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画，红颜多感伤。

　　无论是抚琴而唱的柳依依还是楼上不知名的小女子，闪耀着的花样年华下，是颠覆了爱恨情愁后的一抹孤单身影。

　　也许是因为我来自科技高速发展的现代，对于古时女子的心境不能理解，但纵使如此，她们的音容笑貌倩影身姿，也将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观念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不难看出，更让我不忍去看。

　　“妍哥，你认得那人？”完颜褒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楼上的女子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目光，盯着玉台之中的柳依依久久不动。

　　我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展颜一笑：“我哪能认得这样的美人，不过是赏心悦目罢了。”

　　完颜褒饮了一杯酒，侧过头去正要对陆游说些什么，却不经意间撞上了邻桌男子的笑面。男子抬起酒杯，对着这边完颜褒的方向轻轻一推，随即灌入口中。完颜褒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着实让我皱起了眉头，想来他和那男子是有故事的。

　　琴声戛然而止，柳依依起身欠礼，而后目不斜视的提了群摆缓缓走下台去。满楼宾客显然意尤未尽回味无穷，对于柳依依的离场都投以不舍的神态。当然，和上等席位之中的那些显贵之人流露出的猥琐表情相比，各位才子表现出来的感叹红颜惜才爱才之神色就显得难得可贵了。

　　唏嘘声渐渐淡了下来，直到又有人走上了玉台，才把大家的思绪从柳依依的背影之中拉回了“斗诗会”。

　　“诸位，第二场比试就要开始了。”中年人的目光扫向在座众人：“稍后会按桌分发给诸位笔墨纸砚，诸位才子可根据题目现场写下诗词。”中年人摆了摆手，便有数名手持纸笔的小厮穿梭在大堂之内。中年人轻咳一声，又说道：“待大家完成后，所有诗词将交由宰相大人亲笔圈点。”说着，还不忘恭恭敬敬的朝着楼上虚掩的雅阁置了个抱拳礼。

　　众人无不倒吸了一口气，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倘若得到宰相大人，还不就此飞黄腾达？

　　“宰相大人将在诸位之中挑选出五位诗词出众之人，入雅阁一叙。”中年人顿了顿，看向陆游：“至于这位陆公子，是上一场比赛的得胜者，因此可以直接进入雅阁。”

　　满楼寂静之后，抱怨声不绝于耳。

　　“凭什么他就可以直接进入！”

　　“就是，能接得上诗来也不代表能做得一首好词！”

　　“这简直就是偏袒！”

　　“你们都省省吧，保不齐那陆公子是宰相大人的亲戚呢！”

　　陆游摇头苦笑，随即起身向着玉台中央那人说道：“在下愿与众才子一同比试，绝不投机取巧，以免留下话柄，望先生成全。”

　　玉台之上，中年人笑着点头，满目赞赏：“既是如此，陆公子请便。”转回了眼神，他继续说道：“宰相大人知道在座诸位贵客无不人中龙凤，因此，今日昭福酒楼之内，不论身份地位，不讲男女之别，只要有兴参与，便一视同仁。”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唐婉更是兴奋的望着陆游甜甜问道：“游哥哥，是不是我也可以参加比赛？”

　　陆游温润一笑：“那是自然，不论身份，不讲男女之别。婉妹当然可以参赛。”

　　唐婉虽没有表现得太激动，但从她坐立不安的神色上看，也知道她内心中的渴望了。真是封建社会害死人，像这种才子间的“斗诗会”，还不知将埋没多少绝世才女。

　　“姐姐，姐姐你也参加吧！”唐婉拉着我的手说道。

　　我一愣，继而苦笑：“我还是算了吧，就我那两把刷子可上不得台面儿。”

　　唐婉莞尔一笑：“姐姐又在说笑，怕是等会儿题目一出，姐姐便又诗兴大发了。”

　　话音刚落，只听两声轻笑，一转头，正是完颜褒和陆游满是笑意的脸。

　　“好啦，你们就会笑话我，等会儿我要是不诗兴大发，还对不起你们的嘲笑了呢。”我斜着眼看向他们三人，心里却像飞进了无头苍蝇般的凌乱。

　　作诗我不怕，只是害怕写得不好反而让完颜褒那小子看笑话。可是，我心底的虚荣心又在作祟，挥着翅膀的小恶魔不停的在我耳边说：“参加吧参加吧，让那帮自诩才子的男人们见识见识，谁说女子不如男！”

