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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兰沐清泉墨含香 薰澄 4954 2021-04-02 20:38

  荀彧出游归来,一心陪伴妻儿、侍奉爹娘至孝;荀家又本就崇尚勤俭,以俭约持家闻名,因而中平六年时,举孝廉,拜守宫令。

  虽只是个掌管皇帝的笔墨书卷之类的小官,可荀家上下都对这样的结果满意极了。

  惟茉白不乐。

  只因诜儿刚出生,还没能来得及开口唤他一声爹,他便又要赶赴洛阳任官去。

  荀彧也知道茉白需要他陪伴,但此等良机,他怎能错过?皇上不能用事,大权已遭旁落,朝中阉竖当道,天下恐将大乱的。

  乱世必出豪杰,自古以来,太多例证;天子就算名存实亡,到底还是个至尊之位,想必天下各方诸侯,仍会有人因仰慕天子而聚集的吧?

  这个家多亏茉白撑着,他才能随心所欲的一展抱负;现下正是关键,他多年所学,就为了此刻。只是,心底对茉白的歉疚,又多一分。

  “白……我欠妳太多了。”

  离家之前,他对茉白这么说,而她一如往常的在他面前展颜笑开,要他别为家里的事挂心。

  她总是这样的。荀彧一方面觉得放心,却又不免替妻子感到心疼。

  盛满着对茉白的谢意,荀彧满怀壮志,赶赴洛阳任官;那年,他二十七岁。

  守宫令虽掌管皇帝御用的书卷笔墨,也在宫中任职,但若说要见到陛下一面,那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荀彧整天就待在一间充满书卷味儿以及各式珍贵笔墨的书房里,陛下若需要什么,自是不可能亲自来到此处寻找,大多是遣身旁的宦官持着手谕过来;或是根本不拿手谕,就凭一张嘴,而那通常是一些亲近陛下或是当权的几个红人。

  无法无天。荀彧不禁在心底暗道,那些凭一张嘴前来取物之人,到底把东西用哪儿去了?兴许有些还大胆的挪为己用。

  他身为掌管这些书物的官吏,只有整顿、看顾之责,而无使用之权,那些阉竖却能堂而皇之的开口索物,甚至连伪造手谕都不需要。

  汉室衰颓之势,已成定局。

  尽管这只是件小事,由小却能见大;不难察觉,陛下的威信荡然无存,阉竖势力大如天,而陛下竟连一点办法也没。

  如今的陛下,或许只剩下那个名号了;还有多少人愿意在乎呢?他抚着下颚,缓缓的扬起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近来朝野动荡不安,尤其是凉州;董卓挟着昔日战功与壮盛军容,对关内虎视眈眈。

  “这个官,只怕当不久了……”

  待在这儿,只能望着成堆宝物干瞪眼;他于是偶尔拿出自己的笔墨来,抄几回诗,看看以前那些由茉白给他抄的诗文,排遣时间。

  一日,当荀彧正爬着梯子整顿著书物时,门外又传来一声叫唤,他还以为又是哪个阉竖要来取物,没来得及答话,那个人却是恁地大胆,登堂入室,还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来人头顶上的冠插得是赤黑貂尾,且为右貂,确实是个宦官;荀彧赶紧从梯子上下来,“这位大人,请留步。”

  他伸手来阻拦,但在看见那人容貌时,竟是吃了一惊。

  来者个头娇小,声调清亮,容貌漂亮细致自是不在话下,只是与一般年轻的宦官比起来,他显得十足贵气,双目炯炯有神,带着傲气,却不显得仗势欺人,或是咄咄逼人,深怕旁人不知他位高权重似的。

  那是一股自然的,接近于自信的傲气。

  他看见荀彧,也像是吃了一惊,旋即笑开。“哟,换了一个。”

  他衣着华贵,一看便是一副身居要职的样子,但令人质疑的是,他腰间却没相应的饰物或官印。

  没这些东西,他是如何能在宫中走动?荀彧心头疑云顿生,还来不及细想,却见他从袖筒里掏出令牌,飞快的晃过一圈。

  “本……”他轻咳了一声,而后说道:“我乃是内侍唐非,要来这儿走走逛逛,这是谕令,自己看着办。”自怀中取出纸卷,往荀彧身上一抛,也不管他做何反应,大方的往里头走去。

