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饭,由棠绯带着郭嘉,在整间新宅走看。
闻着木柱所散发出的香味,他不禁赞叹的看着整座新宅,“昨晚回来天色已暗,我都不知道整间房子……我已经认不出来这曾是我住过的旧屋子了。”
“那可不?陛下请来的工匠,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能手。”棠绯微微一笑,玉指在漆上红漆的栏杆上画了一道;纤尘不染,足见这几天来四位宫女手脚麻利,该做的事儿一点也不马虎。
“这倒是。”
“对了,奉孝,你的东西我还没碰,暂时都摆放在这间房。”她推开房门,走进回廊处的一间小偏房;里头搭了一张床榻,向东开了一口大窗,作为书房再适合不过。
“师傅跟我说这间作为书房之用;我本身没有用书房的习惯,因而暂且将你的东西放在这儿,等着你发落呢。”
郭嘉随着棠绯走进,他的衣裳、书卷,整齐的摆放在床榻上,一件不漏;在与棠绯成亲之前,他一个独身男子,身旁没太多麻烦东西,因此整理起来是也不费什么事。
“暂时放着吧,大多还用不上;这些天要我亲手整理,恐怕有些困难,说不准要等到回来之后了。”轻轻的拂过那些洗涤干净的夏衫,郭嘉回头望着娇妻,发现在说到“回来”二字时,棠绯脸上的笑意,悄悄的隐没了去。
她顿了顿,勉强牵起一丝笑意。“是吗?这次出门大概要过一段时日才回来吧?你的衣裳可要带足,剩下的我再差玉枝替你装到箱子里,等你……回来再说。”
“夫人……”郭嘉伸手想拉她,她却是淡淡侧首,转过身去,像是刻意避开他的碰触。
“啊,咱们再到院子里绕绕。”棠绯不着痕迹的举袖揩了揩眼角,正想离开书房,怎知身后的郭嘉一声不吭,伸出双臂来,将她揽入怀里,抱了个密密实实。
“奉孝……你……”即便没有旁人在场,两人也已有过肌肤之亲,但这般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还是有效的让棠绯感到羞怯不已。
“夫人莫要挂怀;我……一定平安回来与夫人相见。”郭嘉脸面埋进她的发间,环住纤腰的双臂微微颤抖着。
“奉孝……”棠绯苦笑,回过身来,望着这个为此激动不已的男人。“不必对我说这些,有你这份心就够了……倒是,要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夫人说吧,我一定答应。”
“瞧你。”棠绯弯唇,“这事儿不难……我只盼望你至少每个月,捎封家书回来,让我安个心,知道你一切平安……就只是这点心愿罢了。”
郭嘉忙不迭点头,一口应承下来。“放心吧,夫人,我不仅每个月都给妳写,每旬日就写一封……不,三天两头,只要有点儿空档,我就写。”
“你别说得这么美,万一我给你养刁了胃口,非要每天儿看着你的家书入睡,那你可不就要每天为了应付我而伤透脑筋?”棠绯搭上他的臂膀,笑得温柔。
她只是想知道他平安,在战场上过得如何罢了,从没想过要他为了家书费神,只不过……哎,这个男人的死心眼,她是领教太多回了,他敢这么说,就一定能够做到;她对此,深信不疑。
“我从不应付夫人。或许每天想给夫人的话有时候不过寥寥数句,但那一定是我真切的想与夫人说的话,既不弄虚作假、也不矫揉造作;能写,我就写多一点,不能,就只是说说近况,或是问问夫人家里的事儿,也就足够了。”郭嘉说得坦率真诚,虽然不见讨好的味儿,却足以教棠绯感到无比心暖。
“好。那我等着了。”她睐了他一眼,无比娇媚,却又带点羞怯,“咱们别一直待在书房,出去院子里走走,还有灶房、偏厅还没看呢。”
“那,便有劳夫人带路了。”郭嘉点点头,两人相偕,有说有笑的,走出了房门。
***
郭嘉整理了一些夏衫,又加带了几件秋装,准备随他一同出征,以备不时之需。
夫妻俩焦孟不离,两张嘴就像有说不完的话,又或者,是打算把十天来该讲的、想讲的,全都向对方一吐为快吧。
两人不自觉,但一旁的宫女们感受可是无比深刻;现下这对俪人,看起来才像一对恩爱夫妻啊!
只是,偏偏就有人恁地狠心,专挑这等时刻棒打鸳鸯。
曹操遣来的将士突然来报,言说曹操何时召集谋士们议事。掐指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望着夫君走回来的神情来看,棠绯便大概明白,夫妻俩的相处时光,恐怕所剩无几了。
玉掌原本按在她昨儿个才写好的“卷耳”上头,想了又想,却是没有展开,并且不着痕迹的,将之收到后头去。
临别时刻,她若再将这份思念之情道出,只会让郭嘉更显不舍,与其这样,她宁愿他稳当踏实的离开家门,专心面对这场可以想见的硬仗。
她不愿当郭嘉的绊脚石。
“是谁来找?”
郭嘉张了张唇,或许是知道再怎么样也瞒不住,只是端正的在原处坐下,“主公……召集咱们议事,命我一个时辰后准时回营。”
“是么?”棠绯眸心一黯,转瞬间便已平淡无波,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该带的都整理好了?”
“差不多了……”他早知这一刻很快便到,能有一天时间与棠绯相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郭嘉生性虽然高傲,自恃其才,可生活琐事却甘于淡薄,不贪不求,只是现在他却想多贪一些。
多贪一时半刻,只要让他与棠绯再多相处一会儿,就算要拿出他所有钱财,他都愿意换。
只是光阴,又岂是能用钱财买得的呢?
