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有朝一日,我定要亲临战场,杀敌报国!”少年坚定的看向我和小少女,眼中流露的光彩摄人心魂。我仿佛看到了他一身戎装策马与沙场的身姿,豪迈而悲壮。
“妍哥,你跑到哪去了?”福泽一边向我们这边走来,一边打量着我身后的少年少女。
“我在看这墙壁上的诗。”我答道。
福泽看过去,随即皱起了眉头,叹道:“他们汉人中,倒有如此骨气之人!”
“你们是金人?”那少年的目光滑过我,锁定在了福泽的身上。
福泽轻轻一笑,拉过我的手,对我说:“回去吧。”
我犹豫了一下,的确,他们是汉人,在他们眼中,定是视我们为仇敌的吧。转头看了看一脸怒气的少年,我无奈的跟上了福泽的脚步。
“游哥哥,那位姐姐也是金人吗?”小少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进了客栈,完颜褒正独坐于桌边饮着酒。见了我和福泽,微微翘起了嘴角,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小二麻利的端来了一壶新酒,又拿了杯子碗筷,一句“三位慢用”后便知趣的绕到了一旁招呼其他的客人。
客栈外,红日高悬秋风送爽,客栈内,菜香四溢酒香煦煦。
恍惚间,我竟以为自己是置身在影视基地的场景中,那跑堂的小二和满室的店客不过是30块一天的群演,只待导演一声叫停,便可以看到端着奶茶的Cathy麻利的走到我身前。
回过神来,不禁暗暗苦笑。这是声名显赫的天府杭州,是南宋都城临安,是我杨千落寻找前世之旅的梦回。
多希望一觉睡过去,再醒来,看到的是何医师挂在墙壁上的字画,听到的是缓缓入耳的古典音乐。
我拿起桌上的酒壶,斟酒,落壶,提杯,随后一饮而尽。
香醇的酒汁侵袭着所有的感官,但,心却是凉的。
自顾自的又一杯下肚,竟感到醇厚甘鲜回味无穷。福泽皱起了眉头:“妍哥,喝醉了可没人管你!”
我自然是当他的话是耳边风,也不知是不是因喝了酒的缘故,看着完颜褒眼眸中自己的倒影,竟也不由自主的坦然起来。转过头去,我冲着小二大喊道:“再来两壶!”
当然,我也没闲着,细细的闻着杯中残留的酒香,馥郁芳香,故而问道:“这是什么酒?”
“女儿红。”完颜褒缓缓答道,随手接过小二手中的酒壶,又为我和福泽倒了酒,继而仰头斟酌。
“你们两个今天又是演得哪出戏,突然酒兴大发不成?”
我瞥了一眼福泽,说道:“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街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福泽惯性的摇了摇头:“真拿你没办法,难不成还是要作首诗来?”
“有酒必有诗,无诗酒不雅,无酒诗不神。”完颜褒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
我回味着完颜褒的话,不由感叹。那诗仙李白是否也曾感怀这锦绣江南,是否也留恋那片浓妆淡抹总相宜。
酒不醉人人自醉,既是要醉的,那何不善待这美酒。
我刚要举杯畅饮,完颜褒又开了口:“生若尽欢,死亦无憾。美酒在前,何不一醉方休,借酒消愁。”
我心头一震,看向完颜褒,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是如此了吧。
转眸一笑,我举起酒杯来冲着那两人说道:“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完颜褒愣了愣,继而优雅的与我对起酒杯,道:“好!与尔同销万古愁!”随后将满杯的辛辣甘甜一饮而尽。
福泽显然是无奈的,可神色中明显透着欢悦,同时,也拿了端起了酒杯。
我仰头而尽,心中五味繁杂。真想就这样醉生梦死,不顾来生,不论前世。今天,就放纵一次吧,一醉方休!
正当我们三人推杯换盏酒醒正浓时,先前遇见的那对少年少女便在我们身侧的那张桌子落坐。
“三位好兴致啊,不知可否让小弟敬三位一杯。”少年一袭白衣,身姿清爽,可眼神中分明写着敌意。
完颜褒显然是看出了少年的敌意,故而问道:“这位公子,可是与我们三人有什么误会?”
少年轻哼一声:“误会?我们汉人对你们金人还有什么误会可言!”
完颜褒和福泽不约而同的凝起了眉头,那少年继续说道:“自从我懂事以来,便知道你们金人频频向我大宋疆土进犯,使我汉人国土丧失,民不聊生。我自幼便随着家人逃亡,饱尝流离失所之苦,你们还有何颜面说是‘误会’?”