  活像在走自家灶房。

  “等等!唐……内侍大人。”荀彧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显得有些反应不来;稍一失神,那娇小身子已是绕过他,往成堆书物走去。

  他赶紧来阻,又绕到唐非面前,“内侍大人,这儿归下官管理,之前几位大人只是递上手谕或口谕,由下官代找;您若想找些什么,尽管向下官说就是,不必劳烦大人。”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我才自己来看。”那唐非莞尔一笑,再度让荀彧楞在原地,“你去忙你的吧,我找到了我自己会出去。”他摆了摆手,再度绕过。

  “大人……”荀彧这回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里头转悠,心底不住期盼这位神仙能够快快走开。

  他坐立不安,案上摆着茉白抄给他的诗文,眼睛却直往那位来历不明的内侍大人瞧去;那人将他好不容易整理完的书卷一卷卷抽出来,像是没个满意的,又转向房里最后头那口木箱;他个头矮小,只能开着底下几柜,但这已足够让荀彧吓出一身冷汗。那里头藏着的,可都是些贵重的名砚啊!

  “内侍大人……”

  那人将一块块石砚握在手中***,“啊,真凉,要是能带几块回去垫被,晚上铁定好睡。”他说的不大声,就恰巧能让荀彧听见的程度。

  荀彧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把那些贵重的东西当床睡?这“内侍大人”要不是家财万贯,就是压根儿不识货。

  说归说,这么多砚凭他一人是带不走的,荀彧见他最后只挑了一块,像是捡个河边的小石子那样随意,而后折了回来。

  荀彧还以为这家伙总算要走了,才松了口气,想不到他没如自己所愿笔直的走向大门,在自己身旁停了下来。“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他拿着砚,一手扠着腰笑问,看起来像是问好玩的。

  荀彧摸了摸鼻子,“下官只是个小辈,不值一提的。”

  没想到自己的要求竟遭拒绝,唐非有些意外,却不恼怒。“看不出一个小小的守宫令,倒还算挺有胆识的。”

  他说话的声调像含着笑,虽有些揶揄,听来却觉颇为悦耳。

  “你在看什么?”见他不回话,唐非更是不客气,摆明了就要挑弄他。

  映入眼帘的,是一篇“卫风.氓”,令他好奇的,可不是这么大个人还读诗,而是那手洒脱利落的字迹,难得的入了他的眼。

  “只是诗,没什么。”荀彧表情淡漠,刻意不给他任何反应。

  “这字挺不错的,你写的?”最后署名有个“白”字,是他的名儿吧。

  “下官的拙荆写的。”面对这点,他倒是坦然相告。

  唐非伸手来取,看了又看,“这名叫做‘白’的女子一定饱读诗书,才学满腹了,你好福气。”

  荀彧侧眼觑他一眼,一瞬间竟觉得他有些……妩媚?

  莫非是眼花不成?一个宦官怎跟这两个字扯上边?

  “唉,前一个守宫令阿谀巴结的,多讨人欢心,哪像你,虽然生得俊俏,却是恁地无趣。”

  荀彧绷紧了背,低声道:“下官只是恪守职责。”

  “像你这种人,也难找了……”唐非垂下眼来,双手捧着那篇“氓”,放回桌案,“这儿说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赶紧离开这儿吧。”他拍着荀彧的肩,似是有些语重心长。

  荀彧抬起头,那唐非只冲着他笑了笑,便带着那块砚离去了。

  望着唐非离去的身影,荀彧只是回想着他所丢下的最后一句话。想得入神。

  果真给那个人说中了?

  荀彧待在洛阳仅半年不到,后因董卓入关为乱,求出补吏,被派到兖州做了亢父令;他赴任不久,旋即罢官,回到了颍川。

  一回家,不是急着探望妻小,而是赶紧召集同乡父老,讲明现下局势;颍川乃是四战之地,今董卓入关为乱,不久恐要掀起战端,为求保命,宜速离去,不可久留。

  乡人长久居住于此,有些甚至还待在这儿几十年,哪肯因荀彧一句话而搬离?

