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的时候,绾绾时常抱怨炎热的夏天,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酷暑更让人难耐。而我却格外的喜爱这个季节,即便是在烈日下晒花了妆容,也好过那寒冷的冬。
皇统五年的盛夏,是在萨银的到来中开始的。我自然欢喜得很,谁料萨银刚刚进了留守府,便和完颜亮躲在了书房里一个时辰都没出来。说是有些朝中的事情要商议,我自然不好参与,只得摇着扇子坐在园中和晴儿八卦。
晴儿如今可是这儿的香饽饽,今儿个谁塞了纸条给她,昨儿个谁又送了小玩意逗她开心,她倒是无动于衷,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姿态。想想奇那,想想苏露儿,她却面不红心不跳。
“晴儿,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也少,好些既年轻又能干的,你就一个都没看上?”我挑着眉毛问她。
她双手托腮,趴在石桌上,撇了撇嘴说道:“小姐眼光那么高,晴儿身为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好歹也要有些水准,那些个凡夫俗子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凡夫俗子?”我倒吸一口凉气,“那还真是委屈了你……”
话音刚落,晴儿认真的点了点头,似是根本没有听出我话中的意味。罢了,她还那么小,许是情窦初开得晚些,也没什么。
正想着,便看到库伦匆匆绕过回廊,我连忙喊住了他,他寻声转头,随即向我这边走来。
“妍哥小姐。”库伦走到我面前。
在这里,大家虽是都知道我和完颜亮的关系,却仍旧称呼我为“妍哥小姐”。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避免了不少麻烦和尴尬,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事实上,我也并不叫妍哥,我曾叫了二十多年的“杨千落”。
“王爷和萨银公子还在书房吗?”我问道。
库伦点了点头,答道:“听贞全儿说,王爷和萨银公子还在里面。”
“那就不会有错了。”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贞全儿是专门负责在书房伺候的,既是他说的,自然不假了。“这两个人真是的,都一个时辰了,关在书房闷都闷出病来了!”
我鼓着气抱怨着,库伦傻兮兮的挠了挠头,还不忘安慰我道:“小姐,王爷一定马上就来找小姐,小姐别着急,还没见过王爷会因为什么事儿两个时辰不见小姐的。”
这话倒是不假,完颜亮就算再忙,每隔两个时辰也会挤出时间来陪我,就算是出府应酬或是要务在身,也都将我带在身边,我就心安理得的顶着大金尊贵无比的“萨满圣女”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可笑的是,中京管辖内的官员亲贵还都吃这一套,所到之处无不对我“特别”礼遇。
“对了,你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我疑惑道。
库伦“哦”了一声,连忙答道:“哈席里郡主写了信来,还是和四百里加急的公文放在一起,在下不敢耽搁,这就要给王爷送信去。”
“四嫂的信?”我仍旧疑惑,“还是四百里加急呢啊?”我哭笑不得。“那你快给王爷送去吧,但愿他能看得懂……”
库伦显然明白我的意思,无奈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书房的方向。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哈席里的信,不禁笑出声来。就哈席里的那手“好”字,还真是上不了台面。福泽曾经给我看过哈席里写给他的信,我起初以为那是辟邪的画符,怎么看也看不出那歪歪扭扭还夹杂着圈圈点点的字符是在表达着什么。福泽说,每次看哈席里的信就像猜谜一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猜出个大概,至于那每个字到底都是什么,他实在不愿再深究,那是种折磨。
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哈席里,似乎太极端了些。而我,扔在这里就是太缺德了。
