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硕番外

　　我不叫方硕，从来不。

　　从小我生活在辽阔的草原之上，早上随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赶着自己心爱的羊群，自由地驰骋在无边的草地上。它们欢畅地吃草追逐甚至与我一起看着日落，等待母亲亲切地呼唤踩着细碎的霞光，返回那盛满幸福与温暖的蒙古包。等待我的永远是醇厚的马奶酒和母亲热切的笑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曾经我以为，会永远这样守着最爱的亲人，一直如此幸福下去。

　　可是所有的一切，在一个清晨被打破。

　　父亲被应征去了战场，母亲告诉我他要为了我们保卫家园，将侵害我们的敌人赶出草原。那个时候我还不够强大，母亲并不同意我随父亲一同前往。看着母亲明明担忧却装作坦然地位父亲整理着临行前的行装，那隐忍的热泪在父亲离开时终于成串滴落。

　　那一刻，我痛恨那个侵入家园的刽子手。

　　自父亲走后，我几乎每日都能发现母亲常常背着我偷偷地抹眼泪，那应该是担忧和思念的泪水吧。每每想起母亲背地里抹掉的泪水，我就会不自觉地咬起牙关，盼着父亲能够早日凯旋归来。

　　也许草原之神听到了我的祷告，在父亲离开的第十五天，终于迎来了他们回家的消息。可是对于我和母亲，却是不折不扣的噩耗。因为我的父亲，草原上最英勇的战士被凶狠地敌人，那个可耻的入侵者刺穿胸膛，战死在了遥远的土地上。

　　迎接父亲尸体时，母亲哭昏在棺木上。她是那么思念父亲，几乎日日盼夜夜想，终于迎回家了，竟然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我茫然地看着躺着的父亲，还有一旁哭得毫无反应的母亲，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亲手嗜杀那个将父亲害死的恶人。

　　女人总是脆弱的。在我第二日醒来发现怎么都叫不醒母亲后，绝望地发现她已经随了父亲而去。于是我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草原上的人们对父亲母亲表示出他们最崇高的敬意，同时许多人家都有意要收养年幼的我。我不说话，只是摇头。心底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片我深爱的草原，出去闯荡寻找那个杀害父亲害死母亲的凶手。

　　然后亲手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可是我年纪还太小，没有人相信我会真的杀死那个传说中战功赫赫的将军。我并不在乎别人对我如何看待，只有一个信念：我要出去，见识外面的天空，让自己变得强大。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时间同样也很无奈。对于一个不过十一岁的孩子，孤身行走在人心险恶的江湖，实属胆大之举。我就这样揣着草原上的好人们塞给我的衣物和零星的银两，颤颤巍巍地开始了自己长途跋涉的道路。

　　他们告诉我，那个叫做“殇月国”的地方，离我的家乡很远。远到没有人相信我会到那个地方。我冷笑，我余下的生命都在为了它积蓄，怎么会半途而废？

　　于是我开始见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看着忠厚善良其实背地里做着肮脏龌龊勾当的，有当面阿谀奉承转过身却抓着刀子扬言索命的，也有一脸凄苦相企图骗取别人信任其实不过想谋财害命杀人灭口的……

　　一切对我都那么新奇也充满蛊惑。

　　他们让我看到“伪装”这两个字。也许我也需要，只是没等我有机会学会，身上已被人偷得一干二净。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和明明绑在床头如今不翼而飞的包袱，心里一阵酸涩。丢掉了身上所有积蓄，我没钱付房钱，被老板打得遍体鳞伤几乎痛死过去。当被扔在路边的那一刻，我恍然发现，除了乞讨竟再无其他办法。

　　就这样，我开始了乞讨生活。一边乞讨一边向殇月国靠近，终于我惊喜地发现，自己早已处在殇月国的地界时，竟比自己一日乞讨到一只鸡腿还要兴奋。

　　我终于离报复又近了一步。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我吃过讨来的残羹冷炙后，惬意地靠在街边的墙角晒太阳，思量着还要多久才能出这个城。就当我马上要算出来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罩在了我身前，遮挡住我面前几乎所有的阳光。

