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摇晃着树影,拨亮了灯盏,反反复复看着褒哥哥和福泽的书信,整整十封,我熟悉的笔迹,熟悉的棱角。静静的看着,很快,泪水模糊了眼眶。
皇上没有追究我的失踪,一切平静得如同不曾发生过一样,原王等人也理所当然的官复原职。皇统三年的骚乱,随着我和萨银的离开,被风吹散,了无踪迹。
我有太多的疑问,可每每展纸提笔,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就化为了绵延不绝的思念。褒哥哥说,他很快就会来扬州接我,褒哥哥说,到时候,不论我是否想回上京,他再也不和我分开。
我和萨银,就这样守着醉银楼,每天闲听轻歌乐饮醇酒,整个扬州城谁不知新开的醉银楼有两位神秘的老板,男的长得不像人,女的从来都是戴着面纱。其实,已经大可不必再隐藏自己的身份了,但心中仍是不安,反正已经习惯了,在这里,我叫杨千落。
初到扬州,我便在萨银吹鼻子瞪眼的埋怨下盘下了这间青楼,萨银当然一百个不愿意,我大笔一挥就花掉了他大半的积蓄。但当我浅笑盈盈的将契约收进怀中,当着青楼里二十多名花枝招展的姑娘,三十来个皮笑肉不笑的小环小厮,十名身高体宽的壮丁,一个贼眉鼠眼的掌柜和两名趾高气昂的管事,把姑娘们的卖身契一条条的撕得细碎的时候,大堂内尽是倒吸凉气的惊叹。
“醉银楼”是我取的名字,不管怎么说,也是花了萨银的家底儿买下来的。萨银对此倒是不屑一顾的表情,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字不名字的事情。
简单的修整,不到十天的时间,青楼变酒楼,有去处的姑娘都离开了,打发走了一群下人,又新招了一批。醉银楼开业那天,剩下的四位姑娘来找我,每人都有一段辛酸的故事,听得我止不住的掉眼泪。但酒楼毕竟是酒楼,也是要赚钱的,否则我怎么对得起萨银的那些银子。最后,终究是答应了她们,可以卖艺不卖身,继续住在这里。
……
一大早,脆声欢唱的鸟儿把我从梦中叫醒,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可能是因为做了美梦的原因,今早的心情格外的好。
梦中,有我,有褒哥哥,有灿若星河的誓言,有翩然舞动的蝴蝶……
轻轻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温暖的阳光刺进眼底,不禁闭上眼,突然感到,等待原来是种幸福,因为我知道,在路的尽头,有我深爱的褒哥哥,带着我最爱的微笑,向我走来。
等褒哥哥来了扬州,我们就再也不回上京,和萨银一起,留在诗情画意的江南,杏花春雨般绵长的江南。闲听轻歌乐饮醇酒,一辈子,平安喜乐。
春风柔柔的抚摸着脸颊,深吸了口气张开眼,定神一看,那个叫晴儿的小姑娘跪在园子里,一身白衫,面如琼花,白皙的脸蛋上嘴角微扬。
无奈的摇了摇头,究竟是倔强还是固执。她似乎看到了我,先是身子一颤,继而笑得更甜。不得不说,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打从第一眼看到她在街头招摇撞骗,我就忍不住去捉弄她。
看了许久,房门轻启,萨银捧着一簇白色牡丹笑嘻嘻的走了进来。从来不懂得敲门,我都习惯了,倘若换了别人,早被我霹雳神拳旋风腿的打出去了。
不由自主的白了他一眼,他一愣,皱起眉来走到我身旁,望向窗外,又看了看我,说道:“妍哥,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一脸疑惑,“什么乱七八糟的……”
“啪”的一声从窗外传来,我急忙探头看去,是一个小丫头不小心打碎了手中的花瓶,正呆呆的看着我。深叹了一口气,我冲着那小丫头吼道:“还愣着看什么,还不快收拾好!”钱啊,也不知道那花瓶值多少银子。
小丫头一怔,慌忙跑开了。
“怎么毛毛躁躁的。”我撇了撇嘴,回身看向萨银,他耸了耸肩,说道:“我想,任凭谁突然看了你那张祸国殃民的脸都会毛毛躁躁的。”
“恩?”我一晃神,瞬间张大嘴,继而石化。机械的瞄向窗外,晴儿仍然跪在园子里,笑脸盈盈的看向这边。
嘴角抽搐,我故作镇定的关上了窗,佛祖上帝真主阿拉,我忘记戴面纱了……
之后的几天里,果然,醉银楼上上下下,有事儿没事儿就盯着我猛瞧,像要把我脸上的薄纱看穿一样。这样下去还了得,平日里和我亲近些的几个小丫头早就知道了我的脾气,更有胆子大些的拉着我的袖口不依不饶的说道:“小姐,翠儿都看了小姐的样子了,凭什么不让我们也瞧瞧呀,小姐也太偏心了。”
萨银说的对,我的好日子真的到头了,舆论,太可怕。没几天功夫,我就成为了扬州城的热点话题,更有传言说“摘下我面纱的第一个男人将成为我的夫婿”。我真的是百口莫辩,也不知谁那么无聊,弄得我好像是神秘的武林高手似的。
不过,这一切所带来的最大回报,便是醉银楼的生意,人满为患已经不足以形容。
……
又是一年生辰,同样的,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我不是真正的妍哥,即便那是自己的前世,即便自己身处这个时代。
换了新衣,装作一副高兴的样子,不为别的,只为附和一下萨银的兴奋。他从前天开始便唧唧歪歪,我却一直没给他好脸色。
“妍哥,你生辰那天我们去城外骑马好不好?”