百无聊赖的摇晃着扇子,天气闷热,连飞虫都躲在树荫下不愿动弹。这样的季节,怕是非洲的河马都要一天洗上三次澡。
“小姐要是闷的话,晴儿给小姐背诗听吧。前天小姐教给晴儿的诗,晴儿都背熟了呢。”晴儿似乎一点儿不受这酷热的影响,饶有兴致的说道。
我点了点头,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她。不得不承认晴儿的聪慧,教给她的字,念给她的诗词,往往看上几遍她便能默得出来。说她天资过人实不为过,搁到现代,那也是清华北大的料。可是,我前天教给她的可是曹子建的《洛神赋》啊,那些拗口的词,生僻的字,连我自己教给她时背起来都颇为吃力,她怎么可能这么快便背熟了呢。
晴儿清了清嗓子,有板有眼的挺直了腰板,摇晃着脑袋缓缓开口:“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转眄**,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我微闭着眼,她清脆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银铃般,让这炎热的盛夏变得清凉。
突然,晴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又再教晴儿背诗?”完颜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勾起嘴角睁开了眼,转身看去,完颜亮和萨银正缓步向我走来。我故作生气的使劲摇晃着扇子,“你们两个也太过亲热了吧,这么热的天儿,偏偏躲在书房里不出来。”说着,我眯起眼来扫视着他们两个。“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完颜亮不禁轻笑一声,而萨银却耸了耸肩顺势张开手臂,“妍哥!”说着就向我扑来。眼看着就要被这个大人妖抱住,只见完颜亮的手臂在我身前一揽,继而将我拽入了他的怀抱。
萨银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然后委屈的看向跌入他人怀抱的我,带着哭腔说道:“妍哥,人家就是想抱抱你而已。”
我抬头迎向完颜亮的目光,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我,可眼眸中分明写着“不可以”三个字。我转过头来冲萨银耸了耸肩,谁知萨银撇了撇嘴,下一秒就抹起眼泪来,“人家都那么久没见到妍哥了……”
我又是一阵心软,带着询问的目光再次抬头看向完颜亮,他抽动着嘴角,缓缓松开了圈住我腰身的手臂。
我释然一笑,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一吻,“不许吃醋哦!”
说完,我便转身给了萨银一个大大的拥抱。“好啦乖啦,别哭啦!”我轻怕着他的背,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再哭晚上不给你饭吃!”
心中溢满了温暖。可没等我将这温暖沉淀,萨银便抬起双臂,用力的将我拥在怀中,嘻嘻笑道:“妍哥最好啦!妍哥我想你!晚上和妍哥一起睡!”
我瞬间石化,不敢想象身后完颜亮的表情,这该死的惊世骇俗大人妖。我被他紧固的双臂勒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抬起脚来,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踩在了他洁白的鞋上。萨银一阵吃痛,跳着脚松开了双臂,我缓过气来单手叉着腰吼道:“你怎么不去死!”
萨银龇牙咧嘴的跳到了石凳边坐下,一脸的委屈。我承认我是过于用力了,但愿不严重才好。
我回头看向完颜亮,他望向萨银的那张扭曲的脸在迎向我目光的一刹那变得柔和。我淡淡一笑,走到他身前,用衣袖为他拭去了额头细密的汗珠,“很热吧,我泡了凉茶哦。”
“我也要我也要!”萨银在一旁喊着。我侧过头去瞪了他一眼,看来他是没事,这回我彻底的安心了。
……
哈席里的信,我和完颜亮研究了一整夜才看明白。那真的是种折磨,让人头痛欲裂。话说哈席里也算奇才了,许是“日夜兼程”这样的成语实在不是她的能为范围内能写出来的,她便画了个太阳,又画了个月亮,还在后面画了一匹马,虽然,那马画的实在不怎么像,我起初还以为是只兔子。
五天后,福泽的信也到了,这也证明了我和完颜亮的猜想大致没有错。哈席里和那尔菁已经从上京出发,此时正在来中京的途中。她们两人只带了五名随从,而且是骑马赶路,并没有乘车。