　　我艰难地眯起眼睛，仍旧看不出他的模样。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弯着腰笑着问我，是不是叫吉尔格勒，我恍惚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有被我记起，他怎么会知道呢？

　　我警备地站起身，悲哀地发现只到来人的胸膛。仰着脖子看他，眼睛里满是疑惑和戒备的光。他笑了，露出很好看的牙齿，很温暖。就像一直刚才我晒过的太阳。

　　他告诉我他叫方震，是我父亲的朋友，找我很久，要接我回家。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说话，父亲何时有了汉人朋友？可是他说得很详细，如同真的一样，话语里的真诚，在我听来也不似骗人。

　　他问我多大，我伸出四根指头，告诉他我已经十四岁。他点头，摸着我干柴般脏兮兮的头发，透着亲切。

　　他不嫌弃我脏，真好。

　　就这样，我随他回了他口中的“家”。没想到竟然是我心心念念要去的殇月国京城。从马车上下来，我看到的是高耸巍峨的方府大门，竟让我晃了眼。

　　原来他家如此气派，简直赶上我曾经乞讨时被暴打的县令府宅。我砸吧着嘴，随他进了门。门口有好多家丁和丫头行礼，他们看到我谁都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这让我很满意。原来他们都没有看不起我。

　　不知道这个男人对他们说过什么，这些人没过多久都甚是恭敬地对我称呼“小少爷”，我疑惑地看他们，不明白小少爷是要做什么，不过也无所谓，总好过出门沿路乞讨。

　　杀死父亲的奸人就在这个城里，我几乎要按捺不住狂喜的情绪，就要夺门而出去找那个曾经战场上的将军。

　　“爹爹爹爹，颜颜听额娘说，你带回来一个哥哥。”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欣喜中时，一个精雕玉镯的小身影如玉团一般从外面奔进屋里，一口气扎在座上男子的怀里。粉质玉雕的小脸上扑闪着兴奋的光芒，看得我不由呆住。

　　她叫颜颜，方颜颜么？

　　“对呀，爹爹为颜颜带回一位哥哥，颜颜喜不喜欢呢？”方震捏着她肉嘟嘟粉嫩嫩地小脸，一脸兴趣盎然地逗弄着，让我在一旁不觉也想如他这般捏上几下，如此可爱的小人儿实在令人喜欢。

　　“喜欢！”她一个劲地点着自己小小的脑袋，软糯糯地声音勾得我心痒难耐。

　　真是个玉人儿。

　　“颜颜，你跑哪里去了，等等我！”说话间又一个小人跑进屋里。不过这个明显大一些，眉宇间还是过于稚嫩。

　　“裴哥哥，我告诉你哦，我有哥哥了呢！颜颜有哥哥了！”小人儿扭着小身形，从她爹爹身上转下来，跑到小男孩身边，扯着他的胳膊撒着娇。

　　“颜颜有我不喜欢么？为什么还要哥哥？”小男孩不高兴地撅起嘴。

　　谁知小丫头听了这话，“咯咯”地笑起来，“因为颜颜长大了要嫁给裴哥哥啊，如今有了哥哥就能保护颜颜还有裴哥哥了！”说完在小男孩脸上“啪嗒”亲了一下。

　　小男孩被她亲的心花怒放，拉着她的手便向外跑去，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嚷：“颜颜要当我的新娘子了！”

　　有这样一位可爱的妹妹，会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幸福……有多久我没有想过这个词了？挠着头发，我抿起不自觉翘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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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那个曾经精雕玉琢的小人儿已经长到十五岁。在方家十几年，我早已知晓收养我的方震就是当年亲手杀害父亲逼死母亲的凶手。心头的恨被一点一滴地积累，却要每每看到他时使劲压抑，仇恨几乎将我侵蚀。

　　可是我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什么时候这已经不再是支撑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一拳打在树干上，摇摇欲坠地树枝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我烦躁地转身，却看到一脸难过的颜颜朝这边走来。