完颜褒淡淡一笑,直视着少年,缓缓说道:“小兄弟忧国忧民自是值得钦佩,可你这满腔愤怒怕是也投错了地方,何不披肩上阵一见分晓。”完颜雍端起酒杯,缓缓饮了一口,继续说:“谁都不能决定自己的血统和传承,金人千千万万,和你们汉人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哪怕是阵前杀敌的无名小卒,也是有父有母有家有业,他们为了扩充我金国疆土,为了让父母妻儿过上更富足的生活,奋勇杀敌舍身为国,又有何之错?”
少年紧握的双拳不停的颤抖,完颜褒轻声一叹:“各为其主,不过是你我的立场不同罢了!”
不过一桌之隔,却是长久的沉默。那小小少女胆怯的拉着少年的衣袖,柔声唤着:“游哥哥。”
完颜雍为自己斟了酒,抬起杯来对着少年说:“小兄弟,成王败寇,若是你有朝一日能像你们岳飞岳元帅那样挥兵北上,我完颜褒定当舍命奉陪。我们金人重英雄,敬英雄,倘若他岳飞有朝一日不幸战死沙场,我们定会举国大庆,以表对岳家军的最高赞誉!”
说完,完颜褒将酒杯端至面前,推杯而尽。
我看着眼前熠熠生辉的身姿,心不由得跳乱了节拍。这等豪情,这等气度,是否真的可以带我鲜衣怒马仗剑江湖!
良久,少年起身来到我们桌前。我正紧张得猜测他的举动,不料,他竟双手抱拳,开口说道:“诸位,小弟明白了!方才小弟有何失礼之处,还请诸位海涵。但是,他日小弟定会皮甲上阵,与完颜大哥一决生死。”语气中,满是坚定和真诚。
我心中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松了一口气。而完颜褒看向少年的眼神,满是赞许。
“小兄弟,你们汉人有两句话:无巧不成书,不打不相识。既然有缘,那便一同喝几杯。”福泽起身吩咐小二添了椅子,又指着我和完颜褒对少年说道:“这两位可是对你们汉人的诗词歌赋感兴趣的很,刚才看小兄弟在门口看那墙壁上的诗,想必也是天赋才能之人,何不让那两个打算‘与尔同销万古愁’的半吊子好好见识一番。”
提到诗词,那少年眼光发亮,却谦虚得说“小弟不才”之类的话,使得我不禁笑出声来。
“姐姐,你真美。”站在白衣少年身侧的小少女对着我甜甜的笑着。
我一惊,瞬间满面通红,掩唇笑道:“这位妹妹的嘴巴倒是像吃了蜜糖似的。”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的就是姐姐了。”少女摇头晃脑的说着,两道酒窝分外惹眼。
眼睛不经意间扫过完颜褒,竟对上了他目光中的灼热。
“不知姐姐和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小少女看着我和福泽问道。
我忙回过眼来,福泽已经答道:“在下姓乌林答,汉名叫福泽,这是我的妹妹,妍哥。”
“原来是乌林答大哥,小弟陆游,和表妹从越州山阴而来,初到临安,不料方才竟让三位见笑了。”
我心中一动,几乎坐立不稳,顿时手间一滑,竟碰倒了面前的酒杯。
“陆游?你是陆游?”我扑腾一声起身问道。
少年一惊,继而皱起眉来说道:“正是。”
天啊,他竟是陆游?就是那个在现代家喻户晓的陆游?就是那个自称“我生学语即耽书,万卷纵横眼欲枯”的陆游?那个自言“六十年间万首诗”并且也确实存诗九千三百余首的陆游?
我知道我如今的表情一定是相当滑稽,几度欲言又止后竟又开始口无择言起来,指着那小少女问道:“难道,难道你就是唐婉?”