“不好,没心情。”
“那我们晚上去看戏,人家还从来没去看过呢,听说很有趣。”
“你自己去吧。”
“在酒楼摆宴吧,粉蝶她们四个排了新节目呢。”
“摆宴?好哇,我在这儿能邀请来赴宴的人就只有你一个。”
“……”
“……”
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午饭时,我答应了萨银去城外骑马,他放下碗筷在我脸颊便是一口油腻腻的香吻,我回手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吼道:“你恶不恶心!”
“小姐,大堂有位客人,说是小姐的故人。”房外,随着“嗒嗒”的敲门声,又补充道:“是位老人家。”
心里打着鼓,萨银也是一脸凝重的疑惑。应该不会是石土黑老爹,虽然福泽说过他和老爹都有意来看我,但朝中的事务繁多,老爹不可能走得开。再有的话,我可不认识什么老人家了,该不会是骗子吧,那就简直是班门弄斧了,我杨千落可是堂堂现代人,扔在这里就是才女一名火眼晶晶。
略思片刻,“请到后堂,我马上就去。”我冲着房门说道。
“我陪你去看看。”说着萨银便起身,眼中尽是怀疑。点了点头,不让他去看个究竟,他会更担心我。
只是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竟会是他……
“李前辈,李真人,李爷爷!”我几乎是跳起身来冲进后堂的。仍旧是仙风道骨的神韵,几年不见,竟丝毫没有变化。
屏退下人,老人家“呵呵”一笑,伸手拉过我的手,摊开我的掌心,继而凝眉说道:“姑娘,老朽送你去一个地方可好?”
我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萨银,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李真人,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什么地方?”我慢声问着。老人家高深莫测的笑道:“姑娘的前世。”
“前世?这不就是我的前世?”我脑中不禁灌满了浆糊。
“这位前辈所说的,该是妍哥的前世吧?”萨银突然幽幽的开口,飘渺的神情让我心中一颤。
“不错。”老人家捋须颔首,继续说道:“前世的因,后世的果,因果循环。”
“那,我为什么要去?”我更加不解了,“而且,而且我现在很好,不想离开。”
老人家淡淡一笑,“放心,不会让你离开,一场梦而已,你本就是个异数,老朽也不过是履行自己的承诺。”
“一场梦……”我喃喃自语。
“妍哥。”萨银开口说道:“不如去看看自己的前世种下了什么,神会保佑你。”
“银……”我欲言又止。真的搞不懂,萨银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我以为,即便我的好奇心作祟,想去前世的前世看一看,他也会扒着我不放。可如今,我不想去,不想看,不管那是场怎样的梦,他却又一次让我震惊了。
“老人家说的对,前世的因,后世的果,妍哥好福气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眷顾。”萨伊笑得一脸温柔,双眸闪着说不出的深邃。
……
“传说中,龙有九子,赑屃、鸱吻、饕餮、睚眦、狴犴、狻猊、趴蝮、椒图、蒲牢。龙之九子各系一珠。帝王珠有九,颜色各异,赤、橙、黄、绿、青、蓝、紫、琉璃、七彩。不能乱,不可错,一切皆有定数,若是改变了定数,后果不堪设想……顺其自然……”
这是我最后记得的话,李真人的话。然后,便真的睡了过去。
头,一阵疼痛,我下意识的举起手来摸着自己的脑袋,缓缓睁开了眼。没想到的是,眼前的一切却让我傻了眼。
落日的余晖下,奇花异草比比皆是,石山水池凉亭草场应有尽有。
更令我诧异的,是那此起彼伏的,一座座殿宇亭阁。要用什么形容来好,富丽堂皇、气势恢宏。不知是如何的鬼斧神工,才能筑造出这样的画面。
我的心情,既沉重又激动。我能感到自己已经长大的嘴巴,和眼角阵阵的抽动,刚刚的疼痛感早已抛在了脑后。
突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是一串曼妙的女声。“哎呀,惠惠,都叫你别站在树下面了,很疼吧?”
