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如锦，映照在窗纱上，红晕的柔光透着薄纱送入房中。完颜褒拉起被子盖在我和他的身上，侧过头来笑着看我。我的心“突突”直跳，不自觉的拉扯住被子盖住了脸，只露了眼睛在外面不时的偷偷瞄向他的笑眼。

　　“现在知道害怕了？”他伸手揽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问着。我大气不敢出，将自己发热的脸埋得更深。

　　就在我几乎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说道：“快睡吧。”继而紧了紧手臂，将我的身体贴紧了他的。

　　忍不住撂下被子，露出鼻子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悄悄的闭上了眼睛。我静静的看着他，用眼光勾勒着他的轮廓眉眼。不一会，伴着微微的喘息，他均匀的呼吸打上我的脸颊，这是我所熟悉的味道，这样的感觉，安心、幸福、美好。

　　看来，他真的是很累了。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三五不时的便有一些琐碎的事情需要他处理，忙前忙后的却总是给我暖心的笑容。而我，明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闲来无事还可以耍耍小脾气，却从未想到去体谅他。

　　心中一酸，回忆着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他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他对我细致周全的保护，他对我没有理由的迁就，点点滴滴印刻在心里，挥之不去。

　　两个人的身体让这夜晚温暖而甜蜜，却一尘不染。睁开眼，满室的光亮，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突然想到了拥我入睡的完颜褒，可是身边，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一阵失落，却瞬间被满心的安稳抹去。

　　穿衣洗漱，坐在镜前梳妆，阳光刚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镜中的妍哥很美，纯白色的深衣，配着白底儿黄花的绸袄，越发显得面容纯净，像是一朵半开的莲花。

　　我从小便喜爱照镜子，包中总是随身带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镜子被我堆满了好几个柜子，用型号不同的盒子放好，还不忘定期翻出来欣赏整理一番。绾绾曾经笑话过我，说是其他的明星不是收藏鞋帽就是收藏首饰，你倒好，那镜子即便再漂亮，打开来不还是一块玻璃。

　　只是绾绾不知道，我哪里是喜欢镜子，我是喜欢镜子中的自己。每每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才能感到自己真实的存在，每每看到镜中的自己，我才能确定自己是平凡的杨千落，而不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不是影视剧中的那个虚构出来的人物。

　　闪神归来，正要拿起梳子梳头，却发现桌上摆放着一个木雕的小人儿。拿起来一看，这不是完颜褒？英挺的鼻梁，浓密的眉毛，好看的嘴唇勾着浅浅的弧度。

　　我欢喜得从包袱里拿出上次他送给我的那个，把两个小人儿并肩摆放在一起，娇笑着的我和浅笑着的他，精致而匹配。

　　眼光扫到脚下，这才发现地上细细碎碎铺撒了一层木屑。他就是坐在这面镜子前，刻画着自己的吧。心中溢满了感动和温暖，他给我的太多，让我曾以为这是理所应当，但此时，我却不住的心疼。当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正用心的雕刻着我的欣喜。而我，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呢？

　　“当当”叩门声，回过神来，心想着定是完颜褒，便放下手中的梳子跑去开门。刚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抬头，却是差点儿丢了魂，一时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你，你怎么来了？”我颤着声问道。他没理会我的疑问，自顾自的从我身边擦过，进了房门。

　　“我说过的，不会让你等太久。”他打量着屋子，然后把目光落在了那两个小木人儿上，随即冷冷一笑。

　　我别别扭扭的关上门：“你就这么进来，不怕被褒哥哥的人发现吗？”完颜褒自然在这客栈附近安插了许多人，说不定已经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你认为我会怕他？”他淡淡的问着，脸上看不出表情。“能让我完颜亮害怕的人，许是还没有出生呢。”

　　是呀，他当然不会怕，怕的那个人也许是我吧。可是我在怕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想听故事了？”他打量着呆站在门口的我，我莞尔一笑，说道：“当然想。”缓步坐到椅子上，侧头看向他：“只希望这个故事不要太长。”现在我只想知道他和完颜褒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冲突。

　　点了点头走到我身边，还没等我反应，他已低下头来撩起我的发丝深深一嗅。我下意识的拨开他的手将发丝捋下，厉声问道：“你做什么？”

　　他笑了笑，直起腰来说道：“是用了什么香料，兰花吗？”

　　我可没心情跟他讨论这些。“接着说故事吧，你为什么用迷香绑了我，为什么褒哥哥不肯告诉我你们之间的秘密。”

　　“哦？他没对你讲？”完颜亮皱起眉，不相信的看着我。“也对，他该是有顾忌才对，若是你知道了，又会用什么眼光看待他？感激还是不齿？”

