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跟我说什么?”我抬手将吹入口中的发丝扯出来,注视着一旁略微破冰的湖面,口气慵懒。
“孔辰自知有悖王妃嘱托,没能做到妥帖的照顾秀儿,致使她遭到本不该有的责难,辰一直心生愧意。”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说得坚定,听得出秀儿遭踏歌毒手实在超出他的预料范围,毕竟说到底他不过是殇烨瑾手下得力随从罢了。
可是说了这么多,他对秀儿至始至终都没有深入骨血的爱,没有爱的责任,又岂能坚不可摧。若当初换作一位他倾心爱慕的女子,只怕就算违背殇烨瑾的意愿,他也会拼命保她周全。而不是任由秀儿被残忍地扔到那般肮脏的烟花之地受尽欺侮,若没有龙信手下认出将她救回,接下来等待她的又该是怎样的场面呢?
沿街乞讨、饿死街头,还是被哪家大户禽兽看上占尽便宜,我不敢想下去。不管任意那种,只怕等着我的都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主子的调遣容不得他来置喙,可是秀儿的伤,又该找谁负责呢?
我心头酸楚难忍,对于那些早已被我刻意遗忘的前尘旧事,实在不想再次触及。只是压抑的怒火,却急于寻找出口发泄。
我冷哼:“孔侍卫自然是重承诺讲信义的铮铮男子,怪只怪当初我提出那般为难的要求,平白误了秀儿终身,差点连性命都不曾留下。如果你是来跟我赔罪,那就不必了,伤在秀儿身上,疤也烙在她的心里,不是我说一句原谅就能一笔勾销的。至于你与她之间,从头至尾不过是我在强求,如今我已经找到她,自然会与她一辈子相依为命,不敢劳烦孔侍卫挂心了。”
我不管不顾地一阵抢白将他说得很是难堪,看着高大威武的七尺男儿低头垂手像个犯错的小孩子,我发泄完也一时发觉自己这番也是过分了,不过说去吃的话泼出去的水,今儿这责任我不由分说就打定主意泼到他身上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自不去管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窘迫之态,面无表情地拍打着身下的衣裙,半晌看他丝毫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意思,便撇撇嘴打算起身去看看球球。这么一会儿工夫不见,心下一惊想得发慌。
哎,不知道他那个笨手笨脚的爹爹有没有将他照顾好,但愿秀儿已经赶过去,别让他哭闹才好。
不过我刚开始动作,孔辰脸上便浮现出焦急之态,他张了几次口都没能说出些子丑寅卯,我颇为不耐烦:“你到底有话没有,不说的话我就走了。”
“我……我,有话,有话。”难为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硬实被我逼的涨红了脸。
我满意地继续坐下,任由微风拂过我的面颊,眯缝着眼睛不动声色地仰头望着这个焦急又窘迫的男人。
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想说什么。
“她,秀儿,还好吗?”结结巴巴磕磕绊绊总算吐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
我有些不解:“她好与不好,与你有关么?”婚都没有结成,他不觉得如今再问这话很苍白么?
“我,我,想知道她如今怎样了。”
“孔辰,既然你有勇气到我面前提起此事,就该大大方方地将心里的想法告诉我,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实在是让我很气恼。”我实在等不下去,索性将自己想说的告诉他。
“如果真的只是想知道她好或不好,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她现在很好,很幸福。如今的秀儿心无旁骛一心一意期盼宁静与世无争的平凡日子,那些情情爱爱的思绪对她来说早已心如死灰,她不想也不追了。之前你俩婚约之事确实是我的疏忽,没有问清楚你的意思,以为你心里多少是有她的,就算有朝一日我离她而去,也不致使她忍受苦难。至少在我眼里,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可是孔辰,你知道我如何知道她的么,她遇见我之前的日子又历经了多少苦难,你想过么?或者早已不再人世,留给我们的无非一具冰冷的尸首,到那时你就不会有丝毫愧疚么?”
越说我越是激动,话到末尾已经忍不住哽咽,那个丫头从来都笨笨的,有苦只会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从来都是委屈自己。就连这次婚事被搅,孔辰一声不响离她而去,她也从不曾在我面前说过半句关于他丝毫的怨言,只不过数不清的午夜梦回,我都能听到隔壁房间压抑至极的呜咽之声。
她心里的苦,谁感受的到呢!
孔辰两手垂立身侧,此时全都攥成拳头,隐忍的抖着,面上虽仍旧作出一副镇定严肃的模样,可是眼底闪烁的水光怎么都隐藏不掉。
“孔辰,你不必有负担。那场婚礼,就当是长闹剧,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日后再也没有人逼着你娶她,她会一直一直跟在我的身旁,相依为命。”我盯着他抽搐的眼角,语速缓慢,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刚说完,便察觉到他的眉头蹙的更加紧了。我笃定这是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心尖上。
“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最后还想嘱咐你一声,明日的满月宴秀儿是随我一同来的,若是这两日你在府中无意间瞥见她,大可不必大惊小怪,只当以前那般相处吧。不然我怕她心里也别扭,不过能不遇见还是不要遇见的好。”这次我真决定走了,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风也带着刀钻的疼,吹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王妃,”与孔辰擦肩而过,他酸涩的声音艰难地响起,我微微侧头看他,面露不解之色。“辰恳请王妃将秀儿再一次许配与我。这一次辰定将豁上性命也要许她一世无忧。”
我骤然回身,难掩震惊:“你再说一次。”
“辰恳请王妃将秀儿许配与我。”他郑重地弯下身对我行跪拜的军礼,双手抱拳语气坚定。
我不禁冷了面容:“既然这样,你抬头回答我一句话即可。”看他坦荡地仰头直视我略带冷意的眸子,我缓缓开口,“你到底喜不喜欢秀儿?对她有没有爱?”
