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的站在稽古殿的雕花案几边，看向窗外那纷飞的雪花融进夜色的怀抱，轻盈落地，然后无从找寻。十指紧扣在胸前，心底的寒冷却要比冰凉的手心更加没有温度。
褒哥哥，我该怎么办？
我在心中默问，明知道得不到答案却仍是没完没了的念及着。好像只有如此，才能从这梦魇中逃脱出去。
“考虑好了？”完颜亶的脸上依旧浮着懒散的神色，声音虽是轻柔的，但在我听来，却那么可怕，像是一道紧迫的催命符。
定定的看着他，“既然你说这是交易，那是不是我也可以有几个条件？”我一字一顿的说。
他轻轻一笑：“事已至此你却来对朕讲条件？而且，还是几个？”起身走向我，他又开口：“说来听听。”
我一愣，咬了咬下唇，故作镇定的说道：“第一，六姐本就是冤枉的，而且小皇子也不该离开生母。”
“第二呢？”他并没有表态，而是紧紧追问我。我不禁握紧的双手，继续说道：“放了萨银，他是无辜受了牵扯，你明明就是和原王他们串通好的，又何苦为难一个不知情的人。”
他微微皱眉，颇有意味的看着我，我别过头去，索性加快的语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交易也好，赌注也好，希望你能遵守你的约定。”
话音一落，他竟笑出了声来：“朕一诺千金，你我的约定当然会遵守，朕自然不会杀他。俗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他不反，朕也会按照条件送你回葛王府。”
“哼！”我紧紧盯住他的眼眸，心中的怒火难以消融，“俗话还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只怕你承担不起你的承诺！”
“你就这么不信任朕？”他问。
转身背对他，“对于你这种连自己都不信任的人，我又何来信任可谈？”
他没有搭话，整个屋子又恢复了长久的静默。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回头的时候，他的声音突从身后响起：“来人！”
喜公公快步走进，“拟旨，朕近来噩梦缠身，特准圣女乌林答阿林宜尔哈，入宫伴驾，施法驱魔。”
我闭起眼，深深舒着气，恨不得把刚刚听到的话从耳中挖出去。按那密折所说，褒哥哥，若是你回府后得了密旨，该有多担心我、惦念我、恨我……
……
我终于体会到了身体被禁锢的滋味，虽然完颜亶允许我在宵衣殿范围内走动，但我宁愿呆在这宵衣殿的小小偏殿里。六姐和萨银，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这样度过的吧。既然这是一场交易，既然我必须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我还是暂时将自己封闭起来比较好。只是，我的心，在深切的期待着。
我不是想要相信，而是一定要相信，褒哥哥不会让我失望。
第一天，我坐在宵衣殿的偏殿里，伴着烛灯不停的写字，写褒哥哥的名字，写我们曾经的《诉衷情》，写那些讲不完的点点滴滴，直到疲惫的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第二天，听闻道济被奶娘带回了六姐身边，而且不知皇上从哪里找来的证人，证明了六姐的清白。我当然是高兴的，这是完颜亶答应我的第一个条件，他没有失约。
第三天，奇那身穿着洁白的宫装出现在我面前，我惊讶、我欣喜，但我的惊讶和欣喜，就在大脑罢工完毕的那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完颜亶这样做，到底是何居心？他就不怕我让奇那想办法给褒哥哥通风报信？除非，奇那是他的人……
第四天，完颜亶在下朝后来了偏殿。
“想不想去看看你六姐和道济？”他进门便屏退了其他人，自顾自的坐到了桌边。
“等我出宫后，我有的是时间进宫探望她和孩子。”我淡淡的答着。
“你就那么确定你还有机会出宫？”
我故作好笑的看着他，顺便赏给他一记灿烂的笑容：“我了解褒哥哥。”
话音落去，我却收敛不回笑容。我想但凡换做是谁，看到他一脸不甘心的拂袖而去，都会乐的合不拢嘴吧。绾绾曾教过我的，在敌人面前，笑容要比狰狞更有杀伤力。
想想那天在稽古殿，他玩味的和我交换条件，那种乐在其中的表情，今天，我也算是为自己当天的慌乱和不淡定扳回了一局。
那天……
如果上帝把时间拨回……
让我身处事外的去欣赏它的经过……
触目惊心的密折在我手中展开，我一目一字的看着，朝野，原来就是如此残酷和悲哀。