这还真是符合她们两个的性子,那尔菁可是大金马上之花,坐马车对于她来说,也是种折磨。算算日子,若真的如同哈席里所说要日夜兼程的话,再过三天也该到了。但我心底仍旧质疑,就她那么重的好奇心,指不定停在哪里迈不动步子了。
世事无绝对,三天后,哈席里和那尔菁真的出现在了留守府中。我就奇怪了,那尔菁也就罢了,可哈席里不管怎么说也是孩子她妈了,如今明媚也才过周岁,她还真舍得“抛夫弃子”的来中京玩儿。就这中作风,搁在现代也是潮妈一名,何况是在这里。
“四姐哪里是舍得明媚,我看是姐夫实在受不了她了才劝她来中京小住些日子,也好落得耳根子清静些。”饭桌上,那尔菁悄声对我耳语道。
我正在抿酒,听了她的话“扑哧”一笑,继而止不住的咳出声来。
这一咳不要紧,完颜亮一脸的紧张,一手拍着我的背一手摆了杯子给我倒水。我连忙摆手示意他我没事,可他仍旧将茶杯端到了我嘴边。待我顺过气来,完颜亮又板着脸埋怨道:“这么不小心……”可声音,却是温柔的。
那尔菁和哈席里早已愣在了那里,手中的筷子都来不及放下。我尴尬的笑了笑,即便是自己的亲妹妹,也很难接受这样对待我的完颜亮吧。幸好这时晴儿端着甜汤走了进来。“小姐,小姐吩咐的东西都备好了。”
“我得出去一下。”说着我连忙起身,正要向外走,却被完颜亮拉住了手。瞄了眼饭桌上的那三人,我俯下身来在完颜亮的耳畔解释道:“昨天答应了你要给你做水果冰的。”
他松开拉着我的手,轻咳一声,随即又拿起了酒杯。
我看了看身旁满脸惊讶的那尔菁,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盛夏的夜,园中飘着淡淡的花香,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轻拍着自己的脸颊。太丢人了,我在难为情些什么嘛,谁不知道我和完颜亮如今每晚睡在一起。不过,最近他的表现的确有些蹊跷。过去也是对我很宝贝着,却也不像这段时间,几乎时时刻刻都要我腻在他身边,好像一转身我就会丢掉似的。难道是因为萨银?不会呀,他又不是不知道萨银的脾性。
甩了甩头,决定不再去想。
我说的水果冰,其实就是把冰块碾碎后再放进果汁和果肉,在现代,每到夏天来临满大街都有得卖,水果刨冰,水果冰粥,各式各样。可在这里,想弄到冰块,再把冰块碾碎就难得多了。幸好人多力量大,这里可是中京留守府,没什么是办不到的。
大功告成,我端着托盘迈出了厨房的大门,把里面的一片狼藉狠心的推在了晴儿的身上。缓步走在园中,盛夏的夜,好美,像心情,此刻的心情。
“娘的身体最近不太好,二嫂说,若是二哥闲下来多写几封信回去,娘她每天都惦念着呢。”那尔菁轻声说着。
“好。”完颜亮淡淡应道。
我愣了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举步迈进了堂内。
“你们今天可有口福了呢,独门秘制!”我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向他们,将一碗碗水果冰摆上了桌。
完颜亮拉过我坐下,凝着眉看向他面前的水果冰,淡淡一笑,继而端起碗来。
“这个就是水果冰?”哈席里惊讶的问道。
我点了点头,笑着看她,“恩,四嫂怎么会知道?”
哈席里自顾自的端起碗来,用羹匙搅动着碗内的碎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原来这就是葛王前阵子说的水果冰。”
我心中一震,脑中止不住的嗡鸣,却仍能听见哈席里的声音传入耳中。“明媚摆庆生酒那天葛王就说妍哥会做一种甜汤,叫水果冰,夏天……”
“四姐!”
“哈席里!”
那尔菁和完颜亮的声音同时响起。我错愕的看着桌上的每一个,身体有些颤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是我听错了吗?
哈席里说,褒哥哥他前阵子说过,我会做水果冰……
他不是完全忘记我了吗?怎么会记得我做的水果冰……
好静,我甚至听到了园中夏蝉的吱鸣。好静,静的好似时间在此定格。
我缓缓对上完颜亮的目光,那黑水晶般深邃的眼眸,是我看不懂的意味。
“怎么回事?”我淡淡的问着。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那是真的了?
他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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