“那再想想有无什么遗漏的。我是女儿身,没尝过行军的滋味,但想必并不好受,能多一份准备是一份。”
“我知道,多谢夫人提点……”郭嘉的心情忽地从云端掉到谷底,无论棠绯如何轻描淡写,他就是无法潇洒看开。
沉默半晌,郭嘉不禁笑了,笑自己不思长进,只想与棠绯在一块儿,多守半刻的温柔乡。她的心底一定也不好受,但她若脸上透出一丝留人的意思,此回出征的心情想必就要更难过一分;她这是在替他着想,他若真是聪明人,他就该明白这层道理。
“奉孝,你可知道……可知道曹操何时准备发兵?”棠绯不经意的别开眼,抚着案上的纸卷,就像是随口问问。
“主公没向咱们透漏日子,也是为了防止细作刺探军情,不过,料想必不出这三、五日。”
这么说,这回铁定是他出征前,夫妻俩最后一回相见了。棠绯含糊的“嗯”了一声,心底却是又沉几分。
两人先前热络景象,立刻被沉默取代;她低着头,盘算着是不是该送些什么给他,而他想开口说些话,好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活络些,可平常灵光的脑袋此时却是突然迟钝起来,怎么样也想不出个轻松点的话题来。
“奉孝……”
“夫人……”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夫妻俩面面相觑,郭嘉先反应过来,淡淡一笑,“夫人先讲。”
“不……我想你方才等了这么久,一定有什么比我还要紧的事儿要说,你先讲。”
郭嘉顿了顿,而后颔首。“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突然想起,方才我出去应门前,夫人不是说有什么要给我看的么?这不,一回来就不见了。”
棠绯轻笑了几声,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几句诗经里的诗句,我昨儿个突然有感默记下来的……没什么特别的。”
“是么?只是夫人的字细腻缠mian,若是写起那些歌颂情爱的短诗,一定是恰到好处了。”
“你又知道我写的是哪一首了?”
他闻言耸肩,握了握棠绯的手,“不知道,但至少相去不远。”
“好,你说了算。说完了?接下来换我。”她朝他眨眨眼,显得有些神秘;棠绯起身,“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她丢下这样一句话,随即走进厢房,不知要找些什么。
郭嘉看着那抹婀娜倩影离开视线,明知她很快回来,却是有股冲动,想开口把她给叫回来;只剩下一点时间,他不希望她离开他的视线,就算只是一下子也不愿意。
棠绯似乎只是进去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件白色棉织布,看上去像是围巾之类的东西。
她展眉轻笑,将那方围巾仔细、工整的摊在案上。动作轻柔,显然是极为宝爱的。
这条围巾他见过。棠绯雅爱素白,身上的衣裳或是围巾等衣物,大多以白底居多,这条自然也如此;上头的图案则是一朵生于空谷间的幽兰,优雅大方、娇艳动人,彷佛如见实物一般。
会选在这时候拿出这条围巾,可见此物之于她,意义非凡。
“夫人要把这围巾……交给我?”
“嗯。”她宝爱的抚着上头的兰,仔细的望着针路,是那样的爱不释手,“你猜猜,这上头的图出自谁的巧手?”
郭嘉想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和蔼的老脸来。“是……玉枝?”虽说有些令人意外,不过真要说可能的人选,他能想出来的,大概也就只有她了。
“对。”她浅笑颔首,“这是她一针一线,给我绣的贺礼,在我十六岁及笄时送的。坦白的说,比起我的亲娘,玉枝她更像我真正的娘亲……这条围巾,我一直留在箱底,偶尔才拿出来披个几回。”她仔细折妥,双手交到他面前,“这个……你带着吧。”
“夫人,这……”
“与其说是给你,倒不如说是交由你保管。”棠绯望着郭嘉,口吻虽然隐微幽淡,可里头,究竟藏了多少情意?“原本是想送你一件简单的贴身饰物,但……”她顿了顿,勾唇轻笑,“哎,不提了,就用这个代替吧;你可要保管好,务必把它带回来还我。”
一讲到饰品,郭嘉自然而然的想起那只血红的玉麒麟。看着棠绯手上的围巾,虽然物品本身价值有高低,但背后所代表的那份心意,却没有什么分别。
他庄重的接过,将之放在怀里,“多谢夫人,我一定会把它带回来。”
“说定了,可不能反悔哟。”回应他的,是一枚温柔优雅的淡笑。
***
郭嘉纵身上马,与棠绯执手凝望,挥袖相别。
“殿下……姑爷已经走远了……殿下?”
棠绯惊觉,这才发现颊上早已布满泪痕;她匆匆举袖拭去,“咳……没事,我没事。”
老宫女体贴的递出帕子来,“殿下可是把老奴绣给您的围巾,赠与了姑爷?”
“妳知道了?”棠绯接过帕子,朝她淡淡一笑,“对不住,我明知那是妳亲手绣给我的贺礼,却还……”
“哪儿的话,殿下,老奴觉得殿下做的对极了。”老宫女轻拍上棠绯的肩头,“姑爷拿着这份礼,感受到殿下对他的重视,老奴相信,姑爷现在心底肯定踏实多了。他一定会带着它,安然回来面见殿下的。”
“嗯。我也这么认为。”再次回首,望向郭嘉离去的方向;西天的云彩,灿烂耀眼,彷佛回应着棠绯,替她远行的夫君祝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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