　　最终我还是暗暗咬了咬牙，最不济，拿别人的诗出来应付一下又不是不可以。只要不是南宋之前的诗词，我在这儿没电脑没电视的地方又不会有人告我侵权。

　　片刻功夫，昭福酒楼的所有桌子上便都摆好了笔墨纸砚。

　　又是一声鸣锣，玉台中人说道：“诸位，请听好题目。以‘四君子’梅兰竹菊之一为题，诗也好词也罢，不拘形式。”

　　众人纷纷陷入沉思，唐婉更是皱着眉头苦想起来。

　　“褒哥哥，这题目听上去简单，其实很有难度呢！”我小声说道。

　　完颜褒点了点头：“恩，看似题目范围甚广，却难得一鸣惊人。梅兰竹菊，前世名家笔下不乏惊世之作。‘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想要超越，难上加难。”

　　我纠结啊我纠结，梅高洁、兰清逸、竹气节、菊淡泊，在这傲、幽、坚、淡之间，确是难以割舍难以定夺，更难以超越。

　　举棋不定之间，我看向陆游和唐婉。陆游俯身执笔书写，眉间凝着一抹说不出的坦然。唐婉眼光流转，继而露出了微笑，显然心中有了计较。

　　“婉妹，你打算以什么为题？”我忍不住问她。

　　唐婉转过头来嘻嘻笑道：“我打算写兰花，姐姐呢？”

　　我深叹了一口气，边转着手中的毛笔边说：“你姐姐我还在挣扎中呢。”

　　唐婉扑哧一笑，随后摇了摇头，提笔沾了墨汁。

　　完颜褒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们三人，微笑不语。

　　“褒哥哥，你怎么不写呢？”我好奇。

　　完颜褒摇了摇头：“这诗词我只是喜好，可并不擅长。”

　　我嘟了嘟嘴，斜了他一眼。骗鬼鬼都不信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没发现有什么事情是完颜大帅哥不会做的。要是把他弄到现代去，不出三天，估计他连打字的键盘都会用了。

　　好吧好吧，海口都夸下了，诗还是要写的。这要是那些不痛不痒的题目也就罢了，我信手拈来也能给他作出个二五八万来。梅兰竹菊，太瞧得起我了。我那些个打油诗定是配不上“四君子”的美名了。没办法，黄土之下的先人们，原谅我的虚荣吧。

　　待我们三人搁笔写罢，傍边的小厮便礼貌麻利的收了笔墨。大堂内的才子们也纷纷递上了自己的诗词，有的喜上眉梢，有的忧愁满面。

　　四下张望，竟发现不远处那个与完颜大帅哥“有故事”的公子也执笔写了诗词。高人无处不在啊！原来进得这昭福酒楼之中的人还真都不是等闲之辈。

　　一张张诗词递到了玉台之上的那人手中。那人草草翻了翻，便下了玉台向楼上雅阁走去。大家都知道，这是送去宰相大人过目了。

　　我同唐婉一样，满脸忐忑。只是区别在于，唐婉忐忑的是自己的诗词，我忐忑的是偷来的佳作。

　　思量间，杨柳纤腰的柳依依便又出现在了玉台之上。虽同样令人惊艳，但才子们眼巴巴望向楼上雅阁的眼神却是收不回来了。

　　柳依依淡淡一笑，抚了抚嫣红的百折绢丝罗裙。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美。

　　经常笑一笑多好，干嘛偏要冷着一张脸。难道她没听说过吗？笑一笑十年少！更何况，她笑起来的样子，千红万紫，百花盛开。

　　“诸位贵客，宰相大人正在雅阁之中赏评诗词，许是要斟酌一些时间才好评出高低来，小女子柳依依承蒙皇上和宰相大人错爱，也在此与贵客才子们雅兴一番，不知诸位可否赏脸。”柳依依的声音虽是悦耳动听，但刚才露出的笑容好似不曾出现过一般，言语之色平淡无奇。

