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好似有人在摇晃我。轻轻推搡着我的身体。“喂，醒醒。喂！快醒醒！”我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用手堵住耳朵。谁都别来打扰我，我正睡得香呢。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然后周围静了，我又进入了梦香。
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浓重的药味儿弥漫了整间屋子。我刚要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抓着，抽离不开。眨了眨眼，待到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看清楚，是完颜褒。
他半倚着床棂斜坐在椅子上，均匀的呼吸和起伏有序的胸膛证明他已经睡着了。可是，为什么睡梦中的他还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皱着眉头。
我轻轻支撑起身体，生怕惊醒了他。却在起身的那一瞬间突然忆起了昏睡前的种种。手臂一颤，然后我便又重重的倒在了床上。
握着我的手一抖，然后我便看到了完颜褒憔悴的双眼。黑夜中，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深情，却多了几分五味窜杂的意味。就在那一秒，我被他的眼光牵动了心弦，也，刺痛了神经。
浮云无声的移动，窗外的月光忽明忽暗。夜，总是那么静悄悄的。我该感谢这一室的昏暗和寂寥，正因为如此，他才看不清我眼角流下的泪水。
我偏过头去，不再看他的身影，可我的手却仍旧紧紧的被他握在掌心。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寂静，哀愁。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却能感受到满满的沉重。这夜，天上人间，注定无眠。
他的侧妃……他的侍妾……
心，一片凄凉。那是些什么样的女子，一定貌美如花眉目如画吧，或是娇弱或是优雅，或是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那么我，注定要成为她们中的一个吗？
他明明答应过我的，可以只有我一个，他明明答应过的。泪水滑过脸颊渗入领口，我不由自主的抬手轻拭，却阻止不了涌动的泪，抚平不了褶皱的心。
“妍哥。”他的声音沙哑却轻柔。“吃些东西好不好……”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饿，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手，脚步声传入耳中，一声一声敲打着我的心，阵阵发疼。
蓦地一声，烛灯已燃，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我没有回头看他，挪了挪身子将自己蜷缩在锦被中。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难道真的让他休了那些女子吗？即便他舍得，我也于心不忍。
一声叹息，他开门走出了我的房间，轻掩了房门。等到脚步声远了，我回过头去再看这屋子，心中说不出的酸楚。
起身下床，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脚下踩着的是天上的浮云。光着脚走到窗边，撩起轻薄的窗纱，静静的仰头看那半边的残月，天上月圆，人间月缺，那环绕在月亮周围的浮云看似离它很近，却也不过是一种假象，其实，不论是浮云还是我，都离它很远很远。
转过身去，镜前还摆放着那两个精致的小木人儿。我摇晃着走过去将它们拿起，却不小心碰掉了镜台上的花瓶。来不及伸手去接，眼睁睁的，看着那花瓶栽倒落地，伴着清脆的声响，便只剩下满地的碎片。
这就是破碎吗？只是一瞬间，再也不能复原。
我蹲下身来，伸手去触碰那冰凉的碎片，心中一片寒冷。这一地，就像被打碎了的幸福，我该如何捡……
“哐”的一声门被急急推开，我一惊，手指便已划出了一道血痕。
完颜褒大步走到我身前，胡乱的踢开我脚边的瓷片将我横身抱起，然后轻轻的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随即，他蹲下身来将我划破的手指含入口中。
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心疼的眼神，我不知所措的心开始动摇。他的确是爱我的，我在心中问自己，是否能够忍受他除我之外还有其他的女人……
“褒哥哥。”我伸手触摸他的脸，“明天我们出去逛逛好吗？”我努力勾出一丝笑容。他一愣，然后轻吻了一下我的手指，抬头笑道：“好。”
我不禁苦笑，“我说什么，你都说好，若是我要离开呢？”话音刚落，我便被他拉进了的怀抱。“不行！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我绝对不允许你离开我。”他的身体在颤抖，我能听到他紊乱的心跳。
伸手环住他的腰，我柔声说道：“褒哥哥，你不是说平江府的夜市比临安城还要热闹嘛？”仰起头来，我莞尔一笑：“我想去看看呢。”
“妍哥……”他一脸痛苦的表情：“别吓我，不要离开我。”满眼期冀。
我轻轻踮起脚尖，在他唇边印下一个深吻，说：“让我再想一想好吗？”他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让我不住的心疼。
小二送了饭菜进来，他一口一口的喂我吃，虽然吃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来，但心是暖的。我痴痴的看着他，他也曾经这样对待过别的女子吧……
吃过饭，感觉精神好多了，身体也暖起来，只是又累又乏。