  荀彧只得无奈返家,告知此事;家人虽与普通乡人一样,亦是舍不得搬迁,但荀彧再三苦劝,总算是说动了两老。

  荀绲转而向其余几个兄弟提起此事,得了荀俭等其它兄弟们的支持;搬迁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要举家搬迁?为什么!”听见这消息时,一向个性温和平顺的茉白,竟是激动的拍桌起身,厉声反问。

  荀彧扬起掌来,“白,稍安勿躁,听我好好说……”

  “彧,此回罢官归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茉白气得脸色发白,声调微颤。

  这等大事,为何此月家书里只字未提?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下这么大的决定?她只知道荀彧突然回来,令她又惊又喜;她还来不及弄清状况,就听见他说要搬家。

  茉白莫名的感觉一口气积压于胸中;不被枕边人尊重的气愤。

  抬起眼来,与茉白相望,荀彧平静的点了点头,“白……过来我这里坐。”他伸手拉她,她却反而缩回了手。

  荀彧这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强硬的将她拉到身旁,请她坐下,再把为何搬迁的原因巨细靡遗的叙说一回。

  “若非不得已……妳以为我愿意吗?”他终于板起脸孔来,狠狠的盯着她。

  “是,你不愿意,可你终究坚决要搬。”茉白眼眶泛泪,伤心的垂下脸面。“彧……这事儿,已成定局了是不?”

  “对,爹向大伯还有叔叔他们提过,他们也都答应了。”

  “彧……你怎么舍得?这是我们的家,孩子们的家呀……”

  茉白掩面痛哭,荀彧见了,亦是哑然失声;好一会儿才道:“白……我知道妳舍不得这里。谁也舍不得。”

  “但若不走,等到兵灾一来,大伙儿全都要葬生于此;举家搬迁,或是坐以待毙,究竟哪一个好?白,妳不会不清楚的。”

  她清楚,她就是因为太清楚了,这才有着万般不舍。

  离开这儿,离开熟悉的荀家,他们即便能再回来,也已经不复此刻景象了……

  茉白泪湿了帕子,好不容易才找回声调来。“搬……能搬去哪?我们这么多亲戚、下人……”

  荀彧勉强牵起笑来,搭上了她的臂膀。“妳放心,我已经有所安排了。冀州那儿有位韩馥大人,跟咱们是同乡,这个月初十就有人马要过来接我们,我们先行收拾,到时候跟着他们过去便是,不用担心的。”

  初十?剩不到十天了,能待在这儿的日子……

  知道举家迁移已成定局后,茉白意志消沈,成天在府里头绕来绕去,独自缅怀着,彷佛想要将这些景象全都留住。

  多少个夜晚,她在两人共有的厢房内,与他相拥而眠,或是半夜给哭声惊醒,哄孩儿们入睡?多少顿餐食,她亲自升火烧水,在灶房里忙进忙出,煮出一道道可口佳肴来?

  多少个早晨,她们在书房里读书习字,吟咏朗诵着诗文;而那棵茂盛依然、优雅美丽的银杏,陪着荀家祖先,她们以及孩子们,度过多少岁月?

  没了,一切都没了。

  茉白看着银杏,忽地笑了,笑得既悲凉又不舍。

  此时正值秋季,银杏褪下深绿,转成片片金黄;秋风愁煞人,拍在银杏身上,叶子无奈离家,洒落了一地。

  很美,美得叫人赞叹;弯腰拾起一片金黄蒲扇,宝爱的抚着,将之收入袖筒;打开茶碗盖,里头是她亲手沏的茶,茶香袅袅,还冒着氤氲。

  今年的秋天,特别冷凉。

  她红着眼眶,来到银杏树下,倾倒了茶汤;茶水入了土,徒留一地芬芳。

  她原以为,她能在这儿看着孩子长大,抱着孙子乘凉,还能亲手教孙子如何做墨拓;而后哪一天,躺在亭子里、书房内……或是荀家的哪个角落,安稳成眠。

  她就是不曾想过,有这么一天,她会离开这住了二十几年的荀家大宅。

  带着俣儿、诜儿走出大门。回头再看一眼,最后一眼;袖子里的金黄蒲扇褪了色,叶脉模糊了,转瞬间枯黄、凋零,再不复美丽细致。

  她含着泪,坚持看着荀家大门掩上。陪它走完最后一程。

  别了。

  一诀……成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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