小少女惊讶的看着我,说:“姐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几乎是要晕倒了。
因为唐婉和绾绾的名字同音,因此自打我穿着开裆裤和绾绾玩泥巴的时候,便知道了历史人物唐婉,并且通过绾绾的描述对其和陆游颇为了解。
大名鼎鼎的陆游和唐婉如今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佛祖上帝真主阿拉,我真想立刻马上现在跪倒在地仰天长笑三百声。
“妍哥?”完颜褒的声音流入耳中。我这才瞬间意识到自己欲哭欲笑的姿态是多么的恐怖。
“乌林答姐姐……”唐婉满心疑问的看向我。
我迅速转动了脑细胞,然后面色惊讶的说道:“太神奇了,我昨夜做梦,梦到有位仙人对我说,有名叫陆游的公子,和表妹唐婉会与我结识,此二人乃是我命中贵人。仙人还告诫我,定要善待二位。”我满嘴胡诌,竟也不觉得羞耻。没办法,演技就是好,倘若回了现代,我一定得把自己偶像明星的帽子摘下去,换成实力派。
陆游和唐婉的眼中满是惊色,福泽也是惊叹不已。相对他们正常的反应来看,完颜褒倒是沉稳得太多了,满不改色的看着我,那眼神中还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味道。
酒桌上,我可谓是百感交集。
听着陆游对诗词的侃侃而谈,看着唐婉对陆游的一往情深,伴着福泽或惊或叹的面容,对着完颜褒纷杂而温柔的目光。
如果说,我稀里糊涂的回到前世是最大的不幸,那么今日,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们饮酒论诗,谈天说地,数不尽的雅兴,直至月上树梢。
临别时,我相邀陆游和唐婉中秋赏月,二人欣然应许。
客栈门口,看着这对稚嫩的才子佳人携手远去的背影,心中一片夜撒过的冰凉。
熟不知,陆游在沈园感从心生的那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熟不知,唐婉在家中失声挥泪的那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乾,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然而,那两道相依相偎的背景,定是不知。
多少个花前月下,丽影成双,到头来,又怎么抵得过一纸休书。
我呆呆的站在客栈门口,任凭夜凉如水,任凭风吹衣动。直到那双人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无语问苍天,情爱谁人断。海誓山盟言,未了突增烦。
“妍哥,人都散了。”福泽站在我身后,轻轻的唤着我。
我默默转身,继而一笑:“还喝酒吗?”
“妍哥……”福泽的声音轻轻的。
“如果,我不嫁给葛王,是不是会陷乌林答家族于不义?”我走到福泽身侧,抬头看着他。
福泽微抿了双唇,然后郑重的说道:“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禁一颤,却见福泽扬起了嘴角:“除非,乌禄他舍得放手。”
寂寂夜色之中,传来一声马嘶长鸣。我抬头仰望夜空,圆月将至,星光熠熠。可是心底,却没能被这光辉照亮。“我既不是浩浩疆土,亦不是富庶江南,有何不舍?”
“你是乌林答阿林宜尔哈,是海罗伊河边最温暖的清风,是布伦山上最美丽的杜鹃花。”福泽看向我的眼中,是满目的骄傲。
我不禁苦笑:“那又怎样?”
“乌禄对你的宠爱,不会比对白山黑水的热爱少上一分。”福泽坚定的说着。
我举步回身,滑过福泽的衣衫,走进了客栈之内。
纵使风华绝代,纵使倾国倾城,纵使三千宠爱在一身,那又怎样?我怎甘于做那王府百花中的一朵,怎甘于嫁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男人。
客栈中,完颜褒正端着酒杯凝望着我。我冲他淡淡一笑,拿了酒壶和杯子上了楼。
当我正坐于房顶之上俯视临安举杯独饮的时候,完颜褒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侧。
“不是说好‘与尔同销万古愁’吗?”完颜褒说着把一件披风盖在了我的身上。
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叹道:“我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呢。”
完颜褒轻轻一笑,随手举起身边的酒壶,在我诧异的目光下将那一壶的花雕玉液倒入了口中。喝罢,深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我。熊熊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着,火热的气息带着美酒的浓香一下子扑在了我的脸上。
月光与星辉的交错下,他挺直的鼻梁带着好看的弧度,棱角分明的脸上漾着令人炫目的笑容。这让我怀疑起着眼前的真实,恍然如梦。
鬼使神差的,我竟抬起手来,轻轻的用衣袖擦拭着他嘴角的酒汁。
停滞的呼吸间泛着暧昧的味道,时间仿若定格。
“妍哥……”完颜褒握住了我覆在他脸颊的那只手。
“恩?”头晕目眩,我轻轻低问。
“到底什么才是你想要的?”完颜褒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问。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夜色的引诱,我顺其自然的把他的话理解成了“什么才是你想要的爱情”。
“真诚相对,互相扶持,情有独钟,患难与共。”我缓缓道来。
完颜褒轻轻揽过我的肩,将我拥入怀中。他胸膛的温度,透过微凉的衣衫渗进我的面颊,流入我的心间。
“妍哥,承此一言,必守终生。”
这是誓言吗?我抬头看着目光坚定的完颜褒,心中满载着温暖。但,山盟海誓可敌得过发花红颜尽憔悴,可敌得过岁月无情鬓白催。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我依偎在他的怀中,喃喃自语。
完颜褒双臂一颤,随即将我抱得更紧:“妍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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