　　我心中一紧，感激？不齿？难道，褒哥哥为了救我，答应了他什么不可告人的条件吗？

　　完颜亮轻轻一笑，虽是笑得很好看，却让我心生畏惧。他踱步走到窗边，背对着我说道：“小时候，我和你哥哥福泽很是亲厚，石土黑家的七个女儿，他最为宠爱的就是你这个小妹妹。我从他口中听得最多的，便是你的事情。”他回头望了我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天空。“你五岁便习四书五经，七岁便能吟诗作对，十一岁时弹得一手好琴，十三岁竟能与汉人谈古论今。”

　　我不禁吃惊，妍哥还真是难得一见的才女呢。只听福泽说石土黑老爹不喜战争杀人，所以凭借着世袭的名头常年任职东京留守。老爹一向推崇汉学，家中藏书甚多，每每家宴都会让一群子女作诗弹词。没想到，妍哥竟是被熏陶得如此传奇。

　　完颜亮回过身来，继续说道：“你经常在家中惹事生非，外面却传得你聪颖伶俐，你经常没规没矩，外面却传闻你端庄懂事德才兼备。”

　　我不禁有些脸红，虽不是自己所做，却也是我前世的言行。看来妍哥和我，还真是相像。该死的福泽，怎么把自己妹妹的事儿到处跟外人说。

　　“我一直对你很好奇，总想着可以见你一面，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奇女子。”完颜亮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这触觉还是那么冰凉。

　　我急忙挣脱，反而被他握得更紧。“听我说下去。”他拉着我起身，将我拽到窗边。“看到了吗？”他问。

　　我不解的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蓝天，白云，远处隐约可见的高山流水。“看什么？”我侧头问道。他的眼眸中映着我的脸，小小的，一闪一闪。

　　突然，他拉着我的那只手一紧，我便被扯进了他的怀中。我用力推着他的胸膛，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妍哥，跟我走。”他不顾我的挣扎，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笑话，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凭什么跟你走。”我真的生气了，抬起腿来狠狠的踩在了他的脚上。他一阵吃痛，倒吸了一口气，却依然不肯放开环住我的双臂。

　　“妍哥，乌禄能给你的我也能给，甚至可以更多。”他坚定而霸道的话语传入我的耳中，我瞬间如同五雷轰顶，脑袋嗡嗡作响，四肢瞬间麻木。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居然已经低下头来用手捧起我的脸颊。“你不是喜欢江南吗？我定会打下这片江山，带你坐拥天下。”

　　思维在这一瞬间逆转，我脑中不断的闪着自己那些了解甚微的历史资料。完颜亮，他的确当了皇帝，可是，是何年月怎样的经过，我一概不知。怪不得完颜褒说他已经显现了狼子野心，在我面前居然丝毫不避讳，真是胆大妄为。

　　我慌忙的推开他，急急向后退了两步，吼道：“你疯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吗？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这些话而跟你走？天真！肤浅！”

　　“是因为他吗？”他握紧了拳头，我能听到他的骨骼吱吱作响。

　　我冷笑一声，答道：“当然，虽然你们同样流着完颜家族的血脉，但是在我心中褒哥哥要比你强上百倍千倍。”

　　“他到底哪里比我好？就因为你们订了亲？就因为他是嫡长子是葛王？你不正是想要逃婚才逼着福泽带你到江南来的吗？”他死死的盯着我，嘴角不住的抽动。

　　现在，我已经没了刚才的恐惧和愤怒，心中只有对他的不屑。“这并不是谁好谁坏的关系，因为我爱他。”我发自内心的说着。

　　“可是我爱你。”他把“你”字咬得很重，让我恍惚的感觉自己将会被那重量击倒。但，很快的，我便恢复了应有的思绪。“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爱并不是一个人的事，褒哥哥爱我，我也爱他，可是，我并不爱你。明白吗？”

　　我知道自己的话很伤人，但是对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我说的很坚决也很心安理得。

　　沉默。

　　阳光虽是照在他的身上，可我依旧能感到他全身的冰凉。漫长的寂静后，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懈了下来，看向我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柔和。

　　“妍哥，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你能给我个机会吗？哪怕一个月，不，十天，就十天。我也可以带你游山玩水，可以保护你疼爱你。”

　　这番话，若是别人讲来，我虽是不会动容，却也会感激那人对我的深情。但眼前的这个人是完颜亮，是“得天下美女而妻之”的完颜亮。

　　“有褒哥哥在身边，我已经足够了，所以你还是趁早打消你的念头。身边已经有个绝色美女还不够吗？干嘛偏要来招惹我？”我不耐烦的说着。

　　他上前一步，“啪”的一声将拳头捶在窗框上。“你以为你口口声声念着的褒哥哥有多么好！对于你，只不过是他想要赢得的战利品。没过门的妻子都逃跑了，他还有何颜面面对满朝文武。”

　　“胡说！”我刚刚压下去的怒火瞬间爆发：“我不许你这样说褒哥哥！”

　　他一愣，随即一声轻笑，伸手想要勾起我的发丝。我气得不住颤抖，回手将他的爪子挡了回去。

　　他收敛的笑容，对我说道：“妍哥，就算你不爱我，你也要相信我，我是多么的爱你。”顿了顿，他将手背过身去。“福泽带你下江南的消息一传出来，我是又惊有喜。这么多年来我虽是不曾见过你，但也时常会梦到你，想象着你的样子，你的打扮，你的音容笑貌。”