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他依旧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不肯离开。不知不觉，我便睡睡着了。梦中的情景很论乱，有爸爸妈妈，有绾绾，有完颜褒，还有几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噪杂的人声，不断变换的场景，我头痛欲裂却又无计可施。最后，一切都静了。
“喂，快醒醒，我有话对你说。”一个声音飘进梦中。
我吃力的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浮现一个人影。看清之后，我心中一惊，瞬间惊醒。
“妍哥，怎么了？”完颜褒紧张的看着突然坐起身来的我，我摇了摇头，抬起手来拭了拭额头的汗珠。“没什么，做了个梦罢了。”完颜褒深舒一口气，用手抚摸着我的头。
“什么时辰了？”我看着窗外明灿的阳光，问道。
“辰时了，再睡一会儿吧。”他温柔的说着。我摇了摇头：“不是说好了要出去逛逛嘛？”我掀开被子跳下床，拉起完颜褒将他赶出门外。“快回房换身衣裳，我可不想和一个穿着皱皱巴巴衣服的男人一起出门。”
关了房门，换衣梳妆，一切准备就绪。对着镜子，我喃喃自语，再抬头看窗外的朗朗乾坤，瞬间，所有的烦恼和纠结便化作一缕阳光，变热，变暖，变得明媚绚烂。顿时，心中一片清明，前所未有的坚定。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杨千落，不是决定好了吗？”
是的，我决定了，不论结局如何，我都要和他一同承担。若是妍哥她本人，也定会这样抉择的吧。不忍心看他为我痛苦，不忍心看他为我失魂落魄，更不忍心，让他为我付出更多。
既然他身在这个时代，那他便有着他的无可奈何。轻轻痴笑，这辈子，我究竟是来放债的，还是来还债的……
阳澄湖，我坐在船头眺望着蓝天，不自觉的微笑起来，满心轻快的感觉。完颜褒从背后拥住我。“妍哥，你不怪我吗？”
我转过头去看向他，“怪。”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滑过他的脸，说道：“怪你为什么会爱上我，而我为什么会爱上你。”
类似的话，曾几何时，我们说过。
他显然也是记起了我所想到的，先是一愣，随后勾起下巴轻轻蹭着我的脸颊，说道：“我总是让你伤心，总是让你难过。你为什么不怨恨我。”我转身靠在他怀里，不知如何开口。
我怨，但是不恨。
湖山天景，水天一色。阳光照在明镜的湖面上，耀眼的光斑莹莹跳动。我将头伏在完颜褒的腿上，困意再次袭来。
“喂，我在叫你你听到没有，快醒醒！”
“哎呀，别睡啦，快醒醒！”
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然后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放大在眼前。“你终于醒啦！”她向后一跳，十指交错在身前。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鹅黄的裙角随风飘动，大眼忽闪忽闪的眨着，明眸皓齿闭月羞花。
“你，你，你……”我颤着手指向她。她忍俊不禁道：“你什么你，你霸占了我的身子这么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她笑着，神采奕奕。
“你是，妍哥？”我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正是去见何医师时穿的那身衣服。
她点了点头：“当然啦，不然你以为呢？”真的是妍哥，真正的妍哥！我又惊又喜，却又心神不宁，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喂，我说，你是谁？”她走近我问道：“这鞋子真怪。”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高跟鞋，不禁汗颜。她一个古代小女子，怎么可能知道高跟鞋对于现代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不但美观，还增加了身高，最重要的是，可以在遇到色狼的时候把它当成最有利的武器。
“这，怎么说呢。”我在心中思索着，想要尽量说些她能听懂的话。“应该说，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来世。”我为难的看着她，然后问道：“明白了吗？”
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我。“怪不得，你跟我长得那么像。”展颜一笑，她又说道：“我早就知道啦。”
我惊讶，“你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
“是呀，是你自己对我说的。你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其实都是从我身上传达给你的。你那么笨，一定不知道吧，我所有的感官触觉都还是我自己，只是你凭空插了进来，我就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语和行动了。但是，我还在，一直都在。是你与我，感同身受。”
“这么说，是我的灵魂压制了你的？”我问道。
“也许吧，起初我也以为你是哪里飘来的孤魂野鬼附了我的身。”顿了顿，她冲我挤眉弄眼的说着：“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你的心，不对，应该是你可以感受到我的心。因为每次我想到什么，你都会按照我的想法去做，虽然你的行为举止傻了些。不过如此心灵相通还真是蹊跷。如果说你是我的来世，那就好解释了，你我本就是同一个灵魂。”
“天啊！”我张口结舌面红耳赤，那岂不是我和完颜褒的一举一动她都……
“而且，你总对着镜子和我说话，你以为我听不到吗？每次你对我说话，我都拼命的叫你喊你，你却听不到。我也这几日才发现，原来你在梦中是可以听到我说话的。”她撅起嘴来，继续说道：“可你还真是笨，每次叫你你都不起来，气死我了！”
她居然还骂我笨！“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么久才叫醒我！”
