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马车上,我已无心再去看那令我如痴如醉的风景。满心惦念着的,都是突如其来令我措手不及完颜褒。
完颜褒自然也是住进了我们原先所住的客栈里,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境地让我很是为难。而这种为难,足足持续了三天之久。
三天后,我的腿又新结了疤,走动已经不成问题。我便嚷着福泽要他带我再去西湖游玩。他不依,我便又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不料,却被完颜褒撞个原形毕露。
“你要是真的还想去,那就过几日中秋吧。听闻西湖中秋美不胜收,想必也是别有滋味。”完颜褒看向站在桌子上正打算假装上吊的我缓缓说道。
“真的吗?”我兴奋起来。“褒哥哥,你最好了!”
福泽叹了口气,看向完颜褒,说:“妍哥就交给你了,还是你比较有办法。”说着,便从我的房间走了出去,可恶的是,他竟带着古怪的笑声。
完颜褒走到桌边,笑着对我说:“还不快下来。”
“恩!”我说着就准备向桌下跳去,脚还没离开桌子便想起了自己的伤还没有好,故而就在这愈跳没跳的瞬间,一阵心慌,脚下便又失了重,直直栽倒下去。
这一倒,竟是恰好落到了完颜褒的怀里。他扬着嘴角看向怀中的我,说道:“你应该是故意的。”
我晕,怎么会有这么自大的人?我刚想反驳,却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眼中光霞闪耀。
我看着他,他望着我,我们就在这不大的屋子里默默对视,并且,他还没有将我放下来的意思。
那俊美绝伦的面容配着分明的眼眸越发深邃。我,又在犯花痴了,他的怀抱,好温暖,让我情不自禁之想入非非。想着想着,不由的扑哧一笑。
“我,很好笑?”他满目疑惑。
我轻轻掩了嘴角,故作生气的说:“我只是想到,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将来我要怎么嫁得出去。”
他脸色一变,皱紧了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我一抬手阻止了他。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他要说什么。无非是什么“我们大金国的儿女哪像汉人那般”等等。
“我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我忍不住低笑。
再抬头,他却饶有兴致的望着我:“妍哥,腿还疼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他明显一晃神,继而朗声笑了起来,说道:“就凭你这笑容,便也不愁嫁不出去了。”
“嫁得出去又如何,还不是要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我又想到了这个封建的社会,但凡富贵人家,哪个不是妻妾成群。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完颜褒松开了抱着我的双臂,将我放落在地上,随即将双手扶在我的肩上郑重的说道:“妍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只有你一个。”
我承认,我受到了惊吓。他是在跟我求婚吗?总感觉刚才所听到不过是自己的幻听罢了。
还在恍惚之中,我木讷的仰起头来看他,却,湿润了双唇。
我睁大了眼,霎那间,心脏好似停止了跳动般。他,竟然在吻我。轻轻的,温柔的,好像在担心稍一用力便会把我弄坏般。
温润的双唇轻而易举的夺走了我的呼吸。我慌了,真的慌了。下意识的推开他,忙向后退了一步,满脸惊恐和愤怒。他怎么可以……
他竟是一愣,那一瞬,他的眼中分明写着抱歉,还有些什么?是失望吗?
我,貌似真的伤到他了。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我的那个表情,怕是像要杀了他一般。
“我……”天,我们居然是异口同声的说。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只是看了他的眼神,心中阵阵的不忍。事实上,我并不讨厌他的吻,甚至,还有种甜甜的、暖暖的感觉。
“我……”晕,竟然又是同时发出的声音。在他满是惊讶的眼眸中,我看到了自己写满奇意的脸。
“抱歉,我……”他欲言又止,举步出了屋子,一脸的暗淡。
看着默默关上的房门,我情不自禁的抚摸了自己的双唇,竟是心中难安。
我知道我现在定是满脸通红,但是,我杨千落怎么可能就凭一记吻便沦陷呢。不要忘记了,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现代人,不像古代女子那样,被人摸下手就海枯石烂了。可是,我的心,明明在悸动,好似初恋般的悸动。那种感觉,相似得近乎神奇,那种感觉,让人身不由己的义无反顾。
夜晚。
凉风吹动着树影,完颜褒的身影仿若在几案上的烛光下熠熠生辉。
如果是在现代,被记者拍到了那一吻,怕是成了第二天的头版头条了。
我自娱自乐的想着。这可是我的古代初吻。
“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被他给吻了,想我杨千落,吻戏也没少拍过,对,没什么了不起。”我就这样安慰自己,可还是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索性起身批了衣服走到窗前,窗外是客栈的后院,不大,但修整得颇具韵味,江南独有的韵味。
四下张望,不远处,花白如雪的银桂下,完颜褒的一袭白裳随风轻扬。这身影,竟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看得呆了,居然没注意到他对上我的目光。直到他举步进了客栈,我还呆站在窗口喝着西北风。
一阵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关上了窗户。
第二天,我,福泽,还有完颜褒坐在客栈里吃早饭。
他们两个依旧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宋金的战势、汉人的风俗、迷人的山水、优美的诗词歌赋。
我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福泽显然是看出了我的不正常,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大早谁又惹我们乌林答家族最美丽的妍哥不高兴了?”