　　满楼叫好声络绎不绝，柳依依微微欠身，说道：“诸位江南才子在席，倘若吟诗作对，小女子定是为难不了大家。”顿了顿，柳依依打量了四周：“小女子出三个灯谜让大家来猜猜，倘若答对了，小女子便邀请三位中秋之夜泛舟西湖画舫赏月，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奇怪，中秋之夜她柳依依不是要奉旨进宫为皇帝献艺吗？哪有功夫泛舟西湖？还画舫赏月？明明是在骗人嘛，骗人都不眨眼睛。

　　可是，我心中的疑问和不满很快就淹没在了大堂内外的应和之声中。

　　原本便水泄不通，被人群围了又围的昭福酒楼外，经柳依依这么一闹，简直就像下了锅的饺子，噼里啪啦欢声漫天。

　　酒楼里面也不消停，才子们看似卯足了劲儿想搏得佳人一笑，只差没磨拳擦掌了，从他们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了月圆之夜的西湖画舫之中，柳依依的红袖身影。而一些好色之徒的面部表情就显得别有意味了，不禁令我想起了一句话：磨刀霍霍向猪羊。

　　只见柳依依上前一步，轻轻击掌，一道条幅便从玉台左上方悬挂着的大红灯笼下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柳依依缓缓抬起手来：“第一题的谜面便在这条幅之上了，‘人面桃花相映红’。”

　　“是个‘赫’字！”声音的来源，是先前接诗的那名黄衫男子。

　　“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红，‘桃花’红，红便是赤，那不就是个‘赫’字？”我自言自语着。

　　众人齐齐看去，陆游也轻轻点了点头，看来他是答对了。刚才接诗的时候，这男子便与陆游针锋相对，尽露锋芒，定是个争强好胜之人。

　　“这位公子，小女子的话还没有说完。这谜底可并非是个字，而是句成语。”柳依依轻摇了摇头，说道：“所以，公子的答案是错的。”

　　黄衫男子顿时变了脸色，显然是感到面子过不去，但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坐下。

　　众人还没来得及思考，便又有声音传入了大家的耳朵：“柳姑娘，这谜底可是‘近朱者赤’？”

　　我侧头看去，竟是邻桌那个有着水晶一般深邃双眸的华服男子。柳依依淡淡笑了笑，她居然又笑了，姹紫嫣红，在座之人无不为之倾倒。

　　点了点头，柳依依开口说道：“不错，谜底便是‘近朱者赤’。这位公子答对了。”

　　台下唏嘘声一片。

　　不一会儿，玉台中央又出现了一道条幅：薄命女子鬓成霜。

　　这一次，众人吸取了教训，柳依依没讲话，自然不去胡乱猜测。

　　“诸位，这第二题的谜底仍是成语一句。”柳依依挪了挪身子，站到了条幅一侧。

　　薄命女子鬓成霜，薄命女子鬓成霜。我脑中灵光一闪，兴奋得起身喊道：“是红颜白发！”说完，我就后悔了，本是不该凑这热闹的。而且，而且我的淑女形象荡然无存了。

　　柳依依面色一惊，众人也是向我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这位姑娘说的不错，正是‘红颜白发’。”说完，柳依依对我勾起了嘴角。

　　眼前的柳依依，虽是一身鲜艳的粉裙，但那娴静的笑容却是将她突现得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我微笑着回应她的笑容，继而缓缓坐下。

　　话说回来，万众瞩目的感觉真好！这不是首映礼，不是发布会，不是舞台灯光下的杨千落，而是南宋临安昭福酒楼“斗诗会”中的妍哥。一道道目光刺在身上，不是念着我的美貌，而是赞着我的聪慧和机敏，是成就着我内心的骄傲。

　　我侧过头去看向完颜褒，他正静静的注视着我，仍是那双爱笑的眼睛。我微微一笑，自豪的说道：“褒哥哥，妍哥很厉害吧！”

　　完颜褒点了点头，笑容更深。

　　当最后一道条幅从玉台右方的灯笼上滑下时，满楼瞬间沉寂起来。众人的目光都锁定在柳依依曼声开启的樱唇之上。

　　“‘闺楼半掩空无事，也关木门听弦音’。诸位，这便是最后一题了。”柳依依顿了顿，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谜底乃是个单字。”

　　话音刚落，身旁的完颜褒便起了身。我睁大了眼看着他，他望向柳依依说道：“是个‘闲’字！”完颜褒低头对上我诧异的面容，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容，继而对众人解释道：“闺楼半掩空无事，‘闺’去‘圭’，也关木门听弦音，添入‘木’字。这谜底，正是‘闲’。”