“你还说！明明是你霸占了我的身体这么长时间！”
“你以为是我愿意的吗？”
“哼！不愿意还和褒哥哥那么亲热！”
“你，你……”
我面红耳赤，她也是咬牙切齿。
“好啦！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是怎么进到我的身体的？你不是我的来世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她像机关枪似的哇哇啦啦一大串的问题弄得我头晕。我耸了耸肩，回答道：“你一个一个的问不行吗？”白了她一眼，我沉了沉气接着说：“我叫杨千落，是你的来世。我是被催眠了，催眠你懂吗？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就是睡着了之后稀里糊涂的进了你的身体。至于什么时候能回去，怎么回去，我也很想知道。”
她一听，立刻对我大吼起来：“什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去？”
“你吼什么吼？难道你知道怎么办？”这个该死的妍哥，什么脾气！怪不得第一次见到福泽的时候他对妍哥是那种态度。
她“哼”了一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了。看了你写的《诉衷情》，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这都想不到，简直笨到家了，我的来世怎么生了副猪脑子。”
居然说我是猪脑子！我虽是生气，可也压着火气听着她的数落。
她撇了撇嘴，问道：“你还记得李真人让你抽的那支签吗？”我点了点头，“恩，那支签是帝王燕。”
“那就对啦，帝王燕，你还记得那支签的签言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出自刘禹锡的《乌衣巷》。”她不耐烦的说道。
“这个我知道，但是到底什么意思？”我急急问道。
“说你笨呐，你还真是笨。多简单呀，旧时王谢堂前燕，用王谢两家堂前的燕子来比喻你我。晋傅咸《燕赋序》说‘有言燕今年巢在此，明年故复来者。’你该听过的吧。”她向前一步，继续解释着：“你我是燕，燕子归巢，也就是说，我回到了上京你便可以回家了。此乃飞入寻常百姓家。”
说实话，我还是有些迷糊。“就这么简单？”我疑惑。
“你以为呢？”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既然你是我的来世，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这只燕子回到了家，你当然也回家了呀。”
我回味着她所说的话，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等等，我似乎遗漏了什么。霎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我拉住妍哥的手臂急急问道：“上京会宁府，上京会宁府是不是黑龙江？”
她皱了皱眉，说道：“黑龙江？你是说‘萨哈连乌拉’吗？”
我一愣，这回彻底蒙了：“萨哈连乌拉是什么？”
她甩开我拉扯着她衣袖的手，叹了口气，说道：“‘萨哈连’意为‘黑’，‘乌拉’意为‘水’。你说的黑龙江，应该就是萨哈连乌拉。”
我一阵惊喜，“那上京会宁府就是萨哈连乌拉？”我连忙问道。她睁大了眼看我，“萨哈连乌拉好长好大的，上京会宁府在哈喇宾，如果要说哈喇宾在萨哈连乌拉的话，也对，因为松啊察里乌拉就是萨哈连乌拉的支流呀。”
我被她乌拉哈喇的“绕口令”弄得头晕目眩，不过有一定我确定了，她说的上京会宁府哈喇宾，一定就是现代的哈尔滨。而我，杨千落，正是在哈尔滨的何医师那里被催眠的。
那几天刚好有通告在哈尔滨，是参加黑龙江电视台的一个综艺节目，绾绾听说后就一早安排了我和何医师的会面。她大半年来有事没事的就往哈尔滨飞，不就是为了多见何医师几面。
心中顿时烟消云散，原来这么简单，只要我回到在现代被催眠的地方，就可以回去了。我激动的抱住妍哥在她脸颊用力的亲了一口。她叫喊着推开我，吼道：“你干嘛？这么恶心！”说完，她一边愤愤的瞪着我一边用衣袖抹着脸颊。
我傻笑一声，抱歉的说道：“对不起哈，我是太高兴太激动了。”
“哼！别高兴得太早，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要忘记了，你对褒哥哥的感情，也是我对他的感情，我怎么可能不了解。”她撇了我一眼，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我呆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褒哥哥……
过了许久，妍哥转过身来，一脸冷漠的看着我，说道：“到时候，别舍不得走。”
到时候，别舍不得走……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插进了我的心，拔不出来，钻心的痛。
突然，天旋地转，我像是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拼命的挣扎却越陷越深。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直到这令人作呕的眩晕抽离开来，我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么快就醒了？”完颜褒轻抚着我的长发，温柔的问道。
我环顾四周，已是黄昏，日薄西山晚霞斑斓。被夕阳染红的湖水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置身于这轻舟之上，仿若仙境一般，好美。秋水共长天一色，就是如此了。
完颜褒静静的站在我身后，回头看去，宁静的面容如静川明波，恍若天人。一时闪神，心中泛起涟漪。褒哥哥，你知道吗，我就要离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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