性,明白她不会计较这点小节,她仍是语带保留,以免棠绯听了觉得逆耳。
“好吧好吧,玉枝妳真是的。就照妳的意思做。”棠绯大方颔首,又交代她们几句,便走入厅堂;老宫女这才发现棠绯手上,仍捧着那迭家书;前两天才收到的。
不过说也奇怪,之前棠绯一收到家书,就算没立刻要她们备妥笔砚,阅毕家书的当晚也一定会提笔回信的,这回却是反常的就连回信的意图也没有;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两天,棠绯的心情一直很好,若细细追究起来……似乎打从收到家书的那刻起,棠绯脸上的笑意就不曾自脸上褪去。
她跟在棠绯身旁整整二十年,论反应自然不慢;老宫女心想,莫非那封家书……
“姨、姨!”其中一名宫女眼尖,看见棠绯离去的轻快步伐后,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她的衣角。“妳说,殿下这两天……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劲?”
老宫女挑起眉来,“妳也看出来了?妳说,哪里不对?”
“殿下她似乎心情特别好,脸上总是带着笑意,而且我观察过,殿下她一直翻着姑爷最近寄来的那迭家书看,似乎怎么看也看不腻。”
“嗯。”与她这一阵子察觉到的分毫不差,“那妳觉得,会有什么事让殿下这么高兴?”
年轻宫女楞了一会儿,眼看老宫女的笑意越来越深,她顿时明白了。“姨!我知道了,这回一定……”
老宫女以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指了指厅堂,“知道了放在心底就好,别多话;好了,快照殿下的吩咐忙活儿了,还楞在这儿做什么?”
***
十月天了,屋顶上、庭院里一片银白;棠绯彷佛爱上了墨色衣裳似的,一连穿了几天舍不得换,还吩咐底下的宫女再给她多裁几件墨色的冬衣、春衫。
一向怕冷的她每到这个时候,几乎是连踏出屋外一步都难,只是心情大好的她不仅频频朝门外探头,甚至还找了一天时间,邀了茉白过来,两个人在铺着毛毯的凉亭里,赏了近一个时辰的雪景;两个人谈天说地,显然心情颇佳,丝毫不把外头的冷寒当一回事儿。
棠绯这大半年来,每当思念郭嘉时,总要往书房里跑,而后不是拿着郭嘉的书卷翻看,就是捧着他的衣裳发呆;这几天造访书房的次数少了,不过,某日清晨,她似是心血来潮,进了书房,把原本搁在大木箱里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说是要自个儿亲手整理。
种种迹象显示,棠绯会有这样的好心情与异样举止,只因一件事——
出外大半年的郭嘉,即将自战场凯归了。
棠绯看了郭嘉送回的家书,径自估摸着归期,再加上老宫女揣度主子心意,一日里照三餐出外探头;等到郭嘉踏进许都城外军营一步,几乎没隔多久,远在居所内的棠绯,就得知了消息。
不过郭嘉好歹身为军师,纵使回了营,兴许也还需留在那儿处理一些琐事,应不至于这么快回来。
于是一大清早,棠绯特别派了宫女上市集去,找一尾鲜美鲤鱼回来。自己则是破天荒的换上布衣,绑上包头,准备亲自洗手做羹汤。
老宫女听了,一颗心差点没给吓得飞了。
“殿下!烧菜这种事儿,还是让老奴、老奴来吧,怎么能让您到这地方来……”
“玉枝。”面对急忙赶来阻止的老宫女,棠绯则是手握锅铲,亲手替灶加添柴火。“奉孝这一出门就是大半年,总算等到他难得凯归,我这做妻子的,替他烧一道菜也不为过吧?
“再说了……”她小心的拿起菜刀,往那尾鲤鱼招呼时,在一旁观看的三名宫女,全都不约而同的惊叫出声。她停下手来,瞪了紧张过度的她们一眼,算是警告。“我平常虽然时常看茉白做菜,却从未自己动手试试;这回不同,我可是有备而来,妳们好好在一旁安静看着,要是哪个忍不住想开口的,自己走开到外头忙去。”
棠绯都这般说了,她们除了在一旁干著急,还能怎么着?不过棠绯天生手巧,又或者是事先真有备而来,把这道菜的细节问得特别仔细;尽管看得出棠绯拿刀、持铲的动作确实是个生手,成果倒也不差。
亲手将菜色端上桌,棠绯抹了抹汗,这才回到厢房,准备换件衣裳,来与久违的夫君相会。
“殿下,这么多衣裳,要换哪件妥当?”服侍她穿衣的自然还是老宫女;只见她捧着成套冬衣,而其中大多以白为底,不过近日来棠绯雅爱的墨色也在其中。
“就这件。”棠绯似乎想也不想,选了一件白底,上头缀满了牡丹图样的衣裳,外头再罩上一层轻裘,披上围巾,让人猛然一看,几乎要误以为自己入了鲜艳花丛。
细心的替棠绯妆点完毕,让她站在铜镜前;老宫女看了,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殿下天生就漂亮,就算这花绣得精巧,也难以赶上殿下。”
“妳是在夸我呢?还是赞叹自己绣的花?”棠绯扬唇轻笑,独自走出了厢房;老宫女楞了一会儿,也笑笑的跟了上去。
***
满桌子酒菜搁在院子里的亭内,不一会儿便凉;棠绯于是让宫女再拿去把饭菜热热,等到郭嘉确定要回来后,再从灶房里直接上桌。她自个儿则是一下子在厅堂里转悠,一下又跑到书房去,老宫女明白棠绯这是等得坐不住,捧来棋盘、古琴,可全给她打了回票。
明明人就在城南军营里,为什么反而比起往常更难忍耐?十月八月的她都等了,为何独独忍不下这几个时辰?
