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衣推枕，褒哥哥早已不在房中，我习惯了睡懒觉，整个葛王府都在迁就着我的作息时间，日子一长，我竟越发得寸进尺，起床便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自从中秋入宫后，我心中便结下了疙瘩，对六姐的，对萨银的。可是，时间按部就班的从指缝中流淌着，那些丝丝缕缕绕在心中的凌乱并没有露出端倪，反而，更平静了。
六姐仍旧不安的等待肚子里的小生命降生，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笑容，只是经常会问我，怎么不喜欢吃她准备的点心了。每每那样的时候，我便会尴尬的说笑岔开话题。我相信六姐不会害我性命，但不知为什么，完颜亮的话我从未怀疑过，我竟那么没有理由的相信他，这种信任连我自己都感觉惊讶。
至于萨银，他依然三天两头的往葛王府折腾，经常给我带些稀奇好玩儿的东西，有时也拉着我出去乱逛，我自私的逼着自己忘掉在五云楼听到的那些话，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对我的依赖对我的好。只是，看着他发呆走神的时候我总会想，裴满皇后不是说原王要他过了十五便和唐括大人的女儿成亲吗，如今秋去冬来，已过了好几个十五，却不见有回应。
“小姐，你醒啦！”苏露儿端着热水走进来。
“王爷呢？”我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王爷一早便进了书房，听说等会儿用过午饭还要去兵部。”
这两个月褒哥哥很忙，除了上朝、议事、去兵部，再就是和完颜亮、徒单贞神出鬼没的“勾结”在一块儿，我这个葛王妃当得着实无聊透顶。萨银和哈席里在的时候还好，但毕竟落单儿的日子更多些，拿什么来打发时间这件事儿便被我提上了日程。
琴棋书画玩儿腻歪了，绣花做衣我也新鲜了几天，就连射箭打猎都学得差不多了，还能做些什么？
“褒哥哥，闷死了闷死了，不如你带我去兵部吧，我不说话不乱跑，让我站在一边儿看着你也行呀。”趁着他还没出府，我跑到了书房。
他坐在桌边翻着些我看不懂的册子，见我跑进来，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整理着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带你去了还了得，整个兵部都不用办差了。”他笑着站起身来，“听话，我今天早点儿回来，陪你吃晚饭。”说着，捋了捋我额前的发丝，在上面轻轻印上一吻。
我别过脸去，“哼”了一声说道：“昨天还说早些回来呢，我睡下了你都没回府，我醒了又没见到你，谁知道你去哪儿鬼混了！”我故作生气的说着，“坦白吧，是醉香楼还是红袖轩？”其实不论多晚褒哥哥都会回府的，睡在我的身边轻轻拥着我，我虽是在梦中，也能感觉得到温暖。
他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尖，“你连醉香楼和红袖轩都晓得？”嘴角勾着深深的弧度。
“我什么不知道呀，趁我还没捅破，你自行检讨吧！”我仰头看向他。
他皱了皱眉，轻笑一声说道：“到底是醉香楼还是红袖轩，我可是记不清了，不过昨晚那姑娘可真不错，人不但长得美，还很热情，睡着了都……”
“哎呀！”我瞬间红了脸，伸出爪子在他胸前挠来挠去，“不许再说了。”
他“哈哈”一笑，握住了我的手贴紧了自己的胸膛，继而目光开深邃起来，“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带你去江南住几个月怎么样？”对上他灿若星子的眼眸，我轻轻点了点头。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
凭窗而望，雪花纷飞，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巴海刚刚回府打过招呼，说是褒哥哥马上便会回来，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我罩了件貂毛小披风带着奇那站到了府门前。天色已晚，街上的行人不多，我望着褒哥哥回来的方向，门前的红灯随风轻轻摇曳着，亦如我，内心溢满了等待的温暖，身子却时不时的晃动着，探头、收眼、信步、再望。
正瞧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府门前。紧接着，从车上陆续下来两名女子，华服宽袍，仔细一看，走在前面对我微笑着的是张书瑶，跟在她后面的那个我没见过，二十左右的样子，看向我的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屑的神色。