　　众人恍然大悟。柳依依点了点头，目光盈盈：“这位公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答出谜底，小女子佩服。”

　　完颜褒抱拳说道：“哪里哪里，柳姑娘抬举。”神色谦逊，风度依然。

　　我心中不禁有着小小的不快，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在恼些什么。

　　“诸位，小女子有言在先，中秋之约自当邀请三位西湖泛舟画舫赏月。”柳依依不卑不亢的说着。

　　我心里打鼓，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变出另一个自己来跟我们泛舟赏月。

　　“姐姐在想什么？”唐婉温柔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皱着眉解释道：“那柳依依不是中秋进宫献艺吗？怎能有机会到西湖赏月？难不成她长了翅膀，从皇宫里飞出来不成。”

　　唐婉听罢也皱起了眉头，继而看向陆游：“游哥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陆游望了望柳依依，说道：“既然柳姑娘如此说，那定是有分寸了。婉妹倘若想知道，待中秋时便见分晓。”

　　“这位柳姑娘并不像是信口开河之人，妍哥，你也多想了。”完颜褒对我说。

　　我扭过头去，没搭理他。这么快就帮着柳依依说话了，才见了几眼而已，男人啊男人，果然都是容易被美色迷惑。

　　与此同时，楼上雅阁的帘子一掀，宽袍中年男子阔步而出。霎时满堂寂静，众人无不屏住呼吸等待最后的判决。

　　我的心里也在千军万马奔腾不断，唐婉更是紧握了小手，目光随着中年男子的身影而移动。

　　待中年男子上了玉台，稳稳站定时，周围怕是连根绣花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清晰了。片刻后，玉台中人终于开了口：“诸位，经过宰相大人的定夺，已选出五位为此次‘斗诗会’的前五魁，稍后便可有幸与宰相大人同桌而坐，谈诗论词，以示对江南才子之赞许。”稍停片刻，那人继续说道：“当然，在座各位才子都是江南数一数二的难得人才，宰相大人向来爱才惜才，将会赠予诸位才子每人一套笔墨，望诸位才子能敏而好学不负众望，诗满天下，留下更多传世佳作……”

　　废话这么多，还不快公布那五魁到底是谁。我急得几乎坐不住，却只能耐着性子听着玉台中人絮絮叨叨。完颜褒显然是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好笑得看着如同热锅蚂蚁一般的我不做声。

　　一番长篇大论的家国天下文人墨客之后，有两名小厮上了玉台，并与台中之人耳语几句。台中男子点了点头，继而对众人说道：“宰相大人已命下人将五魁之佳作贴于这红榜之上。”

　　没等话说完，便见台中一名小厮扬了扬手中卷起了的红幅，随后，与另一名小厮一同小心翼翼的将红副横展开来。

　　满堂众人纷纷起身上前，都想在那横幅之上找到自己的诗作。

　　我也迫不及待的拉了唐婉的手凑到玉台前去。

　　“微雪初消月半池，篱边遥见两三枝。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

　　还未等我走近，便看到了自己的字迹。这可是明代方孝孺的《画梅》。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看来借用名人佳作的确要比我自己作的打油诗效果好上百倍。

　　“姐姐，你看，游哥哥的诗也在榜上呢。”唐婉兴奋得抓着我的袖口说着。

　　我细细一看，“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果然好诗。原来陆游写得也是梅花。

　　眼神不自觉的扫到了一旁，竟是“杨万里”的名字。再定眼一瞧，“小阁明窗半掩门，看书作睡正昏昏。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

　　我们三人竟是齐齐选择以梅花为题。人家是真才实学，我是偷梁换柱，惭愧呀惭愧，顿时脸觉火烧。

　　“咦，这诗竟没有署名，不知是哪位才子所作。”唐婉指着横幅之中一篇诗作疑问道。

　　“想来不是忘记了，该是刻意为之。”陆游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身后，继续说道：“或许不是在座才子，而是哪位不愿透露身份的贵客才是。”

　　我想了想，继而点了点头。陆游说的对，这些才子哪个不是冲着“斗诗会”的魁首而来，怎会忘记署名呢。

　　“孤驿潇潇竹一丛，不同凡卉媚春风。我心真与君相似，只待云梢拂碧空。”我轻轻吟道，心中一动，难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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