我低头吃着肉多皮薄的包子,无视他的每一个字。
过了一阵子,当我放下了碗筷,准备起身回房间的时候,福泽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不愿意随我回去,但这婚事是父亲他十多年前便定了下来的,乌林答家的人,怎可不守承诺!”
福泽说得一板一眼,让我不由得生出一丝怯意来。
完颜褒皱着眉看向不言不语的我,随后低头想了想,说道:“妍哥,你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嫁给乌禄才拒绝我的吗?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可以现在就像你保证,只要你不愿意,你可以不嫁给乌禄。”
“完颜……”福泽惊讶着刚要开口,却被完颜褒打断:“至于你父亲石土黑那边,我自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扑腾一声站起身来,坚定的说:“即便我可以不嫁给乌禄,我也还是会拒绝你。对不起,褒哥哥。”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向楼上走去。
对不起,完颜褒,我弄不清对你的感情。况且,我还是想要回家,想要回到那个有爸爸妈妈,有绾绾的时代。
我的寻找前世之旅该怎样结束呢?
第一步,我便趁着福泽不留意,偷偷的跑出了客栈。
都城临安的街道自是商铺林立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我却无心玩赏这些“古董”,直奔悦来茶楼而去。
悦来茶楼,是我先前便打探好的。听闻茶楼里有性格古怪的修道之人,每日正午总要去品茶听书。
我怀着不安的心进了悦来茶楼,小二麻利的招呼着我。
我抚了抚衣裙,坐到了一处靠窗的位置:“来壶上好的龙井,再拿几样点心来。”
“好嘞,您慢座。”小二随即转过身去冲着下单的掌柜喊道:“上好龙井一壶,枣糕一碟,藕粉一碗,酥饼一盘嘞!”
我打量四周,并没有类似修道之人的高人存在,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不一会儿,小二就上齐了点心,还特有眉眼高低的为我斟了茶。
才喝了几口茶,便有说书者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酒楼正中。
宽袍青衫,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今天要为大家讲的,乃是我们当朝顶顶有名的岳飞岳元帅。”话音刚落,茶楼顿时人声鼎沸,叫好声络绎不绝。
“话说,这岳元帅出生与相州汤阴。诸位都知道,岳元帅背上刺着四个字:精忠报国!据说,此乃岳元帅的母亲亲手刺上去的,为了让岳元帅铭记国仇家恨……”
我听得颇有兴致,由其讲到“颍昌之战”,金军千夫长被格毙五人,岳家军活捉汉人千夫长王松寿、张来孙,千夫长阿黎不,左班祗候承制田瓘等七十八名敌将的时候,讲到金人被俘二千多人,马三千多匹的时候,都使得我拍案叫绝热血沸腾。
此时,我正沉浸在岳家军的骁勇之中,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响起:“妍哥,你不是汉人,你姓乌林答。”
我心中一沉,缓缓回过头去,完颜褒正无奈的看着我。
是呀,妍哥是金人。他也是金人。
完颜褒走到我对面坐落,自顾自得斟了一杯茶。茶楼中央,那说书的男子还在亢奋的诉说。周围的茶客也同样亢奋的听着。
“妍哥,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岳家军的每次大捷,都踏着我们金人的鲜血。”完颜褒的语气分外无力。“妍哥,在汉人眼中,我们是靺鞨,是北狄,是蛮夷。可是,他们不曾想过,身为人臣人子,我们也有我们的无可奈何。谁不希望平安喜乐,谁不想鲜衣怒马仗剑江湖,怪就怪,我们不可改变的血统。”
“褒哥哥……”我一时语塞。
完颜褒苦笑了一下,起身向茶楼外走去。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他的衣角,却抓了个空。唯有唇中流转的茶香间,似乎有着他的味道和温柔。
看着完颜褒的身影消失在人潮涌动的茶楼之中,我心里竟说不出的悲凉。