　　听到这儿，我的心又开始柔软起来，可是嘴上还是冷冷的问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十几年来，你的一举一动点点滴滴，但凡我听到的，都记在心里。”他抬起手来紧握着胸口。“对于我来说，你不仅仅是一个梦一个故事，更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倘若当初你父亲把你许配给我，现在陪你游历江南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倘若不是乌禄抢先一步遇上了你，你爱上的人一定是我！”

　　完颜亮越说越激动，我竟一时语塞。倘若褒哥哥没有来江南，倘若是我先遇上了他，那结果会怎样呢？

　　定了定神，我无力的说道：“对于你这样随便在大街上绑人的坏蛋，你以为我会爱上你吗？”

　　完颜亮深吸了一口气，“我说过，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就是妍哥。那日‘斗诗会’，看到你和乌禄在一起，虽是惊叹着你的美丽和才气，却只以为你是乌禄新结识的汉人女子而已，我根本没想到你就是妍哥。”他凝眉看着我，眼中写满了无奈。“再次碰到你，也只是个巧合，本是想把乌禄的红颜知己掳走以此相威，所以才用了迷香。”

　　“以此相威？”我不解的问道，心中打着鼓。

　　“对，以此相威。”他愧疚的点了点头。“我的条件便是，要一个和他共同争取妍哥的机会。”

　　“轰”的一声，我的脑袋再一次炸开了锅。

　　怪不得，褒哥哥不愿提及他救我的事情。怪不得，褒哥哥有意让我躲避着完颜亮。难道我是商品吗？随随便便就分了一半卖给别人。

　　不对，转念一想。那样的情况，纵使有其他的方法救我，也不会比这样的条件容易。况且，那个时候，我既不知道他是葛王，也不曾与他定情。他做了这样的决定……

　　“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自然是按照约定放了你。可谁想到，事后打探你的下落时才发现原来你就是妍哥。”说着，他眼中溢满了杀气。“早知是你，我便应该在遇到你的时候带你走。不料竟进了他的圈套。”

　　“哐当”一声门被撞开，回头看去，完颜褒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一双红眼怒视着完颜亮。

　　我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身旁的完颜亮。他们两人对视着，谁都不肯挪开眼。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完颜亮渐渐勾起嘴角，说道：“乌禄，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既是要公平竞争，你便不会介意我来看妍哥吧。”

　　“完颜亮！”完颜褒愤怒的吼道：“妍哥要的你给不了也给不起，她不会选择你！”

　　完颜亮轻笑一声，侧头看了看发愣的我，继而无比温柔的说道：“妍哥，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摘下来给你。”

　　月亮吗？多不实际的东西，哄骗小女孩的情话而已，早就过时了。

　　我无视完颜亮，缓缓走到完颜褒身边，笑着看他。

　　“妍哥，当时，当时我真的慌了。他提了交换条件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完颜褒双手拥住我，慌忙的说道：“事后我也后悔，可我也是无可奈何。我怕，我怕他知道了你就是妍哥便不会轻易放了你。我当时，真的一秒钟也等不下去，恨不得马上带你走。我不敢想象……”

　　我将头埋进他的胸膛依偎在他怀里，微笑着说：“我知道，我明白。”

　　抬起头来，我看向紧抿着嘴唇的完颜亮，淡淡的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想要的，我爱褒哥哥，褒哥哥也爱我。”回过头，我抬眼对上完颜褒深情的双眸。“而且，他只爱我一个，可以只有我一个。”

　　话音刚落，只见完颜褒面色一沉，拥着我的手臂顿时一僵。我疑惑着他的变化，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到完颜亮的声音响起：“是吗？只有你一个？”说着，他走向我和完颜褒。“那从弟你可要抓紧时间把你的侧妃和侍妾早日打发走了，不然回了上京，你的葛王府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我愣愣的看着完颜褒，他周身一颤，靠在他怀中的我也是身子一晃。此时，完颜亮已经悄声出了房门。

　　侧妃和侍妾，他都已经有侧妃和侍妾了吗？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就连福泽都有三妻四妾，他们年龄相仿，怎么可能没有女人。

　　可是，可是他答应过我的。

　　可以只有我一个。

　　这句话在我耳中不断的回响，绕来绕去，绕得头晕目眩。我不信，我不信，我摇晃着脑袋。还是，不愿相信。

　　心，已经纠结在了一起，如果可以透过身体看到它的形状，那一定是个难看的死结。

　　“褒哥哥，是真的吗？”我胆怯的问着，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真切。

　　完颜褒眼中闪着的光亮是什么？我的眼前有些模糊，竟开始开不清他的脸。“褒哥哥，是真的吗，你已经有侧妃和……”

　　话还没说完，我便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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