我和褒哥哥成亲至今，已有四个多月，这期间我倒是不曾见过张书瑶一面，甚至差点儿就把她给遗忘了。俗话说的好，无事不登三宝殿，虽说这里也是她曾经的家，但毕竟已经搬了出去。对于褒哥哥这样的做法，我虽是于心不忍，但我的自私大大的压倒了心底的那丝动容，不想也不愿去想。
奇那遵照礼数对着张书瑶福了福身，我虽是别扭着，但也懂得什么叫做正室范儿，莹莹含笑着看她走到我面前。
轻轻颔首，她开口问道：“王爷还没回府吗？”
我瞄了她身后那女子一眼，琢磨着她的身份，张书瑶看出了我的疑问，连忙回过头去瞪了一眼，虽只是一眼，但这个细节也被我收进了眼中。
那女子极不情愿的对我行了礼，张书瑶开口：“这是王爷的侍妾乌古论氏。”
我打量了乌古论氏片刻，转眼看向张书瑶，“王爷还没回府。”
张书瑶犹豫了一会儿，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后，对我轻声说道：“那我们就回去了。”说着，便转身向马车走去，乌古论氏连忙拉住她的袖子，“姐姐，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好歹见上王爷一面说句祝寿的话也好呀。”
我心中一惊，难道今天是褒哥哥的生日？
张书瑶进退两难的转头看了看我，我虽是很想问一句，但碍于面子终是没说出口来，我竟然，连褒哥哥的生日都不知道。
“你们进来等吧。”我淡淡的说道，随即转身进了府，头也不回的向房间走去，心中说不出的愧疚。
“小朱雀，今天是王爷生辰？”我边走边问。
“是。”奇那紧紧跟上我的脚步。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掖着藏着的还差点儿让她们看笑话！”我气恼着。
“奴婢不是有意瞒着，王爷他本就对自己的生辰不上心，往年也是如此，已经五六年没好好做过生辰了，奴婢也是一时忘记了，没想到正是今天。”
进了屋子，将披风丢在奇那身上，我不禁满屋子转来转去。褒哥哥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准备礼物定是来不及了。“去抬张桌子进来，要大点儿的，再吩咐下去今晚在房里用晚饭。”
奇那愣了愣，“哦”了一声连忙推门走了出去，只听“啊”、“哎呀”两声，苏露儿和奇那撞了个磁石，双双伸头揉着额头。
我“扑哧”笑出声来，心中却还是急着的，“来的正好，苏露儿，去找把琴拿房里来。”苏露儿龇牙咧嘴的白了奇那一眼，“小姐，您不是说最讨厌弹琴了嘛，前些天见了萨银公子送来的琴还让奴婢扔远点儿。”
“叫你去拿就快去拿，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我笑骂道，心中窃喜着。
千日琵琶白日筝，在现代，我可是从小便学古筝做入门，大了些又开始学古琴和琵琶，这直接导致了我见到那些弦类乐器就反胃，所以很少再弹。最终要的是，目前为止，褒哥哥还没有听我弹过琴呢，今天就让他好好的惊艳一把。
……
换了褒哥哥最喜欢的那身莹白衫裙，略施粉黛，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姐，王爷回来了。”苏露儿一边进门将琴架摆好，一边嘟着嘴补充道：“刚进了府就被侧妃娘娘和乌古论氏拦了去，不知在那说些什么。”
我白了她一眼：“别一副委屈的样子，你也不嫌晦气。”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摆了摆上面的酒菜，“去告诉王爷，我在房里等他。”
“哦。”苏露儿放好了琴转身走了出去。我挪到琴边俯身落座，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还好，虽说有些生疏了，但还算流畅，自然是比不上柳依依那般出神入化，但我弹的曲子这个时代毕竟闻所未闻，想来也是喜人耳目。
轻轻弹了一曲，褒哥哥还没来，我收手起身，坐到桌边拿起酒壶斟了酒，自顾自的饮了一杯。
突然回想起临安城的客栈屋顶，我坐于房顶之上俯视临安举杯独饮，褒哥哥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侧，讲一件披风盖在了我的身上。“不是说好‘与尔同销万古愁’吗？”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叹道：“我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呢。”
想着，我不禁傻傻的看着手中的白瓷酒杯轻笑出声来。
“我的妍哥又在犯傻些什么呢？”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我看到了他满是笑意的面容。