在皇上看过萨满法师上的密折之后，便与一直在皇储问题上拥护他的原王等人密谋着要铲除褒哥哥。自然不能对外公开萨满法师的密折，只能想其他的法子。但褒哥哥已经并无反心，而且过去的那些事情褒哥哥做的甚为隐蔽，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既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治罪于褒哥哥，那便给褒哥哥创造一个机会和困境，让他自投罗网。
先是以结党营私蓄意谋反的罪名陆续关押了总领三省事的原王、兵部侍郎翼王和吏部郎中代王，三王一去，创造了朝纲混乱的局面，而身为兵部尚书又是统兵三路都统的褒哥哥，若是被逼无奈，便完全有能力在这个时候起兵造反。
那个“被逼无奈”，便是“我”，乌林答阿林宜尔哈。
我手中的密折上，写着的便是原王等人联名上奏的这场阴谋的逐一部署。好多字我都认得，但拼凑在一起却解释不出它们的意思，任凭望眼欲穿也只能理解个大概，那些精雕细琢的布局，看似无意的架空兵权，还有步步为营的精心策划，单单片语只字凑在一起，便让我不寒而栗。
从密折上看，策划的天衣无缝，褒哥哥必死无疑。但，原王他们低估了我，皇上低估了褒哥哥，而所有的人，都高看了他们的大金之主完颜亶。因为，一步错满盘皆输，完颜亶不够狠，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坐上那个皇位。
“看完了？”
“看完了。”
“和朕做个交易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易？”
“不愿意？那朕若是答应你，不论结局如何，乌禄都不会死呢？”
“那如果我不和你交易呢？”
“那你们两个都要死。”
“你在逼我？”
“是！”
“你就料定萨满法师的话可信？若是褒哥哥不反呢？”
“那也一样要死，或早或晚。”
“一个‘死’字，从你口中说的那么轻易。”
“朕也是逼不得已。”
“就因为那个萨满法师的话？就因为一个连你自己也半信半疑的密折？”
“你也看到了，原王的折子，你和乌禄都是必死无疑。”
“既然是这样！那你还要和我交易什么？”
“你。”
“做梦！”
“既是交易，自然有陪有赚，或者你可以把它看成赌注。”
“怎么说？”
“就赌——乌禄反还是不反。朕当然是希望他反，自己落入朕的圈套。朕赢了，但朕保证不杀他，而你，就要一辈子留在朕身边，记住，是活着的你！”
“若是我赢了呢？”
“若是你赢了，乌禄还做他的葛王，还做他的兵部尚书，你还是妍哥，还是葛王妃。”
“条件！”
……
第五天，我仍旧没跟奇那说过一句话，她这两天来除了必要的宫规，也不曾多说些什么。这样一来，我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一定是完颜亶的人。以前听说奇那十岁起便跟着褒哥哥，若是后来才被皇上收买那还好，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有致命的弱点，像我，若是早在她十岁之前便已是完颜亶的人，那这个大金皇帝才真是可怕。
看到一脸忧郁却总是欲言又止的奇那在这偏殿中走来走去，我有那么几瞬恍惚的感觉自己还身处在葛王府之中。
“奇那，巴海这几天没带你出去玩儿吗？”
“小朱雀，你家傻玄武天天跟着王爷连个双休日都没有！”
“再敢顶嘴明天就把你嫁到西夏给人当小媳妇去！”
那样的日子，对于奇那和我来说，回不去了……
我不伤心，我只是遗憾，可能因为麻木了吧。回想起和奇那巴海一同江南北上的那段日子，仿佛还在昨天。遗憾的是，永远回不去了。
这五天，我不敢让自己的头脑有一刻的休息，哪怕睡梦中，都在回想，在闪念。从未如此累过，比起在现代拍戏时的投入、拗口的台词、没完没了的通告、逢场作戏的应酬，更让我厌恶。可我不能不想，我想要那个未来，有阳光有褒哥哥的未来。
我原本无比幸福的一步步靠近我的未来，奔向每一个崭新的明天，但不知不觉中，这未来竟会像那蛀了虫的苹果，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隐藏着那么多条望而生畏的虫。
萨银不是说过吗？我来到这里，是神对我的恩赐。我想，一定是我做的错事太多，神不肯再眷顾我，否则怎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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