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朝代的更替,战火的弥漫。每一位开国之君都是踏着刀光剑影和滚滚鲜血立于王座之上。只不过,如今并非长安歌舞,也并非康乾盛世罢了。
尧舜禹,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秦汉三国晋统一,南朝北朝是对头。隋唐五代又十国,宋元明清帝王休。
儿时朗朗上口的朝代更替歌,如今却成了心中的一根刺,刺得胸口生疼。
对于我这个现代人来说,千年的硝烟战火离我那么远,但对于如今身为乌林答阿林宜尔哈、妍哥的我来说,却是那么真实和残酷。
看着面前或悲,或喜,或咬牙切齿,或大声叫好的听书茶客,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姑娘唇红齿白,人中清晰,眼神清澈,乃是人中龙凤大富大贵之人。不知可否容老朽看看你掌心的那颗红痣。”一个声音打破了我的万般哀愁。
侧身看去,竟是一位花甲老人。他怎么知道我左手掌心有颗红痣!难道他就是那个修真之人?
我微微颔首,老人缓缓向我走来,坐到了许是还留着温热的那张椅子上。
说来也怪,眼前的这人虽是柔弱薄骨的样子,却可以看出他的挺拔和健康,举手投足都有着说不出的神韵。仙风道骨,便是如此吧。
“老人家,您可是修真之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一边伸出自己的手掌,一边直入主题。
“姑娘,何谓修真之人?”老人家扫了一眼我的掌心,轻捋着胡须,满脸笑意。
这可难住我了,我哪里知道?
“大概就是,有个像太上老君那样的大炉子,然后能炼出仙丹不老不死的人吧。”说完我就后悔了,心想着那个老头不会对我吹胡子瞪眼的吧。 不料,他竟哈哈大笑起来:“姑娘,古今天下,哪有不死肉身之人,有的也不过是永恒的法身。”
什么法身?我听得迷迷糊糊,只得不好意思的说:“我,听不太懂。”
“没关系,姑娘面相不俗,而且……”老者顿了顿,说道:“而且,身藏异象……”
“对对对,就是异象!老人家我该怎么办?”我可算找到个明白人了,激动得差点儿流出泪来。
“姑娘,别急,此乃天意,不可弃之,亦不可违之。”老者摇头晃脑的说着。
“天意?什么天意?那我一辈子都要这样?”我疑问。
老者摇了摇头,答道:“勿念,勿恼,勿焦躁,顺其自然,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可是,可是我就快要被逼着嫁人了啊!”我能不焦躁吗我?
老者起身,笑着对我说:“姑娘最近桃花正旺,想必也是大好姻缘。”说完,便拂袖而去。
我扔了银子在桌上,便匆匆追了出去,哪知,方才明明还近在咫尺的身影,竟一下子再也寻不到踪迹。
这回,我真的是欲哭无泪了。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看来我还得想别的法子。
垂头丧气的向客栈走去,昨天的那一吻,还在我的脑海中回荡,我依旧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完颜褒。我的非荧幕第一吻啊!
正想着,竟在客栈门口撞见了那天在满觉陇品茶时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少年和依旧跟随在他身侧的少女。
两人站在客栈西侧的墙壁旁,不知在看着什么。
我好奇的走了过去,忍不住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那少年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一般,只是盯着墙壁,双唇紧闭。
“咦?我认得姐姐,姐姐不就是前几天在西湖品茶时讲‘酒仙娘子’的那位公子的朋友?”小少女抬起头来,满眼的笑意。随后,她指着面前的墙壁说:“我们在看墙壁上的诗呢!”她顿了顿,继而又补充道:“墨迹都还没干呢,怕是刚写上去不久。”
我走近了看过去,墙上果真有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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