我放下杯子，像平常一样第一时间扑进他的怀里，一边用脸颊蹭着他的肩头一边笑着说道：“你没听下人说嘛，王妃正在耍酒疯，王爷还是躲远点儿的好。”
他低头看向我，眉头一皱，问道：“打扮这么漂亮，是要勾引我吗？”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故作风情的笑道：“是啦，今儿本姑娘就好好勾引勾引大爷您。”说着，我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爷，您是想喝酒呢，还是想听曲儿呢？”
褒哥哥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顺势将我打横抱起，然后走到桌边，又将我轻轻放到了椅子上，“不是哈席里带你女扮男装去了红袖轩了吧？学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我轻哼一声：“就这点儿歪门邪道的，还用劳驾我特地去看？想都想到了！”
斟了酒，我举起杯来，还没等开口，褒哥哥便仰头一杯，随后凝眉问道：“又要‘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啧啧”摇头，“褒哥哥，我看你倒是颇有‘举杯销愁愁更愁’的意味，我话还没说呢你就喝完了。”
他故作苦恼的轻叹一声：“怎么可能不愁，府里养着这么个绝色娇妻，我只愁不能时时刻刻呆在府中呀！”眼中似笑非笑。看着他那副好笑的神情，我忍不住低头笑出声来，再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时，那眼中闪烁的满是温柔和深情。
“褒哥哥。”我收敛了笑容，轻轻勾着嘴角端起酒杯到他面前，他默契的与我碰杯，我轻声说道：“生辰快乐。”他怔了怔，继而温柔的笑起来，含笑的嘴角缓缓滑成了灿烂的笑脸，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我抿了抿嘴角，认真的说道：“本是有好多话想要说，可是褒哥哥，你知道吗，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语言的表达是多么的无力。”顿了顿，我接着说道：“所以，我只对你说这一句，生辰快乐。”
微微一笑，我将酒杯绕过他的臂弯移到嘴边，缓缓的喝下。如同四个月前我们的洞房花烛夜那样，他也轻饮着杯中的酒，与我四目交投，举杯慢饮，静静的看着对方的眼眸，流转着的光阴好似在这一瞬间定格成了永恒。
推杯起身，我走到琴边坐下，慢起轻落，指尖一声声拨动着琴弦，他静静的看着我，脸上是那一贯的温柔。
一段变奏后，我笑着望向他，双眼深深对上他的眼眸，开口唱道：“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不是那轰轰烈烈策马奔腾的曲调，而是原词新曲的另一个版本，幽幽静静，却含着动心的情愫，让心境起伏旋转。
琼瑶阿姨的词，《还珠Ⅱ》的新曲，记得当初学弹这曲子的时候我才十二三岁，着迷般的爱上了它，虽是不大懂那词曲的心境，也跟风儿似的天天唱着。
如今懂了，却是身处另一个世界。
褒哥哥的轮廓，那么好看，英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嘴唇，他的温柔，是我今生最大的守候，他的笑容，是我今生最大的眷恋。
低头轻抹琴弦，指尖波滚，左起右拂，我接着唱到：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让我们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让我们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
让我们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
若是能韶华白首，相守着永远，拥抱着彼此的悲欢和眷恋，纵使魂归黄土，我也会笑着离去。
只是我没想到，我心心念念想要寻求的平安喜乐，竟是那么难。
风过流云散，雪止春露头，柳恋杜鹃红，花落又一秋。
皇统三年的初秋，我和褒哥哥成亲一年后，看似平淡的日子被洪水猛兽般的颠覆。快的，让我来不及听见心中崩溃的声音。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时光定格在温情幸福的皇统二年，让我多些时间，心事轻梳弄，未语人先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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