我缓过神来细细打量。露肩的窄袖衫襦、翠绿的拽地长裙,锦绣绫罗,飘逸绚烂。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云髻,托衬的脖颈格外修长。
这女子,体型丰满,却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那皮肤,细润如温玉,吹弹可破。
那容貌,美得无暇,一双灵动的眼闪烁如星,凸显得几分调皮。
这女子,美的惊艳……
女子拍着手上的泥土,紧张的看着我问道:“不是被果子打傻了吧?”我脑中嗡嗡作响,下意识的摇头。
我知道,我已经来到了妍哥的前世。但这一次,我是附到了一个怎样的人身上?我在心中不停的告诫着自己,不过是梦,不过是梦……
看那女子的装扮,该是唐代不错。那我岂不是在大唐皇宫之中?太极宫?大明宫?现在是哪年哪月?她刚才叫我惠惠?这惠惠又是何方神圣?
虽是满脑子疑问,但我知道,我如今应该做的,便是不动声色,说多错多啊。
正想着,那女子抓住我的手,笑着说道:“好啦好啦,咱们回去吧,看你那不情愿的样子,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说完,拉着我便走。
绕过芳香四溢的花丛,陆陆续续碰到了几个宫女的打扮的女孩,无不驻足向我们俯首。看来,这拽着我的女子和我这身子的主人,该是有些身份的。
能在皇宫之中自由走动还颇有身份的,不是皇亲公主便是后宫妃嫔了吧,或者,是什么高级的宫女也说不准。但是穿着如此考究,该不会是宫女才对。
走在这皇宫之中,放眼望去,无处不如画,尽显着富丽豪华。兜兜转转,那女子拉着我向一座宫殿走去。随着目标的放大,“静心馆”三个字进了眼帘。
历史课曾经学到过,后宫的妃嫔住址有着明确的划分,封号众多,各居其宫。静心馆,我记得,在唐代,那该是才人及以上居住的地方。
那这个惠惠,该是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这二十七位中的一个吧。如果预料的没错,我所在的,便是于唐末毁于战火的,太极宫。千百年来,多少人梦求一睹太极宫的堂皇,如今,却让我置身于此,心中满溢着激动。
刚进了静心馆的门,便有个小宫女跑了过来。“徐才人,您去哪儿了,让我好找呢。”我看看身边的女子,她却正笑着看我。想必,那小宫女是在跟我说话。我尴尬的笑着看向那小宫女,不知应怎样开口。
“惠惠,我回房去了,晚些去找你。”身边的女子对我说,随即留下了一抹美丽的背影。小宫女毕恭毕敬的向那女子作礼,直至女子离去。
“徐才人,用膳的时间到了,奴婢却找不到您,可把奴婢急坏了,膳食已经送进您房里了。”小宫女说着。听她这一说,我倒是感觉饿了。可是,我怎么知道我的房间怎么走啊。
灵机一动,我开口说:“去我房里拿面镜子来。”声音温婉动听。
小宫女点头称是,便倒退几步转身走开。
我寻着她去的方向,跟到了一处房间门前,看着她推门进去,我断定,这便这位徐才人的住所了。缓缓向房间走去,刚要推开门,那小宫女便走了出来,差点跟我撞个满怀。
“还是先用膳吧。”我笑着看那小宫女。
“是。”小宫女俯首。进了屋子,打发了小宫女出去,关紧了房门。打量四周,竟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虽不是什么高等的妃嫔,但房间的布置摆设,却足以彰显大唐的繁荣。
房间虽小,但墙壁上的书画却丰富得很,虽然不是出自什么千古名家之手,但其作者,也不是泛泛之辈。想不到这区区的才人,竟收藏如此之多。这可都是真迹啊,我恨不得通通扒下来带回现代,不,就算带到南宋也能卖个好价钱吧。
除此之外,房中书卷也颇多,看来这徐才人该是识书能文之人。
再次回顾四周后,我做到了一面圆镜之前,镜中的人,令我眼前一惊。
……
刚刚惦念着如何找那小宫女套些话出来,她的声音便传进了耳朵。
“进来吧。”我说。
房门推开,小宫女走了进来。我整理了下思绪,故作惆怅的说道:“时间过得真快,都忘记我进宫有多久了。”
不出所料的,小宫女开口说:“徐才人,您是贞观十一年三月入宫,如今已有一年多了。”
我微微一愣,果然如此,这时代正是贞观年间。
“哦?都这么久了。”我说接着说:“那你入宫多久了?”
“奴婢入宫已有两年多了。”小宫女低着头。
“这里没有外人,就不要奴婢来奴婢去的了。”
我话音刚落,却见那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口中说着,奴婢不敢。
我站起身来,扶起这个满脸惊恐的小宫女,笑着对她说:“你看,还说奴婢奴婢的。以后,称自己的名字便是。”
小宫女微低着双眼,颤颤巍巍的说:“春晓知道了。”
原来,她叫春晓。
从春晓的口中我得知,她是专门服侍我的宫女。打从入宫以来,我便每日读书写字,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没得过那太宗皇帝的招幸,更没见过李世民长的什么样子。静心馆的才人们都同我一样,没人变凤凰,在这深宫中无聊的打发着光阴度日。
与春晓聊了一通,心中也有了底。这才发觉肚子已经不住的发起了牢骚。吃过饭,独自坐在房中,烛光闪烁,如生命般莫测。推开窗户,圆月当空,繁星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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