　　心不由被揪紧。

　　“大哥，我难受。”她如每一次遇到困难一样，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手足无措地等着我的安慰。

　　我挑眉，用神色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的烦恼从来都是只为一个人，而那个人从不是我。

　　“爹爹和娘亲不让我嫁给裴哥哥，怎么办？”她沮丧地低头，眉目间的难过和绝望不经意间就将我感染。

　　“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我思忖，原本好好的一门亲事突然反对，定是有重大的原因。

　　“他们不告诉我，只说不许。娘亲还……还为我到处挑选夫婿，甚至南朝那个龙氏都送来了求娶的帖子，真是气死人了！”她跺脚，根本没有一点女孩子提到婚事该有的矜持。

　　“或许那个龙公子真的比小沁好？”我试探，果然如我锁链她顿时暴跳如雷，“他算哪根葱，怎么配合裴哥哥比？我不管，反正这辈子生死我都认定裴哥哥了，爹爹娘亲若真不许，我就死给他们看！”扭身跑走，我盯着她的背影叹气。

　　若你察觉我也……又会怎么样呢？从小到大，只有遇到难过的事才会跑到我怀里哭泣，如今已经要嫁人，谁还会听你诉说不开心？

　　我以为她说的不过是气话，也没想到爹娘动了真。两边拧了起来谁都不让，无奈之下我只好命人去查究竟根源在哪，没想到竟被我知道了她身上的天大秘密。

　　原来，我的小颜颜生来便有旺国运。而为此不光南朝龙氏求娶，就连本朝堂堂小王爷声名鹊起的殇烨瑾也是跃跃欲试。更加奇怪的是方震竟然有意要将颜颜嫁给他。

　　是为了保住一朝命脉么？

　　我苦笑，杀父之仇报不了，如今竟爱上敌人之女。格勒，还有谁比你更悲剧？

　　很快，殇烨瑾开始公开出入将军府，每次前来都找尽机会接近颜颜，不管颜颜对他表示多大的厌恶，也无法改变他强烈的心意，这样的毅力让我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只是在颜颜十五岁生辰过后不久，发生了一件很是奇怪的事，一向身体很好的她竟然并得异常厉害。方震找尽京城名医前来诊治，都无从下手。倒是殇烨瑾知晓之后，与颜颜单独待了进一个时辰，竟奇迹般地医好了。

　　我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阴冷的表情，不禁陷入沉思。

　　为何御医治不好的病，他不过寥寥个把时辰就能药到病除？

　　当时的我并未想出究竟为何，如今想来便了然于胸。他竟对颜颜用了那云南失传已久的蛊术！用颜颜身体做容器，喂之颜颜气血，将颜颜身体内的恶疾转嫁到了蛊虫之上。此蛊虽有治病之效，却会产生很强烈的反噬。

　　只怕日后发作，颜颜同样势必遭受刺骨之痛。

　　“可是这般情况之下，实属无能为力。烨瑾是为了救人，只有出此下策。”这是他当初给我的解释。

　　那么这就算是他招认了么……殇烨瑾你最好记得，若有一日用这蛊伤害她，我并与你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就算死也要将她带离你的身旁。

　　被派去边塞的数年，我一直不断地寻找破解颜颜身上蛊术的方法。可是失传已久的蛊术若想破解岂是一朝一夕所成，终于历经数载让我得到一个奇法。

　　那就是用至少百年以上的人参做药引，配上她平日爱吃的一些药膳，只要喝上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彻底将蛊术驱除。若不用此法，只要下蛊之人不再取喂蛊之人的气血，继续喂养，熬过最后的一个月，便也可以完全摆脱。

　　于是我用尽办法，终于得到一株百年人参，这次带回去该是有用的。

　　放弃了报杀父之仇，却甘愿为了她隐忍半生，只是当我再次踏入这个国家土地，听闻她过得如此痛苦后，终于隐忍不下，决定与殇烨瑾决一死战。

　　颜颜，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让你完全属于我。

　　其实，我并不想只做你哥哥……若还有来生，我一定不要再当你哥哥，定会在茫茫人海寻到你，与你一生一世，直至此后的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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