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袖绕手，将桌上的砚台慢条斯理的磨，一圈圈，一道道，像在磨合着自己的心，甘于淡泊，乐于寂寞。

　　从皇统元年的冬搬到这别院，直至今日，竟快两年了。十月初一，瑞雪纷飞，不知王爷可否记得我，哪怕，偶尔的想起。

　　这两年，一共见了王爷六次，其中有四次只是远远的观望。这两年，一共跟王爷说了三句话，其中有两句是“王爷您保重身体”，还有一句是“王爷，生辰快乐”。

　　我知道自己的平凡，明白自己的位置，了解自己的处境。怨，当然是怨的，谁让我不过是个凡人，不过是名女子。但，没有恨，对王爷是这样，对妍哥小姐亦是如此。

　　王爷本就对我清清淡淡，当初立我为侧室，也是看在爹娘的情面和表兄妹的情意上。初嫁王府时，王爷随军征战离京南下，我朝思暮想独守空房却等来了王爷回京后的两次纳妾。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论是乌古论氏，还是唐括氏，或者是最后纳的石抹氏，都不过是政治手腕中掐指轻点的一枚棋子。

　　过去我一直认为，自己与她们不同，起码王爷娶我不是为了宗族间的权益。可是我错了，我与她们一样，是那王府中的点缀，是这别院中的孤鸟。

　　对我无爱，对她们无爱，王爷满心惦念的那个人，到底有多好，以至于没来由的把我们移到别院，以至于三番五次的成为人们的笑柄。王爷的心，到底是被怎样的蛊惑着，才能对妍哥小姐如此珍惜和宽容。

　　……

　　第一眼见她，是在皇后娘娘的宫宴上。她以葛王妃的身份出席，却用萨满圣女的名号震惊四座。本以为大金第一美女将是如何的桃花媚眼，却不料恰恰相反，明澈的眼中透着说不出的清新，灿烂的笑容下蕴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暖味。的确美，美得让人惊艳，仿若映雪而开的兴安杜鹃，灿若阳光过目不忘。

　　第二次见她，是在初春的围场，皇上和西夏大王打马狩猎，王爷奉旨携眷随驾，我便难得陪伴在王爷身边一回。看她刁难德妃的神情，看她鲜衣怒马的身姿，看她旋身挥鞭的漠然。我的确是故意在她面前与王爷亲近，最后却惹来了王爷对她的更多注目。她自是不知，当她策马奔进围场深处，飘扬的裙带悬在周身的时候，王爷满脸的忧心连西夏王都收进了眼底。

　　再见，是徒单府的婚宴。面对那些冷嘲热讽，本以为她会落井下石，却意料之外的被她解围。我一向不善言辞，更不懂得怎样还击，情何以堪的困境中，她依然双眼含笑的应对，我知道她是为了王爷才帮我的，可我仍是对她有了些好感，有了些感激。但很快的，在看到王爷毫不避讳的对她表露千百宠溺的时候，那些微小的好感便化作一盘散沙，被风吹散在寻不到的角落之中，无从收捡。

　　然后，太皇太后下旨，葛王府终是张灯结彩红绸满目。我好似游魂般的飘荡在熟悉又陌生的王府之中，心被抽离似的疼痛。曾几何时，我也披红嫁花，拥有着一个难忘的洞房花烛夜。可如今，物是人非，君仍在，我仍在，喜灯巧烛之畔，却再也容不得我的影子。

　　王爷生辰，乌古论氏偏要拉着我回王府，我面上虽是抵触，但心中却满是期待。看着她那娇小的身影立于府门之前，莹白的脸上衔着幸福的波光，我心中的苦涩难堪，竟是控制不住的透在了脸上。也许她根本就不在意我吧，淡淡的语气，骄傲的姿态，明媚的笑容刺得我双眼生疼。我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没有那样的笑容，让王爷顾盼，让王爷留恋。

　　……

　　从小便喜欢王爷，我会羞涩的叫他“表哥”，也会在母亲取笑我们是青梅竹马时低头不语。但我心中清明得很，王爷他，只把我当做妹妹看待而已。如何能忘，在王爷得知要娶我做侧室时，那紧锁的眉峰，那漠然的神情。如何能忘，在王爷迎娶妍哥那天，满目的欢喜，满眼的疼惜。

　　王爷一定不记得了，我嫁给他那天，飘着那冬的第一场雪。

　　王爷一定不记得了，我搬去别院那天，同样飘着那冬的第一场雪。

　　王爷一定不记得了，今天是皇统三年的第一场冬雪。

　　早就认命了，既是有怨无恨，既是有缘无份，我又何苦频频伤感，那些无期的盼，无境的等，终将埋没在飞雪之后，融不掉化不开，任凭我滚滚热泪，也褪不出原有的色彩。

　　推砚提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满砚香墨已晕染，彻夜相思却成灰。花凋散，叶飘缺，风雪悠悠，往事如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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