棠绯嘴上不说,可脸上的不耐瞒也瞒不住。
“玉枝。”好不容易在桌案前落了座,朝老宫女弹了弹指。“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的话,现下已经午时了。”
午时?足足三个时辰了。棠绯沉吟了一会儿,转头又问:“那……荀彧呢?茉白那头问过没,荀彧到家没有?”
“这、这个……”老宫女面露难色,有口难言;她们这一整个早上光城外的营以及忙她身边的事就快支应不来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荀家的事?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问话太过操切了,棠绯摆了摆手,“哎,妳们大概也不清楚吧?这种事儿……”挥退了老宫女,她左顾右盼,斟酌着找点事儿来做,也省得自己再为郭嘉牵肠挂肚,对自家人恶声恶气的。
棠绯这么一问,老宫女差人跑城外军营的脚步更勤;棠绯搬来棋盘,下了几子便撤,见着琴谱便觉厌恶,无论做什么事儿,都不见顺心。
“殿下……午时都已经过半了,要不,您就先用口饭,等姑爷回来再说吧。啊?”老宫女轻声提议着;棠绯一大早为了那道红烧鲤鱼,以及那桌菜色、府上的打理摆设,几乎是空了半天肚子。
“玉枝,妳……”棠绯睐了她一眼,到口的重话又隐忍着,不愿对这个一直关心着自己的她发作;到头来,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来,妳坐下、坐下。”
老宫女诚惶诚恐的在另一头坐了下来;明明是大冷天,她这样穿着棉袄,跑上跑下的,满是皱折的额际上,都蒙了一层汗。
棠绯从袖里掏出帕子,掖了掖她的额际;老宫女原本要躲,一句“别动”让她立刻消了念头,想伸手来抓主子,却又觉得无礼,就只能任由棠绯替她服务。“殿下,老奴是什么身份,还能让殿下……”
“是啊,玉枝是从小抱着我长大,我视若母亲的宫女;是什么身份?”棠绯收回帕子,总算是逸出了一抹淡笑;未几,笑意渐敛,唇间那丝弧度,反倒染上些许自嘲来。“还亏我贵为公主,平时喜爱琴棋书画,品茗除了图个兴趣,也是为了怡情养性,可……却是为了自家夫君,方寸大乱;玉枝妳们几个……”她指了指服侍在旁的宫女们,“只怕是偷偷在心里笑话我吧?”
“不,没有的事。”老宫女连忙开口,替自己,也替其他人开脱。“老奴以为,殿下这样,这才是所谓的……人之……”老宫女毕竟没真读过什么书,再加上心里发急,一时想不起来;一旁不知哪个宫女见义勇为,“常情”二字说得响亮。“对、对,人之常情!
“殿下与姑爷两人阔别这么多个月没能见到一面,如今总算能够见上了,叫殿下如何不兴奋,如何不着急啊?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哪个不替殿下发急?恨不得四个人直接冲到营里,去把姑爷带回来见您呢,哪能在心底笑话殿下?”
一旁三位宫女听了,有志一同的颔首。棠绯见状,脸上的笑意这才又添几分,“玉枝说话,妳们就懂得打蛇随棍上?妳们几个真是……”话语还未完,只见大门外一匹快马停了下来,马儿嘶鸣,引起众人侧目。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她们府上的侍卫,被老宫女派去城外军营打探消息的那人。
“殿下!殿下!”那名侍卫面露喜色,兴高采烈的往堂屋方向来,风急火燎的,一时间屋内的宫女们全都楞住了,连此等行为不合礼法也未加阻止。
棠绯敛衣起身,赶在侍卫跨进厅堂内,先行到了厅门旁,开口问话,“怎么了?瞧你急的,是不是姑爷那儿有什么消息了?”
“何止有消息!”侍卫举袖抹了把汗,“启禀殿下,姑爷他方才出营,这回准是往家里的路上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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