我保证只要他的眼神有一霎那的迟疑,我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我不希望他娶秀儿是因为愧疚,那样的感情对秀儿太不公平。
可是他眼眸里没有一丝躲闪,就算听到我提出如此大胆的问题也是一副坦然地样子,只听他沉声说:“孔辰是个粗人,不懂王爷王妃之间的情情爱爱,但是孔辰只明白一点,这些日子呆在边关,闭上眼都是秀儿的模样,高兴的、不高兴的、哭的、笑的,数不清的脸面挥之不去。辰自问活了二十几年从未对谁如此牵肠挂肚。只有一个念头想跟她相守到老,再也不分开。”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表情异常柔和,那种陷入回忆的甜蜜绝对不是假装。
我别过头擦去眼角的湿意,清清嗓子艰难开口:“我要提醒你,秀儿的脸……已经不是以前那般俊俏了。你会嫌弃她的。”女为悦己者容,虽然秀儿从来不提,可是脸颊处的那块伤痕是她心里永远的疤,她对孔辰没了念想,很大程度是自以为丑陋的模样。
孔辰竟然轻笑起来,我从不知道这个五大三粗的壮年男子竟然也能如此温柔地笑。他不甚在意地说:“我娶她本就不是为了那张脸面,丑俊都好,只要是她都好。”
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个朴质的男子打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神经。只好退步对他妥协:“好,我便再相信你一次。不过这次你要求得秀儿自己的同意,若她答应再嫁你一次,我自然不会横加阻拦,但是若她不肯同意,你就放弃吧。”
“孔辰谢王妃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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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好了秀儿的事情,心情顿时愉悦了许多。
来到春雪园举目望去仍旧是以前走时的模样,我失神地盯着角落里的漆花竹凳还有远处大片空旷的草地,往日那些难得的快乐时光再一次浮上心头。
好像还是昨日我与沈悠铺着床单在草地上自在地野餐,席间的欢声笑语依稀停在耳畔。如今如是人非,大抵就是这样的情形。光秃秃的草地上依稀可辨曾经奋战的模样,甚至类似鸡冠花的花枝下还放置着烤制的工具。我突然想起什么,专程跑到荷花池畔的松土处用脚尖慢慢地一点点地磨,果然不消片刻露出一角熟悉的红褐色酒坛。
“在找什么?”突兀地声音就在耳畔,我怔愣地抬头,是殇烨瑾抱着肩膀驻足旁观。
我脸上讪讪,赶紧停了脚下的动作,掩饰地左右张望两下:“没,没什么。怎么不见球球呢?”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厢房:“玩得累了,睡下了。”
“唔,我去看看。”这小家伙吃饱就睡,每日比猪都专业,实在是让我为他的前途堪忧。
刚转身手臂被他抓住,怔愣地回头:“怎么了?”
“脚下有东西露出来了。”他示意我看脚下,果然刚才那个红褐色的酒坛如今已经露出大半个模样,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
“呃,我之前埋下的一些零碎物件,没什么特别的。”一时兴起的所作所为,如今对面的是他竟有些不好意思。
他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常,倒是很有兴趣地蹲下,拍拍酒坛上的灰尘,将它挖了出来。我看他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十分无语,只能随他一起蹲下,静观其变。
其实时间过了太久,我自己都已经忘记当初究竟放了什么在里面了。此时看他兴趣十足的模样倒也勾起了我的兴致。
我看他已经将坛子打开,忍不住伸头向里看,黑漆漆的根本什么都看不到。疑惑地伸手进去,想掏出来看看,谁知被他一下拍掉。“脏。”说完竟然自己伸手探了进去。我撇撇嘴,心想你不就是怕我拿到不给你看么,说的那么义正言辞真以为你心疼我呢!
“是什么?”我伸着脑袋好奇的问。
他眼神闪了闪,摇头:“貌似是……草纸。”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捏的几张皱巴巴的纸张,一脸不耐。
我却大惊失色,伸手去抢,他被我突袭弄得措手不及,怔愣之下被我得了手。但看得出眼中的玩味更胜,眼神一勾:“是什么?”
唔,我该怎么说,难道真要告诉他这几页纸是当初我与沈悠打算闯荡江湖用来赚钱谋生的戏本子?倒不是真怕他知道,只是上面遍布的少儿不宜片段实在是让我汗颜啊!
“呵呵,嘿嘿,哈哈,不过几页草纸而已,草纸哈。”我掩饰着将它们一股脑揣进怀里,若无其事地起身朝球球睡得厢房行去。
“颜颜。”身后传来他呢喃般的轻喊,我不禁顿了脚步。
“与我讲讲你那个世界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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